沧海宗，大雪纷飞。

    絮烟忧心忡忡捏着绣花针，不时望向窗外，踌躇许久，抱着新换的汤婆子出了门。

    若按往日，长佑早该回来了……

    迎面走过几个弟子，为首的正是宗主大弟子梁宁川，絮烟眼前一亮，连忙打听祁长佑去向。

    “果然是小夫妻，这么一会儿就忍不住了？”

    面露羞涩，絮烟缩了缩脖子，才得知长佑在练功房。

    练功房距此地不远，没走多久就到了，门是敞着的，怕扰了祁长佑清净，絮烟放轻脚步。

    远远传来对话声，絮烟进了外院，想要敲门，又怕打断屋里人。

    “长佑，为师早便告诫过你，如今路子行不通，你乱用杂经，自毁前程！”

    絮烟立即听出这是肃光长老声音，那肃光长老是祁长佑的师尊，平日便不喜她，挂在脸上的笑僵了僵。

    肃光长老平日极少过来，今日怎么会在这？絮烟心底好奇，不由凑近门缝。

    “师尊……”祁长佑垂着头，神情低落，明明是修炼最用功的人，偏偏迟迟不得突破。

    “离宗中大比只有半月了，你若是还没有成绩，为师该如何与宗主交代？”

    身体轻颤，祁长佑垂眸。

    “长佑啊，你天赋极佳，为师也不是第一次说了，你怎么就不愿松口呢？”

    肃光长老看来是气急了，随手将书案上的砚台摔到跪着的人身上，祁长佑丝毫不躲，任由胳膊被砸得生疼。

    絮烟死死捂住嘴，险些发出惊呼。

    “你根基不稳执意寻了伴侣，有违道法，那絮烟就是祸害。你被她毁了，我肃光的脸面也要被她毁了！”

    房内寂静，祁长佑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不语。

    门外，絮烟不可置信。

    怎么会呢。她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可忍不住继续听下去，那汤婆子早已被她撇下，不知滚到哪去。

    “长佑，你应该清楚，杀妻证道是你唯一能走的路。”

    心底顿然冰冷，絮烟愣在原地。

    良久，她听见低沉的声音轻轻应声。

    这一声，絮烟再也忍不住，狼狈地往外走，心底寒凉延至四肢百骸，无声惨笑。

    明明是他祁长佑把她带到沧海宗，说会护着毫无修为的她，为什么最终到了如此地步。好一个杀妻证道，祁长佑会杀了她么？

    絮烟忽然不知道该去哪了。

    浑身冷得发抖，可这不算什么，她觉得胸口好像被那几个字豁出了大洞，寒风刺骨。

    她二十岁时意外与长佑相识，皆是一见钟情，长佑在离开时主动告知身份，她什么也没想就跟着去了。

    她不在乎那些祖宗规矩，在肃光长老见证下草草与他结为夫妻，这么多年，长佑对她极好。

    除了这几个月……

    絮烟心口疼得厉害，想要下山，失魂落魄不知走了多久，始终看不见尽头。抹了把脸上那不知泪还是汗，早就迷失了方向。

    忽然，地动山摇，絮烟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心底发紧，犹豫着向前察看。

    远处，平整的土地裂开巨大的缝隙，独属于魔修的紫气弥漫，长达几米看不出模样的硕大妖兽尸体僵硬，几人高的巨石摇摇欲坠，巨石侧枝桠上，足足十几寸花纹怪异的蛋摇摇欲坠，发出婴儿般啼哭声。

    那是……

    絮烟心知是条生命，咬着牙将蛋抱了下来，刚走两步，地面的缝隙蔓延速度愈发快，絮烟晃得不得不蹲下，手中的蛋亦有破壳的趋势。

    找好支撑点絮烟立即起身，飞速往前跑，不断开裂的地面使她一个踉跄，膝盖狠狠擦在碎石上，点点殷红，隐隐听见咔嚓声。

    嘶……

    痛得面容扭曲几分，絮烟下意识将蛋护在身下，这才察觉那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裂开，破碎处，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

    这是那妖兽的孩子吧？

    碎石翻飞，树木不断倒下，扬起阵阵飞尘。絮烟腿痛得抬不起来，只得小心着身下，眼看那蛋里孵出来个孩子，大石也即将倾倒，她忽然听到撕心裂肺的喊声，身体颤了颤。

    “絮烟！”

    月白色的衣衫飘动，絮烟没忍住泪，是祁长佑。

    “接住！”絮烟使出最大力气将孩子扔了出去，直至他安安稳稳这才放下心。

    “絮烟……”祁长佑面色苍白，眼角泛红，将手伸向她，试图让她抓住。

    絮烟想拉住，又随即放了下来，在这犹豫之际，巨石倒下，那娇小的身影消失不见。

    “啊！！！”山谷中回荡着男人痛苦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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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痛……

    絮烟处于混沌之中，浑身好像被碾过，千万只蚂蚁在啃食血肉。她身上发出的黑气化作绳索，将她绑得严严实实。

    这是哪里？

    半昏迷状态的絮烟无法察觉周遭黑气在不断消退，有股圣洁的光照着她全部，滋生血肉，重塑经脉。

    零零碎碎的记忆不断涌入神识，那道尘封了数十年的锁碾为烟尘，壮阔的神识之海重现。

    “絮烟，絮烟……”

    不知过了多久，陌生又熟悉的嗓音逐渐消失，絮烟眨了眨眼，几滴泪随即留下，然后化作雾气。

    不对，她不是絮烟，那只是祁长佑给她起的名字。

    她是……

    她是禅月宫副宫主莲溪上人的三弟子，玉、央、央。

    识海似乎因主人的回归波涛汹涌起来，可随着玉央央瞥过，立即变得平静。

    “结束了。”玉央央微扬嘴角，随即跳出识海，一片神光闪过。

    素色的床幔，简单的陈设，这里才是她真正的住处，禅月宫。

    大概是查到异响，很快，一胖一矮俩身影赶了过来，前头那胖老头胡子上还沾着几粒米。

    “师叔。”玉央央跟后面的师弟打过招呼，又笑意吟吟望着胖老头。

    “可算回来了。”青礼仙君眼圈泛红，迈开脚伸出手想要将人拥在自己怀里，然玉央央早有预料，灵活地躲过。

    “臭丫头，还敢躲我！”青礼仙君气得抚了抚胡子，脚步轻移提了功力，考虑玉央央是刚醒，估摸着收了分力。

    谁知，玉央央轻松躲过，不忘调侃道：“师叔是不是偷懒了，连抓我都这般吃力，这样下去，恐怕很快要在我之下了。”

    这臭丫头！

    青礼仙君眼睛瞪大，被气得胡子一抖，不顾身后弟子阻拦，用了五成功力，手作鹰爪抓向玉央央。

    可玉央央好似条鱼，如何也抓不住。

    怎么会！央央不过结丹期！

    青礼仙君傻了眼，呆呆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发丝未乱的玉央央。

    “好啦师叔，您再看看我。”

    知道自己刺激过火了，玉央央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主动让青礼仙君为自己查探状况。

    听罢，青礼仙君多了几分正色，命弟子将宝器拿出。他修得紫英灵诀，可为弟子查伤势。

    紫色的光自青礼仙君指尖飞向玉央央，玉央央呼出口气，任由光团游走全身。

    她度的是情煞，此关极为凶险，先前度关的人仅活下十几个，还都带了不轻的伤，她虽然觉得无恙，但隐隐担忧。

    光团所显示的迹象玉央央看不懂，但她听见年轻弟子惊讶地叫了声，心里一紧。

    “臭小子，叫什么叫，你没见过情丝没了啊？我怎么教你的！”青礼仙君一巴掌拍在弟子头上，呵斥道。

    玉央央松了口气，看来历劫目的到达了。

    又过了会，青礼仙君嗖地站了起来，看玉央央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你，你你你……入化神期了！”

    “是。”玉央央微微颔首。

    “这怎么可能！不过一百年，跳了两个大阶段，而且没有因为历劫受伤！”

    “一百年？”倒是玉央央挑了挑眉，略显疑惑，她在劫中不过五十几年，怎么会用了百年。

    “你还好意思说，若不是命牌亮着，我早把你埋了。”青礼仙君白了她一眼，“笑生，把东西收拾好。”

    “笑生？长这么大了！”玉央央看着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弟子，朱唇微张，直至弟子青涩地点点头，这才隐隐与曾经的小不点贴近。

    看来这一百年，变化真大……

    “好了，你也没事，我就去继续干活了。”青礼仙君懒洋洋挥了挥手，吩咐兰笑生跟上。

    玉央央本来还想问几句，见他走的匆忙，没再出声。

    人走到门口，青礼仙君又忍不住开口。

    “有空，去看看你师父吧。”

    屋内人只余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