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烈的像是吞噬人的深渊，空中唯一的月亮此刻也被乌云遮盖。倏尔无数的火把照亮寒夜，随之而来的阵阵马蹄声令整个安洲城内犹如人间炼狱，此起彼伏的呼喊声、哀嚎声让人心惊。

    “怀安！”

    不远处，一白衣少年被一把长刀自背后贯穿，手中短剑尚未从敌军身上拔出，少年跪地倒下，眼中盛满不甘。

    舒明熙攥紧了手中的长枪，转身刺向一个又一个敌人。面对至亲的接连离世，她最初是崩溃，无法接受，如今仅剩的弟弟惨死眼前，她居然可以如此迅速的从悲伤中抽离，唇边挂上一丝凄苦的笑：“这就是母亲说的长大吗？”

    信中的援军迟迟未到，敌军却不断涌入城内，身上越来越多的伤口延缓了舒明熙的行动，扭身堪堪躲过几道挥来的剑刃，看来，她是等不到了，还好城中大部分百姓已经撤走，这样的结果还不算太坏。

    “嗖！”一支利箭划过黑夜洞穿她的左肩，踉跄回头的舒明熙看向箭矢来的方向，瞪大了双眼。

    秦屿？！这个她万分信任的人此时正站在敌军将领身边，冷眼注视着被围攻的她，再次搭起弓箭，这一次对准的，是她心脏的位置。

    秦屿的箭术向来是极好的，这次当然也是正中靶心，支撑不住倒地的舒明熙眼前发黑，最后看到的是秦屿对着那首领满脸讨好，心中涌起浓烈不甘，恨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

    悔恨中脑海渐渐不复清明，最后在意识消散前，舒明熙向上苍祈求一次重来的机会。

    越来越多的乌云遮蔽天空，点点雪花洒落安州，似是要将安州遍地尸骨埋葬——

    旭日初升，一抹朝霞悬挂天边。

    “小姐！小姐醒醒！”侍女呼唤声中，床上容色清丽的少女睁开了双眼，锐利的眼神看向出声那人，一旁的侍女被吓了一跳，环视四周，熟悉的环境令舒明熙愣住了，这不是她在崇州将军府的卧房吗？

    趁着侍女准备洗漱用具的功夫，舒明熙起身走到镜前，映出的女子面容娇俏，细腻饱满的肌肤，不似前世在边境时微黄瘦削，如缎的长发垂于身后，五官虽未长开却已能窥得日后不俗的样貌。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由一阵恍惚，在手臂上狠掐了一把。

    “嘶！”

    她没有做梦！她确实是回到了过去，只是不知道回到了哪一天。

    “小姐是有什么烦心事吗？难道是昨日中秋灯会同秦公子生气了？”方才唤她起床的侍女见她醒来后举止古怪，如同变了个人，试探性开口。

    闻言舒明熙看向镜中站在她身侧的侍女青兰，她当初随父母北上入崇州时，正逢江州洪灾爆发，大批灾民四散，青兰正巧饿晕在舒家马车旁，见崇州近在眼前，便将自己的食物都给了她，此后青兰便恳请她收留，自愿在她身边服侍报恩。

    青兰为人伶俐，性格也较同龄人沉稳许多，舒明熙身边最为信任的人就是她了。

    不过现在细细想来，最初在明溪山踏青躲雨遇见秦屿的地方有些偏僻，似乎是青兰一直在引导自己去那里，而且后来也是青兰经常在耳边提起秦屿，不过也可能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再观察一下吧。

    “我同秦公子只是在街上见过几面罢了，又没有多少交流，哪儿来的生气一说。如今我既已及笄，有些话题还是少说为好，你一向聪明，我的意思想必你能明白。”

    还好，她回到了将秦屿引荐给父亲之前，一切还来得及。既然昨日是中秋灯会，那么今日不就是父亲和大哥凯旋的日子！

    “是，小姐，方才是奴婢失言。”青兰低头，看不清神色。

    正值盛夏，衣物不似冬装繁复，舒明熙很快便梳妆结束，赶去前厅与母亲弟弟一同用餐。

    路上虽然一直在做心理准备，可是踏入门槛看见弟弟舒怀安如往常般献宝似的跟母亲展示他早晨新作的文章，眼泪还是差点忍不住，努力克制着落泪的冲动，扬起笑脸打趣：“你就别烦母亲了，夫子不是教过你食不言，寝不语吗。”

    “这可是我近日最得意的文章，可惜你来迟了没有听到，不过无妨，一会儿父亲大哥回来，我要再念一遍的，你也得在一旁听的。再者，现在还没有开始吃饭，所以食不言这句可不适用。”舒怀安不服气地反驳。

    “好了好了，快来吃吧，早饭都要凉了。”儿女拌嘴的场景几乎天天都在上演，吵吵闹闹的氛围舒夫人倒很是喜欢，也乐得在他们俩之间打圆场。

    或许是前世死之前许久未能吃过饱饭，寻常的早餐也觉得格外美味。

    填饱肚子，看着母亲放下碗筷，舒明熙开口询问：“母亲，一会儿我要出门去街上看父亲大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呀？”

    “不了，他们一路辛劳，肯定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得在家带人好好收拾下屋子，再亲手烧几道拿手菜，还要”提起这件大喜事，舒夫人笑盈盈地拒绝了舒明熙的邀请，念叨着一件件接下来准备做的事情。

    “别看我，我还要回去再将文章修改修改。”

    “那我走啦。”

    “早点回来，在外面要注意安全。”

    再次听到舒夫人的叮嘱，舒明熙只觉暖意涌上心头，拉着舒夫人的手安抚：“放心吧母亲，我自小跟父亲大哥习武，遇到危险能应付的了。”——

    今日长庆街两侧熙熙攘攘，街上的茶楼酒馆生意也格外红火。

    “嘿，听说了吗，这次舒将军的儿子也在边境立下大功了。”

    “你这话问的，现今谁人不知舒将军长子是个人才，竟能带领区区几十人借助地形与雾气，夹击敌军数百人，虎父无犬子啊！”

    “是啊是啊，我老家就在安州，我可听我老乡说了，这次舒将军领兵，把那大昌军队打的呀，那叫一个落花流水，哈哈哈哈哈哈，简直大快人心呐，哈哈哈！”

    “我早看大昌人不顺眼了，三番四次在边境挑衅，之前来的使节也傲慢的很，这仗真是打得漂亮！”

    “可不是嘛，要我说……”

    人们的赞叹声不绝于耳，这段对话飘进茶馆隔间倚窗而立的少女耳中。

    “来了来了！”

    循声望去，大军入城门，向皇宫而去，黑压压一片压入盛京，军队训练有素的步伐声更添一丝威严。

    城门之下，镇威大将军舒征身披墨色铠甲，腰佩长剑骑于一通体雪白骏马之上，不惑之年仍眼神锐利，令人不敢轻视。

    左后方便是其子舒怀南，去时一身忠勇侠气，此时一袭金色流云铠甲在晴空下，犹如金光萦绕，手持长枪历经战场磨练后眼神坚毅，气度竟不输其父。

    望着面前士气高涨的军队，舒明熙恍若看到前世出征时的场景，谁能想到，这样一支骁勇善战的军队，半数竟是因粮食药物短缺，活活耗死在城外营帐内，之中作祟的恐怕不止秦屿一人。

    女子目光渐冷，既然上苍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舍弃性命，她也要护家人周全。

    “小姐，将军和大少爷走远了，咱们该回府了吧。”青兰的轻唤声拉回了舒明熙的思绪。

    “走吧，一会去百味斋买些栗子豌豆糕回去。”前世在边境食物短缺，难以饱腹，现在的她分外怀念崇州的美食。

    “是，小姐。”

    带好帏帽，穿过正庆贺战事大捷的热闹群众，舒明熙坐上马车。距离全家随父亲出征南境已不足半年，这段时间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查明，可惜她前世并未对身边局势有过多关注，许多事情都需从头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