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搬山之谜
发布:2025-11-28 10:31 字数:3578 作者:火云大神
民国十三年秋,湘西沱江镇飘着细雨的深夜。
陈延生裹着青灰布衫蹲在客栈门廊下,铜烟锅里的火星在潮湿空气里忽明忽暗。檐角挂着的白灯笼被风吹得直晃,映得青石板路上的水洼泛着粼粼幽光。远处传来铜铃声,三长两短,在雨幕里像浸了水的棉线,缠得人脖颈发凉。
"少爷,当心瘴气。"老仆福伯端着油灯立在门槛里,昏黄的光晕染亮他右额角寸长的疤,"这镇子白日里都少见活人,夜里敢走动的…"话没说完,街尾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烟锅里的烟丝骤然爆出火星。陈延生握紧腰间缠着红绸的短柄鹤嘴锄,青铜铃铛在袖中无风自动。这枚刻着"鹧鸪穿云"纹的铃铛是父亲失踪前最后碰过的东西,此刻正隔着布料磨得他腕骨生疼。
"搬山填海,地龙翻身。"沙哑的嗓音裹着血腥气扑在耳后。
陈延生猛然转身,鹤嘴锄已抵住来者咽喉。油灯照亮张青灰色的脸,男人左眼蒙着黑布,右手指甲缝里嵌着暗红泥垢,道袍下摆沾着几片枯叶——是湘西赶尸客惯用的辰州符纹样。
"张九指?"福伯的油灯哐当撞上门框,“二十年前跟着老爷进苗王墓的那个…”
"陈老六的种都长这么大了。"男人咧开嘴,露出半口黑牙,右手小指残缺的断口在灯下泛着蜡光,"你爹的铃铛响得厉害吧?"他枯枝似的手指戳向陈延生衣袖,“当年他在墓里摇这玩意儿镇尸,震碎了我三根肋骨。”
檐角白灯笼突然爆出团绿火,陈延生袖中铃铛发出刺耳鸣响。张九指猛咳起来,血沫溅在青石板上竟凝成蛛网状冰晶。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油布包,半张残破的羊皮地图滑落,墨迹勾勒的山形走势分明是搬山派秘传的"地龙吐珠"局。
"你爹…咳咳…困在龙吐珠里了…"男人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响动,"他说若铃响七夜不绝,就让你带着《搬山谱》去…"话音戛然而止,张九指整个人突然绷成弓形,后颈皮肤下隆起鸡蛋大的鼓包,顺着脊梁骨飞快游走到尾椎。
福伯突然拽着陈延生后退三步。几乎同时,张九指后背炸开血洞,数十条银鳞蜈蚣破体而出,在雨水中扭动着融成黑水。尸体轰然倒地时,陈延生分明看见他后颈浮现出暗青色印记——与父亲笔记里描摹的"锁龙印"一般无二。
油灯骤灭。黑暗中铃铛声愈急,陈延生摸到尸体怀中有硬物,触手冰凉似玉。待重新点燃灯烛,福伯突然死死攥住他手腕:“少爷看他的手!”
张九指僵直的右手五指张开,掌心赫然是用朱砂画的倒悬八卦,中央钉着三根生锈的棺材钉——正是搬山派前辈用来封禁尸变的"镇魂印"。而此刻,那些铁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血锈吞噬。
"收拾东西,去龙颈峡。"陈延生将油布包塞进贴身内袋,铃铛声在耳边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父亲失踪前留下的《搬山谱》残页突然在记忆里清晰起来:“地龙吐珠局,必以生人饲珠,珠成则龙醒…”
客栈二楼传来木板吱呀声,似有人拖着重物在走廊缓慢移动。福伯摸出怀里的黑驴蹄子,陈延生却按住他胳膊:"莫管闲事,从后门走。"话虽如此,经过天井时仍瞥见井沿有新蹭的抓痕,青苔间夹着片暗红布料——与张九指道袍缺的那角严丝合缝。
出镇三里,山道旁歪脖子老槐树上吊着七盏白灯笼。陈延生突然驻足,铃铛声不知何时停了。福伯举着火折子的手猛地一颤,火光映亮树根处堆着的黄纸钱,每张都印着血手印,指节位置缀着细小的银鳞。
"七煞引路。"陈延生用鹤嘴锄挑起张纸钱,"张九指从进客栈就是死人,那些蜈蚣是湘西的尸蛊。"他摸出从尸体身上找到的玉牌,正面阴刻着三足蟾蜍吞月图,“这是卸岭力士的标记,当年和父亲下墓的还有…”
山风卷着腐叶掠过耳际,隐约送来铜铃声。这次是两短三长,混着铁链拖地的响动。陈延生突然将火折子插进泥地,拽着福伯滚进旁边灌木丛。十丈开外,七个黑影正踏着禹步前行,惨白符纸贴在额前,脚腕拴着的铁链在石板上擦出火星——是赶尸队。但本该贴在尸首背后的辰州符,此刻却都贴在那些"人"的正面。
最后那个穿着残破道袍的身影转过脸时,福伯的呼吸骤然急促。尽管半边脸已经腐烂,但左眼蒙着的黑布和残缺的右手小指清晰可辨——正是两个时辰前死在客栈的张九指。
七具尸首拖着铁链转过山坳时,陈延生袖中铃铛突然发出闷响。最后方的张九指尸体猛然转头,腐烂的嘴唇竟扯出个诡笑,额前黄符"刺啦"裂成两半。福伯手中黑驴蹄子瞬间腾起青烟,老仆低吼着将陈延生扑倒在地。
铁链声戛然而止。
腐臭味混着土腥气灌进鼻腔,陈延生后颈汗毛倒竖。他反手摸向腰间皮囊,指尖触到冰凉的朱砂粉时,忽听得头顶传来金石相击之音。抬眼见那七具尸体竟如提线木偶般僵直跪倒,额前符纸碎片化作青蝶纷飞,在月光下显出血书小篆——全是倒写的"赦"字。
"夜路遇尸拜月,阎王见了也缩头。"沙沙女声自树梢飘落,绛红裙裾扫过陈延生肩头。女子足尖点地时银铃轻响,腰间缀着的五毒荷包鼓胀颤动,手中青铜罗盘指针正对着张九指尸首疯狂旋转。
陈延生翻身跃起,鹤嘴锄横在胸前:“湘西苏家的赶尸娘?”
"卸岭力士苏七姑的曾孙女,苏青瑶。"女子屈指弹响罗盘,尸体额心血字突然爆燃。幽蓝火光中,她耳垂挂着的蟾蜍坠子映出诡谲绿芒,“陈少爷好胆色,带着半卷《搬山谱》就敢闯龙颈峡。”
福伯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血。苏青瑶甩出枚蜡丸砸在他胸口:"吞了,你们在客栈喝的茶里掺了尸菇粉。"她转身踢开张九指尸体的下颌,露出喉间蠕动的银鳞蜈蚣,“从你们进沱江镇,至少有五路人马盯着。青龙帮的探子扮作茶博士,白虎堂的杀手装成更夫…”
话音未落,山道两侧亮起十余盏气死风灯。穿对襟短打的汉子们持着铁尺围拢过来,领头者脸上横贯刀疤,正是沱江镇最大当铺"隆昌号"的朝奉赵五爷。
"陈少爷,我们东家请您喝茶。"赵五爷摩挲着铁算盘,金牙在火光里泛着冷光,“听说您要去龙颈峡找陈老六?巧了,我们当铺账上还记着他二十年前当的青铜铃铛…”
陈延生突然甩出朱砂粉,红雾弥漫间拽着福伯冲向崖边。苏青瑶娇叱一声,罗盘迸射青光罩住三人。崖下传来江水轰鸣,赵五爷的怒吼混着暗器破空声被狂风撕碎。下坠瞬间,陈延生瞥见苏青瑶腰间的蟾蜍坠子裂开道细缝,露出里头半截青铜钥匙。
江水刺骨。陈延生挣扎着浮出水面时,福伯正死死扒着块浮木。上游漂来盏莲花河灯,惨白烛光映亮灯罩上的血手印——是沱江镇七月半祭河神的制式。
"这边!"苏青瑶的声音从芦苇荡传来。她湿透的绛红衫子贴在身上,发间水草还挂着只死去的银鳞蜈蚣,“赵五爷是白虎堂二当家,他们要在龙颈峡找的不是你爹,是埋在峡口的镇水金蟾。”
三人踩着淤泥钻进岩洞,陈延生摸出火折子。摇曳火光中,洞壁密布着指甲抓挠的痕迹,石缝里卡着半块青铜甲片——正是《搬山谱》里记载的守陵军制式护甲。
"二十年前陈老六带队探苗王墓,同行的有我曾祖母和搬山、卸岭九位好手。"苏青瑶拧着裙摆的水,蟾蜍坠子突然发出"咔嗒"轻响,“他们在墓里遇到了’活尸填棺’,只有张九指带着你爹的铃铛逃出来。”
福伯突然剧烈颤抖,指着岩洞深处:“少、少爷,那是不是老爷的…”
火光照亮洞底石台,斑驳青苔间歪着个黄铜烟锅。陈延生指尖抚过烟嘴处的咬痕,记忆中父亲总爱用犬齿磨着此处沉思。烟锅旁散落着几枚光绪通宝,钱孔中穿着的红绳早已朽烂——正是他七岁那年给父亲编的长命缕。
"老爷的钱币排的是七星位。"福伯突然跪下叩头,"当年他教过我,若遇生死劫,便用七星钱阵指路。"老仆哆嗦着摆正钱币,铜钱突然立着旋转起来,最后全部指向东南方的岩壁。
苏青瑶的罗盘指针在此刻疯狂抖动。陈延生用鹤嘴锄撬开岩壁青苔,露出整面阴刻的《地脉图》。蜿蜒山脉间标注着二十八处星宿位,在苗王墓位置画着三足蟾蜍吞月图——与张九指身上玉牌纹样完全一致。
"地龙吐珠局的阵眼在吞月蟾蜍口中。"陈延生用朱砂描摹山脉走势,"但《搬山谱》说’珠成则龙醒’,若镇水金蟾现世…"他突然噤声,岩洞深处传来黏腻的水声,像是无数湿哒哒的手掌在拍打石壁。
苏青瑶解下五毒荷包,倒出只通体赤红的守宫:"这是用尸油养了七七四十九天的血蜥,能探阴气。"守宫突然窜向东南方,在岩缝前焦躁地甩尾。陈延生将火折子凑近,赫然照见缝中卡着具蜷缩的尸骸——穿着二十年前流行的短打,腰间别着卸岭力士的穿山爪。
"是我曾祖母。"苏青瑶指甲掐进掌心,"穿山爪第三指节有苏家暗记。"她突然扯下蟾蜍坠子按进尸骸手中,青铜钥匙竟与掌骨严丝合缝。岩壁轰然洞开,阴风裹着腥臭扑面而来。
福伯突然惨叫倒地,后颈浮现出与张九指相同的锁龙印。陈延生翻过他衣领,发现内衬沾着客栈天井的青苔——那些井沿的抓痕根本不是人留下的。
"老东西在客栈就被种了尸蛊。"苏青瑶甩出银针封住福伯大穴,"井里养的是湘西的七煞鬼婴,沾了怨气的人活不过七个时辰。"她边说边用红线缠住福伯手腕,线头系着枚康熙通宝,“进墓找镇水金蟾,或许还能救他。”
幽深墓道里,陈延生摸出父亲留下的青铜铃铛。铃身突然自行震颤,在石壁上映出串会移动的符咒投影。苏青瑶用罗盘接住光影,惊觉指针竟拼出句苗语:“活人饲珠,金蟾化龙。”
前方传来沉重的锁链拖动声。陈延生吹灭火折子,三人屏息贴在潮湿的墓墙上。两点幽绿火光渐近,照出个三丈高的青铜蟾蜍,口中衔着的明珠正渗出猩红液体。蟾蜍背上骑着具无头尸首,穿的分明是陈老六失踪时的靛青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