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萍镇的雨已经下了整整三天，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淌，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方安站在聚宝斋门口，看着最后一波吊唁的邻居渐行渐远，他们打着伞，三三两两地消失在雨幕中。有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有同情，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唉，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谁说不是呢，方老许走了，就留下这么个破铺子。"

    "听说还欠了不少债呢。"

    "可不是嘛，一辈子守着些假货，到头来……"

    那些压低了声音的议论，还是钻进了方安的耳朵里。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王大妈是最后一个离开的，她撑着把旧花伞，手里拎着个油纸包。

    "安子，这是刚蒸的包子，还热乎着呢。"王大妈把油纸包塞到方安手里，"你爷爷走了，你得好好吃饭，别糟蹋了身子。"

    "谢谢王大妈。"方安接过包子，声音有些沙哑。

    "孩子苦了。"王大妈叹了口气，眼神却不自觉地躲闪着，"你爷爷这一辈子啊，也是个倔脾气，非说这铺子里都是宝贝，其实……"

    "其实什么？"方安抬起头，直视着王大妈。

    "没什么，没什么。"王大妈慌忙摆手，"我是说，你爷爷走得安详，也算是福气。安子啊，你要是撑不下去，就把这铺子卖了吧，趁早另谋出路。"

    "王大妈，我爷爷真的像镇上人说的那样，是个……是个骗子吗？"方安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话。

    王大妈脸色一变："谁说的！你爷爷就是太痴迷那些玩意儿了，哪有什么骗不骗的。"

    "可是镇上的人都说，爷爷卖的都是假货，说他神神叨叨的，说他是个……冤大头。"

    "别听他们瞎说！"王大妈急了，"你爷爷是个好人，就是……就是眼力不太好，容易被人糊弄。安子，你别往心里去，啊？"

    说完，王大妈匆匆撑伞离开了，留下方安一个人站在雨中。

    他转身走进聚宝斋，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铺子里弥漫着一股陈旧木头和灰尘混合的味道，让人忍不住想打喷嚏。昏暗的灯光下，那些被爷爷视若珍宝的瓶瓶罐罐静静地摆在架子上，蒙着一层灰，看起来就像一堆没人要的破烂。

    方安走到八仙桌旁，一屁股坐下。桌面上积了厚厚一层灰，他用手一抹，露出下面斑驳的木纹。

    "爷爷，你到底给我留下了什么啊？"他自言自语，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

    他想起小时候，爷爷总会抱着他坐在这张桌子旁，指着那些"宝贝"给他讲故事。

    "安子，你看这个唐三彩的马，别看它现在静静的，可它能踏破阴阳路呢！"

    "爷爷，什么是阴阳路啊？"

    "就是活人和死人之间的路啊，这马儿一跑起来，嗒嗒嗒，能把鬼都吓跑！"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那时候他信以为真，现在想来只觉得心酸。爷爷一辈子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到死都相信这些东西是真的。

    "爷爷，你说这宋代的碗能照见前世今生，可我怎么只能看见自己的脸？"

    "那是因为你还小，等你长大了，自然就能看见了。"

    "那爷爷能看见吗？"

    "爷爷啊，爷爷能看见你将来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

    方安苦笑了一下，了不起的人？他现在连明天的饭钱都不知道在哪里。爷爷走了，留给他的是一屁股债和一个"冤大头"的名声。镇上的人都在背后笑话他们爷孙俩，说他们是"瞎子领瞎子，一起掉坑里"。

    "方老许那个老糊涂，一辈子被人骗，死了还把孙子也坑了。"

    "可不是嘛，听说欠了刘老板十万块呢。"

    "十万？我听说是二十万！"

    "这么多？那方安这辈子算是完了。"

    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扎在方安心上。他看着满屋子的"假古董"，一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感涌上心头。

    二十三岁的年纪，本该意气风发，可他却像个七老八十的人一样，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来。

    "爷爷，你为什么要相信这些东西是真的？"方安喃喃自语，"为什么要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为什么要让我也……"

    他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知道，爷爷已经听不见了。

    雨还在下，雨声掩盖了他的叹息。

    也许王大妈说得对，卖了铺子，另谋出路。可是这铺子是爷爷的心血，是他们爷孙俩相依为命的地方，他怎么舍得？

    就在他万念俱灰的时候，目光无意中扫过里屋。里屋的门半开着，透过门缝，他看见供桌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方安站起身，推开里屋的门。供桌上，爷爷的遗像旁边，摆着一个紫檀木盒。

    这个盒子他从来没见过，木质细腻，雕工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爷爷临终前的情景。

    "安子……安子……"爷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的手指向供桌的方向。

    "爷爷，你要说什么？"

    "盒子……紫檀……记住……不能……"

    话没说完，爷爷的手就垂了下去，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方安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紫檀木盒。盒子不大，巴掌大小，但分量不轻。盒盖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

    "爷爷，这到底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