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水烧开，老白倌儿拿过来一堆各式各样的药草，在手心里掂掂份量，一把一把的洒进锅里头。

    没一会儿，开水熬成了棕褐色的沸腾药汤，散发出一股子说不上来的怪味儿。

    “进去吧。”

    老白倌儿冲土狛一招手，然后又看了我一眼。

    “我说的是狗。”

    废话，我能听不懂吗，我吃饱了撑的往开水里跳？

    这老东西气死我了！

    要说土狛也是厉害，滚烫的药汤它一头扎进去，不但没烫到跳起来，反而舒服的直哼哼，在锅里打滚。

    我真怕它越滚越香，成了一锅狗肉。

    “我这汤药能洗掉土狛皮毛上的尸毒，防止它再误伤旁人。”

    老白倌儿解释道。

    “以后让它跟着你们师徒，也算是一大助力。”

    我看了一眼锅里的土狛，心想师父带它回来，应该也是这个意思。

    锅里炖着土狛，我干等着也无聊，索性帮老白倌儿一起扎纸人。

    这活儿我也干了好几年，早已经得心应手。

    “小蜡烛，你这手艺都快赶上我了。干脆拜我为师吧，好歹有个安身立命的饭碗。”

    老白倌儿抬头说道。

    “白叔，这事儿你得跟我师父商量，他不点头，我也没辙啊。”我说道。

    想收我为徒的话，这些年老白倌儿几乎每次见我都会提起来，被我用同一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我可不想变成他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

    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着，不知不觉到了深夜。

    我刚想问问老白倌儿，师父欠的赌债加上今晚给土狛治伤，要我做些什么活儿来还，外面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白师傅，晒谷场那里躺客了！”

    门外是村长范顺利的声音。

    躺客是方言，意思是外来的陌生人横死了。

    本地人横死也有个说法，叫做倒丘。

    老白倌儿打开门，村长范顺利正扶着门框喘粗气，鞋拔子脸上满是汗珠子：

    “李成刚那小崽子跟个娘们儿去里头乱搞看见的，还踩了一鞋底的血。”

    昨晚上后村刚发生了血案，今晚上竟然又来了一出。

    “我这就去瞧瞧，你找个车，一会儿把那人拉我这儿来。”老白倌儿说道。

    村长走后，他转过身招呼我：

    “小蜡烛，土狛还得炖好几个钟头，你跟我走一趟，先替你师父还一百块钱的。”

    “忙活一顿的才一百？”

    我一听就不乐意了。

    老白倌儿说道：“就入殓个尸体，我出五十块钱都大把人等着。”

    想想确实这么个理儿，我也就没拒绝。

    发现了死人，村长之所以来找老白倌儿，是因为我们前村有个习俗，遇见客死异乡的人，要是没人认领回去，就得给他们准备个埋骨地，不让他们做孤魂野鬼。

    村里出钱，老白倌儿出力，从我记事起一直如此。

    晒谷场在村外，挨着农田，有四五个操场那么大，现在大家都在公路上晒粮食，早就荒废了。

    步行七八分钟，我和老白倌儿到了晒谷场。

    一眼望去，到处长满了比屋顶还高的蒿草，黑魆魆摇曳着十分阴森，根本看不见尸体在哪里。

    隐约能闻到，空气中有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会不会是鲁湛奎那死胖子任务失败被灭口了？”

    我暗自想道。

    并不是我诅咒鲁湛奎或胡说八道，而是这穷乡僻壤很少有外人来，最近来过的也就鲁湛奎和霍无疾这对师徒了。

    “走，过去看看。”

    老白倌儿吸了吸鼻子，扒开蒿草走了进去。

    跟在后面走了十几步，他突然停了下来，我挤上前一看，前面的蒿草倒了一大片。

    有折断的，有压倒的，还有被碾烂了的，一些蒿草上还残留着没凝固的血迹。

    看样子，不久前这里刚发生过一场恶战。

    地上，趴着一具身形臃肿的尸体，衣服被血泡透了，身子下面还有一大摊血迹。

    这人虽然也有些胖，可明显不是鲁湛奎，相比之下瘦了几大圈，身高也矮一截。

    而且这人有头发，鲁湛奎却是个秃子。

    “小蜡烛，这人死得蹊跷，你把他扛到路边上，我仔细看看。”

    老白倌儿转身走了出去。

    跟着师父还有老白倌儿沾光，什么样的尸体我都见过、碰过，并不觉得膈应。

    “朋友，得罪了！”

    我冲尸体躬身一抱拳，伸手把他提起来扛在了肩上。

    能扛起来，就说明挺顺利的。

    通常来说，横死之人怨气重，执念深，一心想留在橫尸地等仇家回来进行报复，这就导致死尸变得异常沉重，无法被挪走。

    真要那样的话，就必须得动用一些特殊手段才行了。

    这人有个一百五六十斤，不算重，可他满身血污黏糊糊的打滑，还软塌塌的，把他扛出晒谷场也费了我不少力气。

    老白倌儿已经在地上铺好了裹尸布，我把尸体放上去，面朝上摆好。

    “鲁湛奎？！”

    看清这具尸体的模样后，我吓了一跳。

    虽然尸体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沙粒，却还是可以看清楚他的五官轮廓。

    这分明就是缩小了几个号的鲁湛奎！

    他脑袋上的也根本不是头发，而是被无数虫子啮噬后，溃烂外翻的头皮，还有密密麻麻的小洞。

    看得人不寒而栗，浑身难受。

    不过几个小时没见，他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这就是降魔道跑了的那个老道？你再仔细瞧瞧。”

    老白倌儿拿一块破手帕子，在尸体的脸上用力抹了几下，擦掉污渍。

    “错不了，一模一样！”我笃定的点头，“就是有点缩水。”

    “血都流干了，人肯定抽抽。”

    老白倌儿在鲁湛奎身上来回按了几下，嗤啦一下子撕破衣服，手帕在他胸口上擦了擦，赫然露出一个暗红色掌印！

    “瞧见了吗，一掌毙命，胸骨尽碎，震烂了五脏六腑。咽气前，血和内脏都呕出来了。”

    我这才注意到，鲁湛奎衣服上还粘着不少碎肉，只不过附近光线暗，加上混了沙子草叶，没有分辨出来。

    把鲁湛奎的尸体扛过来，我手上身上也沾了不少内脏碎块，顿时一阵反胃，呕吐感一个劲儿的往上顶。

    硬扛了一会儿，我还是没忍住，跑到旁边剧烈呕吐起来，吐完又把外套脱下来扔掉，这才好受了一点。

    “你说说你，要是肯拜我为师，这种场面早就习惯了，还至于吐得跟怀孕似的？”

    老白倌儿轻轻拍了拍我后背，把一块手帕递到我嘴边。

    没错，就是他刚才擦尸体用的那块，上头还有一小块湿漉漉的烂肠子。

    差点又给我整吐了！

    “白叔，你刚刚说，鲁湛奎是被人一掌打碎胸骨，震烂内脏而死？”我岔开了话题。

    “他死前跟人交过手，身上七八处伤，最终要命的就是胸前一掌。他姥姥的，这得多硬的掌力！”

    老白倌儿卷了支旱烟，神情凝重。

    鲁湛奎被杀，意味着有来路不明的高人来到了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