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锋芒太胜
发布:2023-07-14 17:06 字数:3101 作者:啊蝰
初春料峭,大雪纷纷扬扬。
因着长公主畏寒,宫城内早早就燃起了炭火,无论室内室外,但凡是宫内的一块青砖,都被烧得暖烘烘的。飘扬的雪花还没等落到上面,就蒸成了水汽。
明明是大寒的天气,宫城来来往往的小丫鬟小太监们,都冒出了满头的汗,恨不得穿起盛夏的衣服。
长乐殿。
四方龙纹兽首炉内燃着千金一克的金檀香,却是仅仅被当成了取暖的火炉。殿内摆放着各色奇花异草,香兰,翠竹,也不知工匠们花了多少的心思,才能让这牡丹芍药都日日盛开。
殿内来往的宫婢很多,各个都悄无声息,生怕吵醒了沉睡着的长公主。
“云喜,什么时候了?”
齐神秀疲惫地揉了揉眉头,这几日忙着科举的事宜,总是休息不好。又想起前几日和小鹤的争吵,心情愈发阴郁。
云喜看了眼外面透黑的天,“禀公主,现下才三更天。”
“也罢,再睡反而不好,扶我起来。”说着,齐神秀伸出手臂。
玉藕似洁白的手臂,比手腕上的羊脂玉还要精致。她刚睡醒,脸颊还带着无力的娇红,衣襟半开,露出半块雪白的脖颈。
云喜看了一眼就急忙低下了头。
她半靠着云喜,任凭对方给她拢好衣领。又抿下漱口的清茶。
茶香入口浓密,又带着一丝冬雪的凌冽。
齐神秀略一皱眉,吐出漱口水,“这茶的味道不对。”
话音刚落,殿内就齐刷刷跪倒了一片人。
云喜一个眼神,立刻有四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站了出来,揪出今早负责煮茶奉茶的三四个小丫鬟。
“公主!求公主饶命啊公主殿下!我什么都没做!”被抓住的小丫鬟颤抖着身体,害怕地大叫起来。
齐神秀一个眼神,婆子赶紧堵住了小丫鬟的嘴。谁都知道,镇国长公主一贯喜静,受不了一点吵闹。
“都拖下去,杖毙了罢。”
她半阖着眼,不再分出一丝目光,接过云喜手中再次奉上的新茶,继续洗漱。
殿内原本凝滞的空气才再次流动起来。
无人在意的角落,云喜示意了一个眼神,膀大腰圆的婆子们带走了神情惶恐的小丫鬟。
漱完口,温得正好的水就递到了她的手边。
清晨竹林上集的无根露水,又早早掐着时间,煮开放温。温度要是正正好好能入口的温度,高了烫口,低了体寒。
就这一杯温水,不知多少宫奴们被长公主责罚过。
接着,净面、更衣、梳发,直到宫城的第三遍钟声响起,早朝的大臣们都开始陆续进宫,公主才略略清醒了一点。
看着公主的面色稍微晴朗一点,云喜大着胆子跪下去。
“求公主责罚,今早的事情是云喜办事不利,让公主受惊了。”
齐神秀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神情依旧轻松,“谁人都有疏忽的时候,本宫今次且不罚你。”
她转过头,“只是,不得再有下次。”
云喜立刻点头。
她这才回过头,继续挑起了头饰,漫不经心地问道。
“那几个小丫鬟,查出来是谁人派来的了吗?”
“回公主,据他们说,是肃亲王的人。”
“肃亲王?”齐神秀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就是再给他八百个胆子,他也干不出来这种事情。”
“继续去查。”
齐神秀终于选出了一枝紫檀木簪,示意云喜给她戴上。
这时,云胡进来,“禀公主,皇上身边的苏公公来问,您今日是否要去早朝?”
齐神秀端坐于铜镜前,秀眉略带诧异地扬起,“是苏允来问的?”
小鹤前两日才和她生过一场气,只是因为她夸了那位新科状元的文章一句。这孩子便不不高兴了好久。若是按着以往,小鹤只会等着她低头去哄,没想到这次居然主动低头了。
齐神秀略感欣慰,今早的不愉快全被这一件小事抹平了,嘴角挂上一抹笑容。
云胡顺着镜子看向镜子里的公主,乌发散下,仅插了一支乌木簪,青衣宽大,腰间被同色的腰带紧紧束起,更显风姿绰约,笑起来的公主,就像是阳光下的冰雕,璀璨却冰冷,一不小心就会融化消失了。
无论跟在公主身边多久,总是会被她的容貌震撼到。
云胡连忙低头,不敢继续直视公主圣颜。“回公主的话,是苏公公亲自来的,他还带了陛下亲口嘱咐要给您送来的糕点。”
齐神秀看向云胡呈上的食盒。
四枚白白嫩嫩的桂花糕小巧精致。
她伸手掂起一块,目光欣慰,隐有泪光,“小鹤有心了,我还以为他昨日那样,又要很久不理我呢……”
说罢,她转头吩咐云胡,“你去告诉苏允,今日的早朝我会去的。”
天光未晞,各路大臣们早早就下了马车。踩在温热的青石砖上,就连早朝都显得没那么难受了。
“长公主殿下可真是心疼我们啊。”年事已高的老太傅头发花白,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神情夸张擦着眼角的根本就没有的泪珠……
他身后的大臣们听见这话,神情一个比一个僵硬,却还是忙不迭复合他,“是啊,要不是长公主殿下,我们还得冒着寒冬去上朝。”
“长公主真是菩萨心肠!”
“对啊,她每旬就去城外施一次粥,月月如此,已坚持了三年了!若不是真的心善,怎能做出这种事情!”
对于长公主的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但他们内心怎么想的,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如果不是去年的那场宫变,谁也不会想到,向来温柔贤淑的德善公主竟然能手刃亲父,屠了半个京城!
血腥气三月未散,而她居然还有心情去城外施粥!
想起那时的场景,朝臣们被锁在殿中,只能听见外面打打杀杀一片混乱。德善公主穿着她一贯的青衣进入殿中,端着一脸菩萨似的笑,却是直接命人当面杖杀了那几位不服新皇的臣子。
想起当时的那个场面,一锤一锤下去,直到整个人和衣服碎片都和在一起,一仗下去肉泥飞溅,她才喊停!
离得近些的大臣们,脸上、衣服上都溅上了血肉,差点吐出来。
长公主却是容色不改。
自那时起,长公主的残忍手段就成了他们心中的共识。不听话的话,下一个被锤成肉泥的,就要是他们了!
“话说,你们听说了,就刚刚,长公主又杖杀了三个小丫鬟!”
这话也不知是谁说出来的,声音细微,混在人群中一时也找不出来。
头发花白的太傅听见这话,一时间竟是差点控制不住自己,他哆哆嗦嗦地收回手帕,不敢多言。
众臣原本还在试图向长公主表达自己的忠心,现在却是吓地一句话也不敢说了,只好沉默着埋头赶路。
好半晌,才有人重启话题,“话说……走在最后的那位,应该就是那新科状元了。当真是仪表堂堂啊!”
魏箫然一无所知,沉默地跟随着大部队向前走。他的面色凝重,全然没有注意到前面发生了什么。
这一幕落在前方朝臣的眼中,却是有了自己的考量。
身为新皇登基第一次科举,天子亲选的首位状元,魏箫然是极为特殊的。
他既不出自世家,也不是权贵们培养出的子弟。
出身农家,家中清贫,父亲早死,只有一祖母和母亲尚在。
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超乎了所有人意料,被新皇看重,钦点为状元。
此刻,少年姿态挺拔如竹,目光清正如钟,脸上看不出一点少年人的轻狂得意。
老太傅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不禁感慨道,“真是一个好后生啊,比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臭小子好多了。”
“诶,太傅,你看,他身边那个不正是贵公子吗?”
循着兵部侍郎指着的方向,太傅一眼就看见了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大儿子,一脸谄媚地跟在人家状元身边。
“诶,子正兄,你也在害怕啊。我跟你说啊,这见皇帝根本没什么可怕的,新皇去年才登基,听说比我们都还要小上几岁呢……”
嗡嗡似蚊子的声音忽然传来,魏箫然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看向来人。
李亨拽着他的衣角,腿脚都在发抖,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你不用紧张,没什么好紧张的,没什么好紧张的……”
魏箫然无奈看了眼自己的衣袖,要是再被拽下去,自己可能就要殿前失仪了。
他拿开李亨攥紧自己衣服的手,用一只手抚平褶皱,另一只手安抚性地拍了拍李亨的肩膀。
“元达兄,我没有紧张,你也不必紧张。咱们殿试时就已经面见过一次陛下了,这次只不过是正式上早朝,没什么好紧张的。”
“我、我不紧张”,李亨脸色僵硬地撇出一抹笑,咽了咽唾沫“我是担心、担心你紧张。”
魏萧然也没有拆穿他,只是一脸正经地说到,“元达兄不必担心我,我真的不紧张,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别的事情。”
眼瞅着宣政殿就在眼前了,他再次拍了拍李亨的胳膊,“元达兄加油!就像你说的,咱们都已经面见过一次陛下了,没什么好紧张的!”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看着面前雄伟端庄的建筑,内心忽然激荡起一种前所未有的豪情。
他捏紧了拳头,终于踏出了这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