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回神，整理好衣服，拉开屏风。

    齐神秀坐在主桌前，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太医正在给她诊脉。

    她低着头，心情略显烦躁。

    原本一手保养的好好的纤长水润的长甲，现在齐齐断裂，断面还粗糙不平。

    “启禀殿下，您身上所中的这种毒名为长相思。是情毒中最恶毒的一种。每次发热时必须阴阳相合方可退热，若是想要靠着自己的身体硬抗，最后的结果就是爆体而亡。这毒不能解、不能消，发病的时机也完全随机，只知道越往后，发病的频率会越低，直到一年后才会消失。”

    太医每说一句，魏萧然的面色就苍白一分。

    是谁这么恶毒？

    齐神秀抬起头，缓和了神情。

    她指指魏萧然，“那麻烦太医再帮他看看，是否是中了和我一样的毒？”

    太医伸出手把了一会脉，摇摇头。

    “这位公子体内只有一点简单的迷药。”

    齐神秀点点头，“好的，本宫知晓了。烦请太医再给本宫开副避孕的方子，要求和以前一样。”

    云喜送太医出门。

    厅内一时间安静下来，齐神秀伤神地揉揉眉头。

    魏萧然抿抿嘴，忽然靠近了些，跪在她脚边。

    他从腰间掏出一柄青铜小刀，双手举起，“微臣来为殿下修甲面可好？”

    齐神秀问他：“你还会这个？”

    魏萧然点点头，一只手放平托起齐神秀的手，另一只手握刀。

    “臣的母亲左臂瘫痪，这么多年一直是臣在为她修剪，殿下可放心。”

    齐神秀点点头，伸出一只手给他。

    两手相接的一瞬间，两人都是一颤。刚刚亲密接触过的身体记忆还在，那些肌肤相交的感觉被唤醒，让人产生亲密的错觉。

    魏萧然偏高的体温一烫，齐神秀下意识就想把手往回缩，却一把被魏萧然抓住。

    像是从脊柱爬上了很多只蚂蚁向全身蔓延。齐神秀抿唇，尽力压抑这种不适。

    细嫩柔白的手被魏萧然一掌拢住。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只好清清嗓子。

    “乱动可能会受伤。”

    齐神秀也有些不适应，嗓子里挤出一个短促的“嗯”。

    魏萧然的技术确实很好。

    齐神秀刻意把眼神从他身上移开，盯着不远处的香炉。

    线香只燃过半根，她只有一点痒痒的错觉，魏萧然就将她的手放下了。

    她换了一只手，抬起已经被修剪好的那只。

    断裂所导致的毛躁已经全部被抹平，魏萧然还贴心地给她修了形状。指尖圆润又修长，除了长度比以前短一截，她的手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整齐的指甲终于让她不再那么不舒服了，她难得夸赞道，“手艺不错。”

    魏萧然低着头，“殿下满意就好。”

    他的神情晦涩难辨，“还请殿下，处罚李亨时，手下留情。”

    齐神秀冷呵一声，“本宫凭什么手下留情。”她眯起眼，“你不恨他这么玩了你一出。”

    魏萧然的睫毛剧烈抖动，他的心里也很乱。但他相信，这件事情不是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微臣和李亨是好友，自认是了解他人品的人。他是绝对没有胆子对长公主出手的！”

    他深呼吸一口，开始从头讲述。

    “在下和李亨说起过，自己不愿向您屈服的事情。微臣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屈居别人身下的有！但李亨似乎是误会了，他可能认为是微臣拉不下脸面。臣本以为他带着臣来这诗会，是为了让臣争个头名，从而为长丰县赢得一丝生机。却没想到，他会给臣下了迷药，想要将我、将我送到您的榻上。”

    齐神秀面色冷淡，看不出神情。

    魏萧然只好接着道，“既然李亨的目的是为了我，让我获得您的欢心，他又怎么可能给您下毒呢？！且不说他有没有能力拿到这种毒，又是怎么在这肃亲王府布下这么大的局，他也完全没必要做这种事情啊！”

    “他既无动机，也无能力，又怎么可能是他呢？”

    齐神秀没有理会他，淡淡问道，“他想用你来讨好我，你不讨厌他？”她看了魏萧然一眼，“若我是你，我就会把一切都推在他身上，恨不得他死得透透的才好。”

    魏萧然张张嘴，怎能这样呢？

    “他确实有错。这种行为也确实不妥，我自然也在生他的气，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真正的作案人。若是这样随意指控，不仅对他来说不公平，也会让真正的作案人就此隐身，岂不是危害更大吗？”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还请公主明鉴！”

    齐神秀弯下腰，捏住他的下巴，“所以你就这么同意了他的做法，从此下流讨好？你那原本宁折不弯的骨气呢？”

    距离被瞬间拉近，两人的视线强硬地撞上。

    魏萧然赫然看见齐神秀的眼底，平静、淡漠、一片死寂。他呆住了。

    但依旧不假思索地说出自己依旧考虑好了的想法。

    “不，臣不愿。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就应该要解决。臣会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如果殿下愿意接受臣，臣愿意从此入赘长公主府。若殿下不愿意，也请给臣一年时间，待长公主余毒全清，臣处理好长丰县的事情，将家中老母安顿好之后，臣会自裁谢罪。”

    他垂下眼睛，等待着长公主的宣判。

    漫长的死寂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齐神秀松开他的下巴，“起来罢，随我去个地方。”

    魏萧然站起身，跟在齐神秀身后半步的位置，姿态恭敬。

    走出客房，他才发觉这件事情比自己原本预料的更可怕。

    他原以为，是长公主的某个仇家想要让她身败名裂。但看上去，这个仇家的身份，有待商榷。

    整个肃亲王府，安静地如同一座坟墓。所有的门洞，都被齐神秀的亲兵团团围住。

    齐神秀面色如常地迈入前厅。

    魏萧然却是被熏得面色一白，熟悉的记忆浮上脑海。上次是长乐殿的花厅，这次是肃亲王府的前厅。

    不同的地点，却是同样的血腥气弥漫。

    魏萧然尽力克制住自己想吐的欲望，学着齐神秀的样子，坐在她下首。

    地上跪着的三个人，一个是李亨，一个是个小丫鬟，中间一个看不出来人形的好像是肃亲王？

    他的目光不留痕迹地从李亨身上滑过，他虽然面色惊惧，但身上衣服还算完整也没有血渍，应当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魏萧然稍微松了口气。

    李亨一眼就看见了跟在长公主身后的魏萧然，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魏萧然，眼神里全是求救的信号。天知道，他被岳楼抓起来的时候，命都要被吓丢了！

    岳楼和云喜见齐神秀来了，停下手里的动作行礼。

    “都查清楚了？”

    云喜福身，“肃亲王府全府上下一共五百余人，已经全部审讯完毕了。”

    她低下头，当着众人的面，将整件事情全盘托出。

    顾府的管家林伯在小梅想要向酒杯下迷药时，就已经发现了她。但顾言烁并没有阻止这件事情，反倒是又促进了这件事情一把。

    他给齐神秀下了长相思。因为害怕她发现，他还特地用梅香遮掩药味，又在客房内燃起兰香作为药引。

    在李亨将魏萧然送人客房之后，他就打晕了李亨。接着又派出小梅以李亨的名义约她到客房。

    好在，齐神秀当时派了云胡去找顾言烁。

    云胡在发觉他故意拖延时间的第一时间，就当机立断控制住了肃亲王府。

    虽然迟了一步，但也算是控制住了事态没有进一步恶化下去。

    听完云喜的话，齐神秀神情难辨。

    魏萧然是个局外人，但也听明白了，李亨这个傻子是被人给当成枪给使了。还好这件事情事出紧急，顾言烁又仗着在自己府中并未太过遮掩。

    齐神秀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齐神秀坐得端正，看上去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不知为何，魏萧然总觉得她此刻的心情更差。

    中厅的大门敞开，风有些大，吹得门外的两盆长青草左摇右晃。

    她盯着晃动的叶片。

    今年的冬季天寒，连这两盆最好的长青草都受不住冻，叶片蔫哒哒的，卷曲枯黄。

    长青草，不畏严寒，四季长青，曾是顾言鸣最喜爱的。她还记得，那时她还是个久居深宫的小公主，顾言鸣像一阵风，忽然闯入她的长乐殿，怀里还抱着两盆长青草。

    他笑得灿烂，“殿下！你看这长青草，在这么冷的天都能翠绿长青，是不是很像我！我以后也要像这长青草一样，永远鲜活！”

    母妃笑他，“你倒是但凡得到点好东西，就要巴巴地献给我们神秀。你可知，长青草还有个别名，叫同心草？同心同德，白首不离。”

    顾言鸣立刻就红了脸，支支吾吾地，端着花盆就跑开了。

    只是最后，那两盆长青草还是送到了她的宫里。

    想起往事，齐神秀的心情并不好。

    她看着叶片出神。

    “已经是第三次了。”并未指名道姓。

    顾言烁眼眶猩红，他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齐神秀的恶意。

    “第三次又如何？小秀姐姐，总不能真的对我做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