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萧然被她一噎，也不好再说什么。

    王曼娘和女官们同坐一桌，魏萧然和岳楼另一桌，总算是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饱饭。

    见魏萧然吃得少，岳楼难得开口说到，“你还是多吃些吧，今日还算是幸运的，能够遇上驿站，还有热汤热菜。等再过上几天，到了外头，可就连这些都难吃上了？”

    魏萧然知道他在有心提点自己，感激笑笑，“多谢岳大哥了。只是不怕岳大哥笑话，在下略有些晕马车，现在实在是食不下咽。”

    岳楼闻言也不再多劝，眼神里是对他的同情和质疑。

    就这么瘦弱的样子，能够伺候得好长公主吗？

    魏萧然的身份对外是个秘密，在岳楼云胡这里可不是。此刻看着他质疑的眼神，魏萧然涨红了脸，却也不好跟他解释。

    他只好一摆手，“岳大哥慢吃，在下就先回房修整了。”

    岳楼点点头，任凭他去了。魏萧然少吃几口，他就能多吃几口。在这荒郊野岭的，能吃上这种饭的机会不多了。

    魏萧然上了楼，又想起上楼的齐神秀……她是不是还什么都没吃呢？

    他脚步快速穿过她的房门前，回了房间。

    王曼娘出门前，只来得及准备了一点干粮，但好在她还带了点桂花蜜。

    拿上东西，他又折回到齐神秀的门前。

    屋内，齐神秀点着油灯，仍在处理公务。

    云胡将收集这一路上，如雪花般纷至沓来的各类信件给分类整理，放在齐神秀的桌边。

    她有些不解，“殿下，咱们若是真的要隐瞒行踪，却是又要为何……”

    齐神秀眼神从云胡身上扫过，随手拿起一份文件。

    “你不懂，若是我轻易离京，只怕朝中会一片大乱。但我若是不出来，那些牛鬼蛇神，又怎么敢露面呢？”

    表面上看，她出京是瞒着所有人，连齐云鹤都不知道这件事情。但实际上，她并没有过多遮掩这件事情，无论是出宫的车驾还是在驿站高调入住。都是做给有心人看的。

    齐神秀轻叹一口气，“你还记得小烁说了什么？”

    云胡点头。

    那天事情发生后，顾言烁被齐神秀带回了长公主府的水牢，当然，对外宣称的是，肃亲王去长公主府小住一段时间。

    当晚，齐神秀前去长公主府见顾言烁。

    宗洼太医已经将顾言烁身上的伤全部给包扎好了。见着她进来，深深地叹息一口气。

    “阿秀啊，小烁身上，似有芙蓉蛊的痕迹。”

    齐神秀手一紧，“可能确定？”

    宗洼摇摇头，“若不是我把了半辈子的脉，只怕一点也发现不了，如今也不能完全确定。”

    他叹息一口气，摸摸发白的胡子，“先是长相思，再是芙蓉蛊，都是极为阴险恶毒的东西啊。”

    岳楼将从肃亲王府搜查出来的东西适时呈到齐神秀面前。

    一柄小箭，精致小巧。看上去不像是用来攻击人的武器，倒像是女儿家拿来钗头用的。

    齐神秀伸出手，想要把它从盒子里拿出来，却几次都没能成功。

    她平静的表面一点点破碎，露出悲伤的表情。“小烁，为什么会有这个……”

    这是齐神秀的东西。准确来说，是顾言鸣送给她的东西。

    顾言鸣当时亲手给她打造了这枚独一无二的箭钗。

    他刚训练完，身上还带着汗味，但他顾不得回府沐浴换衣，抱着小盒子就跑进了长乐宫。

    “殿下！殿下！殿下！你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而她那时，只知每天看书舞琴，听闻他来了，明明心中高兴，也要装做平静的样子。

    “殿下！你看！是箭矢状的钗子！”他一脸献宝，“这可是臣想破脑袋才想出来的，亲自画图设计的！世间绝对独一无二！”

    顾言鸣的眼睛，闪亮得像是太阳。他将盒子递给她，一本正经地说到，“殿下！我是知道你的，你的能力从来不输任何男子，我不能给你赠箭，只好给你赠这种钗子。总有一天，我相信你能自己拿起真正的箭。”

    但顾言鸣说错了。

    齐神秀没能拿起真正的箭。

    那日宫变。顾言鸣拉着她，她的头发上、手上、像是被鲜血浇灌过一样，浑身粘腻不止。

    她停下来，颤抖着手，试着从头上拔下顾言鸣送给她的箭钗。满手粘腻，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顾言鸣甚至都没有回头，“殿下，我们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必须要快点逃走！”

    他蹲下来，“我来背殿下吧。”

    齐神秀听见自己的声音，“不用了。”

    下一刻，这枚顾言鸣送给她的钗子，她还回去了。

    箭矢破开肌肉，再被狠狠地抽出来，鲜血从中喷涌出来，撒地齐神秀满脸。

    她咬着唇，想哭，但早已经没有眼泪了。

    她亲手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看着顾言鸣不可置信的眼神，齐神秀来不及思考，抽走他腰间的佩剑，一步一步，踏着尸山血海，回到那深宫之中。

    “但顾言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齐神秀若有所思，“怪不得他的态度会一下子转变那么多……”

    宗洼摇摇头，“其实还是芙蓉蛊的问题，这蛊会放大人们心中的负面情绪，不能理性思考，所以他才会。”

    齐神秀沉默。

    半晌后，她才开口到，“那就麻烦宗先生了。”

    宗洼笑笑，“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娘亲救过我一命，我帮你做事也是应该的。那这人我也就带走了。”

    “那晚，宗洼太医将顾言烁带走后，我才慢慢反应过来。芙蓉蛊、长相思，都不是顾府能接触到的东西。”

    “可是，这和您出宫有什么关系？”

    齐神秀眼神里射出锐利的光，“我若是一直不窝在宫中，只怕背后之人还不要如何下手。”

    “但是现在？”她冷笑一声，“你看看这么多信件，都已经认为我被魏萧然迷昏了脑子，你猜他们会从哪里下手？”

    云胡点点头，“只怕……魏公子也是他们借着顾言烁的手，送到您面前的。”

    齐神秀将那一摞信件抽出来，全部烧掉，“魏萧然心思单纯，不怕他们利用。至于旁的，咱们就守株待兔就好。”

    “笃笃笃”的敲门声响起。

    “魏公子？”云胡略有些差异地看着面前来人。

    魏萧然手里端着托盘，看见云胡，略微示意，“云胡姑娘，殿下在吗？我见她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想着给她送点吃的，还有热茶。”

    长公主极少用膳，更何况是这郊外的粗鄙之物，只怕更不会吃了。

    她刚准备拒绝。“进来吧。”却是齐神秀发话了。

    云胡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魏萧然如今的身份已经不一样了。

    “那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魏萧然进了房间，一眼就看见坐在书桌前低头忙碌的齐神秀。

    他不愿打扰她工作，轻轻地托盘放到一边。

    烛火摇曳，照得齐神秀面白如玉。这么多天，这其实是魏萧然第一次这么认真地打量齐神秀。

    她是标准的美人芙蓉脸。眉如远山，眼波横流，琼鼻樱口。他见过那双红唇微张，那对明眸蒙雾时的样子。但此刻认真工作的齐神秀，明明白白地告诉他。

    这是镇国长公主。

    纵然是习惯了被各种眼神观察的长公主，面对魏萧然现在专注认真的样子，还是感觉有点不自然。

    “你在看什么？”

    魏萧然被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叫回了神，“没、没什么。”他低下头遮掩眼神里的慌张。

    他是疯了么？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齐神秀像是快要碎掉了的玉雕，只是被人用胶水给硬生生粘了回去。但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殿下，您要不要稍微用点东西？太长时间不吃东西，胃会不舒服的。虽然没有上次的桂花糕，但有我娘酿好的桂花蜜，很甜的，您尝尝。”

    齐神秀想要拒绝的话被魏萧然一连串的话给堵住。

    “那就尝尝吧。”

    她伸手接过。

    魏萧然先是把饼子烤得外皮酥脆，但内里还是暄软的。再在上面淋上厚厚的一层桂花蜜。入口是桂花的甜，但又有麦芽的香气。冬日的夜晚，吃下一小块。从肚子暖到了指尖。

    见齐神秀吃得眼睛微微眯起，魏萧然又递过去第二块。她没有拒绝。

    两块饼下肚，对于平常都不怎么吃饭的齐神秀来说已经很多了。

    魏萧然自上次的桂花糕事件后就明白，这是个吃东西心里没有数的主。

    他不给了，齐神秀就看着他。

    魏萧然只好递过去一杯热茶，齐神秀接过，明白这顿饭已经结束了。

    温热的饼子，让红晕逐渐爬上齐神秀的脸颊。

    魏萧然恍惚见，有了种投喂的乐趣。

    “既然殿下已经用完膳了，那臣就不打扰殿下工作了。”

    齐神秀摆摆手让他退下。

    离开房间的时候，云胡正守在门外。

    看着空掉的托盘，她显然眼神里充满了惊讶。

    如果这人能够让殿下吃下东西的话，她可能得要重新评估这人在殿下心中的地位了。要知道，上一个能做到这件事情的人，还是和公主两小无猜的顾言鸣！

    “今晚会有人安排你沐浴，不要睡得太早。”云胡提醒了一句。

    魏萧然捏着托盘的手一紧，轻声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