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时间线

    最开始的时候，我的朋友多萝丝失踪了。

    我们怀疑和某个诅咒的降临有关系。

    下一次失踪的人变成了我自己。

    ——我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但有人告诉我，你看到了吗？

    你还在这里，哪里也没去。

    1.

    我家附近有个小池塘。

    一到夏天伙伴们就会一起来小池塘里游泳。

    我清晰地记得那是我们成人礼后第一次去小池塘游泳，所有人都欢呼雀跃像是将要出笼的小鸟。

    小池塘并不深，像是埃琳娜站在池塘里也能露出大半个腰。

    忽然有人提议我们再玩一次憋气游戏——这是我们小的时候最爱玩的游戏。

    「来吧，所有人都一起唱。」

    皮特叔叔有个神奇的羊圈。

    第一天，羊圈里被放入一只羊。

    一个孩子顺着节奏沉进了水里。

    第二天，羊圈里出现了两只羊。

    另一个孩子大笑着钻到水下。

    第三天，羊圈里出现了三只羊。

    又一个孩子熟练地开始憋气。

    第四天，羊圈里出现了四只羊，还有一只小灰狗。

    埃琳娜朝着我挑眉，然后得意洋洋地蹲进水里。

    第五天，羊圈里出现了很多只羊。

    我独自唱着这首枫镇最古老的童谣。

    皮特叔叔抱起小羊离开了家。

    我缓缓下沉，却在鼻尖没入水里的一秒突然脚底一滑，不受控地往下降落。

    盛夏碧绿的池塘里我的眼前闪过很多光怪陆离的景象。

    我看到无数穿着防护服带着正蓝胶制手套的人在研究所里一言不发地工作。

    他们拿着试管，身后横列无数惨白的金属仓。

    下一秒我聚焦的男人像是意识到我在虚空中窥伺的目光，匆忙抬起头来，他手中的试管落地，飞溅出无数令人作呕的液体。

    我立刻挣扎地挥舞双手，但是我的朋友们却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异样。

    肺部的空气渐渐的消耗殆尽，我焦急地在水下划动四肢。

    突然我抓住了什么东西，我像是被托住了一般猛得向上窜去。

    哗啦——

    「爱德华！」

    「爱德华你这次憋气也太久了吧？」

    「别玩了，他们叫我们赶紧回去，出事了！」

    「多萝丝失踪了！」

    我疯狂地呼吸着空气，不敢出一声。

    手里的东西握地生疼。

    我在家里的小池塘里捡到一对机械手表的事情并没有引起波澜。

    枫镇的夏天炎热漫长，大家很快就在酷暑和BBQ中遗忘了这件事。一方面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另一方面是枫镇被突如其来的失踪案搅弄得风云变色。

    枫镇是个坐落于整个大陆版图角落的很小的城镇，因其到了夏秋漫山遍野的红枫而闻名。但从外面进来旅游的话，只有一条火车通行，我们都喊他希望之星，希望之星穿过位于密斯特利亚山脉的山洞，就会看到在乡野里宁静飘荡的炊烟，还有镇上最高的学校咚咚作响的铜钟。

    这里治安很不错，镇上每晚都有执勤的巡逻。

    但是就在前几天，那个名为多萝丝的我们的同伴，意外失踪了。

    大家都怀疑多萝丝已经遭到了不测，家长们纷纷勒令孩子不能出门。

    但埃琳娜是个意外。

    「明天你就要去接莉亚姑姑了吗」

    「是的，她明天会坐最早一班希望之星从外面进来。」

    「枫镇最近不是限制游客进入了吗？」

    「可是姑姑是枫镇人，她只是回来探望我们。爱德华——姑姑不会是坏人的。」

    我和埃琳娜对望一眼，我们俩心里都藏着一个秘密，谁都不能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埃琳娜迅速转换了话题。

    「姑姑说给我带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女孩脸上浮现出一些期待：「我记得前几年莉亚姑姑来的时候给我带了一个迷你生物培养皿，她还说如果我愿意可以在里面培养出一些神秘的小生物。」

    「什么小生物，顶多只能培养出一些藻类和真菌！」

    少年和少女并肩行走在小镇的道路上，灿烂的金色夕阳包裹着两个纯真的孩子。

    「爱德华，夏日结束之后你想要离开枫镇吗？」

    「或许？德拉女士希望我能去大城市找一份工作，但是我那古板的父亲只希望我能留在枫镇继承他的那片庄园。」

    「——真讨厌，每天的大地都要因为希望之星穿过而震颤——哦不，我的母亲倒是希望我去其他洲读书，她说在这么小小的镇上呆着，会变成一朵凝固的花。」

    「噢埃琳娜。」我看着她，「你母亲说的真对。现在的你应该是一朵开放在劳伦斯旅馆里最漂亮的花。」

    埃琳娜忍不住笑起来，这个劳伦斯旅馆运营者的小女儿，也是我暗恋了许久的对象。

    「好吧爱德，如果你今天夏天还想要偷偷去探险的话，劳伦斯旅馆的阁楼向你无限期敞开。」

    「今年你想要探索哪里呢？」

    「或许会去探索北部森林？或者——」

    我想起了我家后院的那个小池塘。

    「或者一些我们没有注意到的新奇地方。」

    第二天早上我和埃琳娜一起去火车站迎接莉亚姑姑。

    莉亚姑姑穿着时尚，从希望之星上下来的时候不断称奇：「这里的风景简直是太美了，和我们的实验室一成不变的白色相比这里简直是天堂！」

    她和埃琳娜相拥，吻了吻埃琳娜的脸颊。

    「宝贝，真不好意思，最近外面信号不好，不然我一定更早就会来到你的身边。」

    「哦～小伙子，这么久不见你完全和曾经不一样了。」

    我和她轻轻握手，闻到她身上淡淡的福尔马林的气味。

    「莉亚姑姑之前是在生物科学研究所上班么？」

    「是的，你是怎么猜出来的？」

    「福尔马林。」我说，「大概是太浓重的福尔马林气味。」

    莉亚姑姑脸上的笑容一僵，随即立刻说：「我以为我清洁的很好，没想到你们还是能闻出来，我真是太惭愧了！」

    「我在洛杉矶的一家生物科学研究所专门研究，嗯，基因编辑。」

    她看向埃琳娜，用一种柔情似水的目光。

    「我之前和你说过，你还记得吗？就是用生物学意义上的剪子把基因链的片段剪开，然后再缝补新的上去。」

    埃琳娜异常兴奋地回答：「我记得！之后我还特地想要去镇上的邮局订购杂志，但是福特叔叔告诉我镇上没有这样的杂志可以定。」

    莉亚姑姑怜爱地摸了摸埃琳娜的脑袋。

    这个瞬间我突然发现，莉亚姑姑和埃琳娜在某个角度看起来非常相似，她们侧脸时颤动的睫毛，微微上翘的嘴唇，就像是两片一模一样的剪纸。

    ——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相似的人吗？

    就像是共享同一基因序列的两个人。

    2.

    莉亚姑姑好像和曾经有什么不同了。

    我和埃琳娜都一致认为莉亚姑姑和曾经每个夏天都会来拜访我们的人有了很大的差别。

    曾经的她性格活泼，但这次回来却似乎有些郁郁寡欢。

    而且我经常能看到莉亚姑姑焦躁不安地看她的手表，似乎在为时间感到紧迫。

    埃琳娜也偷偷和我说「你看到了莉亚姑姑的刺青了吗？」

    「你看她的手臂，那里有一只黑羊刺青。」

    黑羊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和埃琳娜，它卷曲的头角充满了蛮横邪恶的味道。

    「莉亚姑姑让我感觉到陌生。」埃琳娜小声说，「我总觉得害怕。」

    「会不会是你受到多萝丝的影响太深了？」

    埃琳娜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

    「你分明知道多萝丝她——」

    我连忙捂住她的嘴。

    「你别怕。」我掏出和我手腕上相似的机械腕表递给她。

    「我一直都想要送给你，恰巧今天就是一个合适的日子。这是我改装的机械腕表，里头有我自己做的小小程序，无论你在哪里都可以给我发消息，一对一，只有我们俩收得到。」

    我有些害羞地帮她戴上腕表。

    「如果你感觉到危险，就联系我。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陪着你的。」

    由于晚宴进行到太迟，埃琳娜一家担心我的安全，便盛情邀请我留宿。

    我洗漱完时间已经快要到达十二点。

    我一直在思索为什么，在沉入水中的那几分钟里，我脑海中闪过的画面，那些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们又是谁？

    我敏锐地觉得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和多萝丝的死有关——

    是的，我们都知道多萝丝失踪了。

    只有我和埃琳娜知道，多萝丝已经死了。

    时间倒转回池塘派对的前三天。

    我和埃琳娜正在家里帮我家的那只小猎犬洗澡。

    却看到多萝丝魂不守舍地往我家走来。

    「多萝丝！你怎么了？」

    女孩像是从梦魇中清醒过来一般，浑身一颤，然后紧紧抓住了埃琳娜的手。

    「救命……救救我！」

    「怎么了多萝丝？你看起来很不对劲，要送你去医院吗？」

    「不……不，我要，我要逃离这里。」

    「多萝丝？」埃琳娜触碰她的额头。「你似乎发烧了。」

    「埃琳娜！你听我说，有人要杀害我！就在三天后！」

    我惊愕。

    「你怎么知道？」

    「我看到了……」她仿佛呓语一般，「我看到了那人背包里放着的文件，上面标注的就是三天后我的死亡信息……」

    她骤然挣脱埃琳娜的手，神色疯狂，「这不会停止的！这个诅咒会蔓延到所有人身上！」

    「我要快跑！我要快跑！」

    多萝丝奔跑的身影立刻消失在小路尽头。

    「要不要给多萝丝家打个电话，她似乎因为发烧而有些神志不清。」

    我们最终还是没有打去这个电话。

    但三天后我们便听到了多萝丝失踪的消息。

    时间正好如她所述。

    我和埃琳娜毛骨悚然。

    真的有人来到了枫镇，刺杀了一个不谙世事的女生么？

    十二点刚过，枫镇熄灯了。

    璀璨的灯火在一息之间湮灭，留下万籁俱静的城镇。

    偶尔我会想，为什么非要十二点就熄灯，明明在城镇的东北区有着只属于我们小镇的发电厂，为什么连下半夜的灯光都无法供给呢？

    我想着正朦朦胧胧要睡去，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急迫地敲击声。

    「爱德华？爱德华你在吗？」

    是埃琳娜的声音。

    「怎么了？」

    我一打开门，埃琳娜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她迅速冲进了我的房间，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追她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拿着一个褐色的牛皮纸袋。

    「这是什么？」

    她颤抖着把纸袋塞到我怀里，然后红着眼圈扭过了头。

    我打开纸袋，里面滑落两张纸。

    【姓名，爱德华·让 死亡时间 5503年6月1日。】

    【姓名，埃琳娜·劳伦斯 死亡时间 5503年6月1日。】

    就是今天！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这辆张写满了我看不懂的专业术语的纸张。

    「我们该怎么办？」埃琳娜布满泪痕的脸抬起，「多萝丝说的是对的！这个暗杀计划将要真对的是所有人，没有人能逃过，这是诅咒！多萝丝一定是在哪里也看到了这样的文件，才会对我们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

    「你从哪里找到的？」

    「莉亚姑姑的包里。」女孩垂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觉得莉亚姑姑有哪里不对劲了，她就是要来执行这个暗杀计划的人！」

    「她不是我们的莉亚姑姑！她是个狡猾的暗杀者！」

    我握住埃琳娜的手，「我们要不要先告诉你的母亲。」

    「不。」埃琳娜小声尖叫，「这一定会把她们拖入漩涡之中。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如果躲过了今天是不是这份文件就会失效？我们是不是就安全了？」

    我不能确定。但是年仅十八岁的我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想出更好的方法。

    「我知道一个地方。」

    夜晚，我拉着埃琳娜的手在漆黑的枫镇里奔跑。微凉的风撞击在我们俩的脸颊上，好像我们是两头在淡水中溯游的鱼。

    我带着她穿过枫镇矮小的建筑，来到了我经常去的北部山洞中。

    从这里望下去可以看到枫镇的发电厂正彻夜不眠地工作，雪亮的高频射灯照得这个钢铁巨厂有种吞噬一切的森然。

    「就是这里。」我带着埃琳娜来到我的秘密基地。

    「之前我探险的时候就喜欢在山洞里看发电厂工作。」

    埃琳娜受惊未平，依旧靠在我身边瑟瑟发抖。

    火山一般的建筑物依旧在冒着蒸汽，机械和钢铁在这里凝固成了奇异的美学。

    「我很害怕，爱德华。我害怕我们会像多萝丝一样。」

    「不会的埃琳娜，你如果害怕，睡一觉就会好的。你害怕的话，我给你唱歌吧？」

    我给埃琳娜唱起了皮特叔叔和小羊，她裹着外套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夜奔也分外浪漫。

    「皮特叔叔有个神奇的羊圈，第一天他放进一只羊……」

    等我快要唱完的时候，埃琳娜忽然开口。

    「我刚刚给你发了一条消息。」

    「发的什么？」

    「如果我能一直和你这么呆下去就好了。」

    我看了一眼手表，当时的时间是5503年6月1日早上2点50分。

    我感觉到难以抑制的困倦袭上心头。

    最后一眼我看到远处的发电厂像是无数闪烁的星星一样降临到地底下，我的灵魂也蜷缩成婴儿的模样，陷入了沉重的睡眠。

    3.

    我叫爱德华·让，上面是我这一周一直反复梦到的场景。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梦到一个从来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城镇，而且在梦里我还以第一视角体验了另外一个名为爱德华·让的十八岁少年的人生。

    从第一次做梦清晰地遇到了那个枫镇的地名之后，我就在网络上细致搜索了。

    在国家的版图里根本没有这样一个小镇。

    甚至在过往的时间线里，也从未出现一个只有一条叫做希望之星的火车作为进出通道的小镇。

    可是梦里的感觉太真实了，就仿佛是真的有人在那个长满枫叶的小镇生活过一般。

    「你的压力太大了。」

    我的心理医生说，「毕竟做你们这个行业的确实容易有强烈的心理问题。」

    我揉揉眉心，自嘲「我们上司都说我们算是耗材呢。」

    心理医生听完大笑，「怎么不算呢，这个世界上的哪些人不是耗材？都可以替补的嘛。」

    他给我开了一些安眠药，我急匆匆地离开诊所。

    毕竟我还需要工作。

    我的工作是在全球顶尖的生物科学研究所从事基因编辑工作。

    每天的任务就是裁剪一些基因片段编辑到主基因里，然后把他们放回培育箱。

    现在的人类都渴望着拥有最优秀的基因，他们站在权利的顶峰，自然想要拥有最完美的一切。

    我来到实验室，按照规矩穿上隔离服和手套，开始今天的工作。

    我脑海中一直在思考着我亦真亦假的梦境，梦境里那个爱德华唱的皮特叔叔的小羊不断地回响，我手中一丝不苟地工作着，把完成的试管放回培育箱的瞬间我以为我也变成了抱着一只小羊的皮特叔叔。

    我拿着编号为D的试管准备放回培育箱，忽然感觉到阴凉从四面八方袭来，好像有谁在偷偷注视着我。

    我猛地抬头，手里的试管坠地，细胞液飞溅。

    「怎么回事？」

    上司突然打开们冲进实验室。

    「爱德华？你做了什么？所有的细胞都只有一份，你打翻了这一份就意味着没有任何补充，这一份的份额就要空出来！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么？」

    我恍惚地捡起那个贴着编号为D的试管碎片，好像觉得命运的齿轮吻合。

    「对不起sir，我想我需要一个长时间的休假。我最近失眠的非常严重。」

    上司狐疑地看着我，但他似乎是相信了。我苍白的脸色告诉他我确实看起来很糟糕。

    「你先休息吧，等等去十六层，和莉亚交接。你休假的那段时间就让莉亚来接替你的工作吧。」

    我点点头，但又好像觉得我遗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莉亚是个很活泼的女性。

    她穿着简单的吊带，在十六层举着一杯咖啡做她学术论文的编撰。

    她主要的研究方向是基因量子纠缠。

    「物理学和生物学的交叉科学。」我赞叹道，「您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莉亚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注意到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光洁如新，像是初生婴儿的肌肤一般细腻紧致。

    「听说您最近失眠症很严重？」

    我苦笑，「是的，一直在做一些奇怪的梦。」

    莉亚感同身受一般耷拉下眉毛，「是的，我能理解您，这种感觉很不好。就像是我的身上又住进了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一样。」

    「所以您选择做基因量子纠缠的研究？」

    莉亚歪着头，「或许是？我也想要从这里找到一个结果。」

    我无意再闲聊下去，和莉亚交接完实验室的事情便离开了公司。

    在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快递公司打来的电话。

    他们告诉我医院给我寄来了一个丢在他们那里的私人物品。

    不久之前我因为车祸轻微受伤，在医院里躺了一段时间才醒过来。

    好像也就是在那之后，我开始频繁地梦到枫镇和那个名叫爱德华的十八岁少年。

    我心不在焉地拆快递。

    里头安静地躺着一枚机械手表。

    我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拿起那块手表。

    手表上显示的时间是5503年6月3日午后3点12分。

    我抬头看着家里巨大的电子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5503年6月10日午后3点12分。

    我浑身战栗起来，黑色的机械手表像一只黑色的巨羊，沉沉地盯着我。

    我忽然记不清我为什么会拥有这块黑色的机械手表。

    就像是有一天它忽然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一样。

    我在家昏睡了很久，在梦里我再次频繁梦到那个叫做枫镇的小镇。

    我的记忆里飘满那悠扬的牧曲，皮特叔叔抱着洁白的小羊在我的梦境里走来走去。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来的时候是被一个同事焦急的电话催醒。

    「嘿，爱德华，你还好吗？」

    「是的大卫，我最近正在休假……」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去外区出一趟差，我最近需要准备结婚，无法离开洛杉矶……」

    「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做什么，只需要去外区带个耗材回来。我把接口口令给你，你去公司拿文件……」

    我按照大卫的指示前往公司的地下三十层。

    三十层工作的人基本都是做些文书工作的，他们久不见天日，看起来疲惫地宛如快要脱水的海产。

    「我是代替大卫接的案子。」

    一条仿佛晒干的带鱼一般的瘦削男人看了我一眼，验证了我的公司卡之后，把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

    「这是耗材信息，而培养皿的地址会发到你的手机上，你注意，进入的时候不可以惊扰耗材。」

    「对了，这个案子还挺棘手的，上面传来消息说这个耗材本次的替补耗材缺位了。可能短时间无法补位，你带走耗材之后一定要迅速，万一被培养皿发现不对劲就不好了。」

    我道谢，离开地下三十层。

    我觉得很疲惫，准备前往乡村的时候再打开牛皮纸袋。

    我根据公司的指示来到火车站乘坐一列专门开进培养皿的火车。

    绿色漆皮的火车看起来非常陈旧。

    我抱着书包在火车里昏昏欲睡，越临近培养皿我越发觉得有什么似乎在催促着我回到正轨。

    「到了，尊敬的先生。」

    我冲列车长点点头。

    列车长善意提醒「您最好在进入培养皿的时候更换您的衣服。您或许没有感觉，但是我们在这儿工作了十几年了，鼻子灵敏地像猎犬，您身上福尔马林的味道太重了。」

    我几乎嗅不出来。

    我踏入培养皿，却发现培养皿和我想的不一样。

    这里漫山遍野都是红透的枫叶林，完全就是一个被枫叶包裹的小镇。

    我转头看去，列车长正冲我挥手，绿皮火车呜呜叫着启动，就像坠落的星星一般向着外头的文明痕迹驶去。

    我背着包，走进这个长满枫树的小镇。

    天气实在是过于炎热，随处乱走不是好法子。我只好停下来，在路边的报刊亭购买小镇的地图。

    「是来我们枫镇旅游的人吗？」

    「哦……是的。」我压低了牛仔帽。

    「或许在枫镇有什么推荐？」

    开报刊亭的男人很爽朗地说「你要住的舒服，就去劳伦斯旅馆吧，那里有着我们枫镇最好的房间，最软的床。如果你想要好好游历枫镇，你可以雇佣一个正值暑假的本地孩子，带着你去游玩……」

    男人顿了顿，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应。

    「我的女儿，多萝丝，她是个土生土长的枫镇孩子，由她来带路再合适不过啦！」男人冲我眨眨眼。

    我见到了多萝丝，她和我记忆中长得一模一样。

    她兴致勃勃地带着我在枫镇游历，不得不说她是个非常活泼的孩子。

    直到日落，我们准备分别。

    我给她今日的费用，她欢欢喜喜地接过钱。

    「多萝丝，或许可以帮我拿一下包吗？我想要去买个东西。」

    她没有多疑，接过我手中的包。

    我前往对面的杂货铺想要给小姑娘买一支雪糕，拿着雪糕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多萝丝失魂落魄地抱着我的书包发呆，看到我过来的时候更是尖叫一声立刻跑开。

    「多萝丝！」我想要去追她，却发现我书包的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牛皮纸袋在长途的奔波中也散开了口，那个标注着多萝丝死亡日期的材料正裸露在外头。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突然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你觉得命运是轮回的还是线性的？

    有人这么问他。

    他鬼使神差地跟在多萝丝的后面，他忽然意识到命运会把它带到何处。

    他在树丛里看到失魂落魄的多萝丝走到了某个院子的外头，然后院子里的少年男女探出头来。

    那是有着一张和自己完全一模一样的脸庞的人。

    然后他看到多萝丝崩溃地和少年男女交谈，不久之后就跑开消失在小路尽头。

    不是梦境。

    他想。

    自己经历过的一切都不是梦境。

    是命运的莫比乌斯环上相扣的一个点。

    「你也发现了对吧？」

    身后突然冒出一个声音。

    他震撼地回头，树丛里竟然出现了第二个人。

    是个熟人。

    「——莉亚？」

    莉亚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不是在研究所——」

    我的视线落在她的手臂上，一只巨大的黑山羊刺青突兀地浮现在表面。

    「不……你不是莉亚，你是……莉亚姑姑？」

    莉亚终于满意地冲我伸出手来。

    「欢迎你爱德华，欢迎你来看到这个世界的真相。」

    身边的枫叶小镇的景象仿佛潮水般退去，我又回到了梦境中那个快要溺亡的时候。

    我脑海中浮现的每一帧画面都严丝合缝地与命运镶嵌在一起，原来我不经意间的一眼，导致了所有一切的发生。

    「这是……这是什么？」

    我艰难地问。

    「这是轮回吗？为什么会有一模一样的我？为什么又会有一模一样的莉亚？」

    「跟我来。」莉亚带着我离开爱德华家对面的树丛。

    「你觉得命运是轮回的还是线性的？」

    「按照四维时间的定义来说，这个世界应该是永远不会倒退一直往前发展的。」

    莉亚冲我努嘴，「但是在培养皿的人不是。」

    「培养皿？这里不是枫镇么？」

    「对于培养皿里的耗材来说，这里是枫镇，但是对于真实世界的我们来说，这里是培养皿。」

    「在培养皿里的人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就是，抛弃线性时间的概念。」

    她带我走到北部山区上可以看到发电厂的那个山洞边。

    「你之前不是好奇过为什么有着这样一个庞大的发电厂的枫镇，晚上十二点还要关灯吗？因为发电厂的电需要供养其他的地方。」

    她走到山洞底部，然后不知道摁了什么地方，山洞发出轰鸣。

    我看到一块巨石缓缓展开，露出巨大的升降电梯。

    「来吧，爱德华，让我们来看看枫镇到底供养的是什么。」

    电梯呼呼叫着向下坠落，就像是一颗流星。

    「你如果抛弃了线性时间的概念，你就会意识到，你的人生是一个标准的圆。你在幼年看到的东西既是你的过去，也是你的未来。」

    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如果把你的人生划分成四个节点，当你成年礼前在你家后院的池塘里溺水的时候你看到的那些残影，对你来说就是过去，也是未来。」

    「那些穿着隔离服的正是你自己，在注视里打碎多萝丝的试管的也是你。」

    「所以……所以是我导致了多萝丝的消失而没有人补位，是我自己导致了我要来亲自带着多萝丝离开枫镇？这一切其实都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因果？」

    莉亚缓缓点头。

    「今天之后你会带着多萝丝离开枫镇进入城区，而在将多萝丝交给公司的路上你会遇到一场车祸。」

    我颤抖地接下去，「那么那个作为耗材的我又将会被一个莉亚带回新世界……」

    「再次行驶你的命运的一生。」

    电梯停住了。

    「做好准备，爱德华，你将要看到你生命的起源。」

    电梯门缓缓拉开。

    白色灯带在我们踏进地下室的那一秒从近到远延展，望不见尽头的地下布满了蛋形的白卵，就像是昆虫产下的一个个蛋。

    我忍住几欲作呕的冲动，莉亚则带着我来到某个卵的旁边。

    「你看，爱德华，你看里头的那个人。」

    我努力睁着眼睛看去，里头那个人似乎还没有发育完全，从碧绿的营养液里已经能够分辨出他和我相似的五官。

    我跌跌撞撞看向卵的下标。

    ——A1630，爱德华。

    那是下一个我，下一个将会在这条生命轮回之中重复同样命运的我。

    「皮特叔叔皮特叔叔有个神奇的羊圈。

    第一天，羊圈里被放入一只羊。

    第二天，羊圈里出现了两只羊。

    第三天，羊圈里出现了三只羊。

    第四天，羊圈里出现了四只羊，还有一只小灰狗。

    第五天，羊圈里出现了很多只羊。皮特叔叔抱起小羊离开了家。」

    莉亚唱完这首枫镇最有名的童谣。

    「你说当时大家为什么会传唱这首童谣呢？皮特叔叔的神奇的羊圈，不就是这个巨大的培养皿吗，在培养皿里放进一只羊，就会复制出很多很多的羊，直到有一天，皮特叔叔抱着小羊离开了家。」

    莉亚手臂上的黑山羊愈发凶恶起来。

    「这就是我纹身的理由。」她似乎已经对我的崩溃见怪不怪。

    「我是堕落叛逃的黑羊，不再是皮特叔叔羊圈里温顺的小羊。我决心要跳出这个命运的轮回，我也想要帮助更多的小羊跳出命运的轮回。」

    「本来我那次是想要带走埃琳娜的，只是可惜，后来新克隆的那个莉亚赶到，还是快一步带走了埃琳娜，我只好躲在这里蛰伏。但是还好，一切都不算晚，」

    「你猜那个让你觉得不对的机械手表是谁给你的？」

    我猛地抬头。

    「是你？」

    「是的，在上一次轮回里，我给你的机械手表。终于在这一周目把你带到了我的身边。」

    「为什么？」

    我盯着怒目而视的黑山羊。

    「为什么要制定我们的命运？」

    「因为没有人了。世界在面临疯狂的人口生育数量下降和劳动力短缺，同时自杀率和犯罪率居高不下，根据我的调研，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几个人能够顺顺利利地活到成年。但是一旦公布这个消息会引起更加剧烈的人口断崖。因此🧍‍各个国家的政府便商议后做出了这样的秘密决策。

    培养皿计划。」

    「把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制作克隆备份，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耗材。一个人出事立刻把养在培养皿中的耗材提上来代替，以此来维护世界的相对稳定。」

    「这个消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否则你想想，你生活的世界里路过你的每一个人其实都不是原来的它，而是经历过不知道多少次轮回的克隆体。」

    「会疯掉的吧？在这样的一个虚拟的世界生存。」

    莉亚却扶着我「但是你选择了解真相，如果你还选择清醒的活下去，就加入我们黑山羊吧。我的目标就是拯救更多的，被强迫轮回的克隆体，让他们拥有掌握自己生死的权利。」

    「你愿意吗，爱德华。」

    我被冲击地无话可说，但看着布满整个枫城地下的克隆体，我咬着牙说。

    「我愿意。」

    我的手臂上拥有了一个黑山羊刺青。

    也意味着我跳出了这个怪异的轮回，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一个新鲜的存在，但又是一个被淘汰的轮回。

    我并没有再回到新世界，我留在了枫镇，在每一次逃跑和轮回中，我都选择去拯救一些迷茫的灵魂。

    时间再次拨动，希望之星又带着一班客人来到了枫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