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外的深夜风沙很大，甚至能卷起粗糙的砂石吹到人脸上。黑衣男子们没了睡意，强打着精神醒来，整理了下衣物，慢慢聚拢在少年身边坐着，随时都可以出发。

    “公子，快到子时了。”长安从镇守西边的地方退回来，自然有人马上顶了上去。

    “不急。”少年起身，将大氅披在身后，半披散下来的长发藏起来，也知道他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额前还有印子，想来是常年佩戴抹额的留下的。

    “公子，这面山要翻过去怕是耽误不少时间，再晚就来不及了。”长安心中焦虑，看少年那么镇定实在有些沉不住气。

    “长安，你若实在等不及，可以先行一步。”少年撇眼，重新点燃的篝火跳动着，衬得他更加妖魅，可摄人心魄的眼神格外犀利，在黑夜里异常明亮。

    “属下不敢！”长安不自觉跪下，低头的瞬间有说不出的后怕。公子向来是说一不二的人，这会儿对自己怕是都生出了几分厌恶，要是再说下去，恐怕等不到回营，自己就要受罚了。

    “过了子时，你把马匹和军医家的孩子留下，我们翻过这座山抄近道过去，天亮之前，务必要接到辰王殿下。”少年侧头，在长安耳边小声说道。因这次行动是奇袭，不能声张也不能公开，所以都是趁夜动手。

    “是！”长安低头，行过军礼后毅然转身，对后面的的人小声部署。军医家的吴小海虽有微词，但有了前车之鉴，便不敢再辩驳了。

    至子时，少年领着10名黑衣男子翻山，不消一盏茶便把众人甩在了身后。长安一看，难怪公子不着急呢，原来本事在这儿。

    待进入北疆的西蜀之后，渐渐看到了些建筑。那些建筑与大朔风格迥异，很有民族特色。少年知道，这边部落繁杂，人口虽少却牵连甚广，多年来几方势力相互牵制，加上薛将军英勇善战，这才有了如今这番暂时安稳的局面。

    “公子，驿站就在前面，待属下先去探路。”长安已系上面巾，所有人都随着系了上去。

    “好，见机行事，千万小心。”少年也从大氅里拿出黑色面巾来，叮嘱着长安道。

    长安一点头，带着一个人悄然向前。暮色正浓，一弯新月悬在天边，时不时被乌云遮盖隐去光芒，可繁星倒是闪烁得无穷尽，给夜幕增添了不少光彩。

    少年警惕地四处查看，心中隐隐不安。这一路太顺利了，从北境跨过来到进入西蜀的胡部，像是打开大门迎接似的。难道他们已提前得到消息或是已然洞察了自己的目的？少年惶惶，查看着附近的地势。

    长安带着一名差不多大的青年翻身跳上驿站的墙头，趴在房顶上观察其内部构造。胡部的建筑冗杂，不似大朔的方正，他们花了半柱香的时间才看清楚，前院后院并不相连，甚至要跳过一个没有任何遮挡的天井才能通往假山方向，也许从假山出去能到后院，也许不能。

    “凌统领，这……”黑子男子看不懂，只好出声询问。

    “赌一把！”长安本是先锋营统领，他平日的训教内容就是带领轻骑搞奇袭，没有技巧，就是要快，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长安说完翻身下了屋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黑衣男子阿贵是他的心腹，此时留在原地为他放风。

    长安按照脑海里驿站的地图小心向前，不多时就穿过天井来到假山前面。看着不起寻常的假山，虽然心中有对未知的恐慌，但更多的是期待。期待从这穿过去可以直接去到后院，找到辰王殿下并把他平安带出来。

    少年屏息凝神，眼都不眨地盯着驿站，耳朵也在收纳四处传来的声音。半柱香过去，只见那墙头的人转头，向少年这个方向招招手，少年才领着这边的人往驿站走去。

    已过丑时，再耽搁下去天就亮了，长安十分急切，已至在假山里转了三圈都没发现。等少年进来寻他时，才恍然大悟自己迷了路。

    “公子！”长安低头，满是愧疚地说道。

    “这里是用奇门遁甲之术打造的，一般人很难走出去，不怪你。”少年知道长安的意思，拍拍他的肩膀便上前领路。所有人并没有都进来，留下6个分部在驿站房梁上放哨，其余的才跟着进来。

    长安并不意外，听闻慕夫人曾经是江湖人士，所以慕家的孩子都会五行八卦阵，连最小的慕安禾也会。

    少年领路，众人不消片刻从假山里出来，走到后院的柴房前停下。长安上前，拿手指用口水润湿了戳了个洞，去观察屋子里的情况。奈何天色太暗，屋里也没有掌灯，所以什么都看不清。

    长安从长靴里抽出一把短刃，慢慢划开了门闩。他首当其冲抹黑而入，却发现这里全都是人，甚至是死人……

    少年紧随其后摸出一个火折子，一手放在后腰的十字弩上，通过有限的光亮看清了身处的环境。这里应该是有些日子没有见过光了，腐烂和腥臭味在这个季节里都十分刺鼻。若真如情报所说，这里困着辰王殿下，他怕是也凶多吉少了。

    “公子，这……”长安不敢说下去，可犹如人间炼狱的地方确实很难有人生还。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少年抬手，黑色的特制手套已经戴上，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切伤害，一般武器和毒药更是近不了身。

    “是！”众人行礼后四散开来，慢慢寻找辰王的踪迹。

    少年也缓缓蹲下，用火折子一个一个照过去，丝毫没有惧怕和厌恶。比起战场上的血流成河，这点小场面也许不算什么。

    角落里有个人轻轻捏住了旁边那人的衣角，瑟瑟发抖的手指很快引起了少年的注意。少年转身，火折子为他慢慢引出去路，顺着这微弱的动静找了过来。那人的指节泛白，心中的恐惧已到了极点，连眼皮都开始抖动。

    少年慢慢蹲下，手伸到怀里想要拿出辰王的画像对照，被拉住衣角的人却突然睁眼，伸手一把扣住了少年的喉咙。少年心中已有8分确定，锁喉的人正是辰王，所以他束手就擒，抬起的手没有半分反抗。

    “你是谁？什么人派你来的？”男子声音沙哑，像是多时不曾进水。

    “公子！公子！”其余众人听到动静，纷纷拿出了武器跑过来，却看到少年被锁了喉，只好原地先不动。

    “辰王…殿下…，卑职是来接您回去的。”少年脸色涨红，还不忘恭敬地说道。

    “你是大朔的人？”男子将信将疑，手上松了点力气。

    “卑职是大朔的人，奉旨前来接应。卑职身上有殿下的画像，还有信物。”少年的脸色慢慢退下来，双手慢慢伸进怀里，取出来了一张辰王的画像和半只玉佩。

    辰王松开手，从怀里也取出半只，与少年手上的正好拼成一对。

    “参见辰王殿下！”少年跪倒下去，身后的黑衣人也跟着跪下行礼。

    “辰王殿下”，这个称呼已经有很多年没听过了，此时也是一阵恍惚，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殿下，殿下。”旁边方才扯他衣角的人出声提醒，辰王才回过神来让他们起身。

    “殿下，卑职是奉陛下密旨前来接应，请您跟我走吧。”少年拉下面巾，方才还没看到真容就感觉到他浑身的肃杀之气，此时这种感觉更盛。辰王明白，他一定是军中的人，而且一身贵气，身份肯定不低。很好，不枉费自己这番苦肉计金蝉脱壳，要是能把这位小将军笼入麾下，以后定是大有助力。

    “好，还没请教，阁下是？”辰王起身，也拉起了身边的人。

    “卑职无名小卒不足挂齿，请殿下快随我走吧。”少年急切，这哪是说话的地儿？

    “好。”辰王点头，随着少年一行人离开了这里。

    出了驿站，辰王才看清少年的眉眼，说不清在哪见过，竟是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少年神色凛然，虽扶着辰王却不忘四处观望。身后的黑衣男子们也十分谨慎，原先6个在房梁上的依然没下来，贴着房顶继续前行，保持高空的视野。余下的长安几个人紧紧跟在少年和辰王的身后负责护卫。

    辰王腿脚似是有伤，非但走不快还要依在少年的肩头，行动十分迟缓。眼看着天色要亮，少年本想背起辰王，奈何二人身高有些差距，实在不好背起来。长安见状，对着辰王抱拳道：“得罪了！”便背起辰王疾步向前。等出了胡部的边陲小镇，一行人来到茫茫戈壁，才松下这口气来。

    “公子，前面有个山洞，我们来的时候路过过，要不然先在这里歇下腿脚，我看辰王殿下也累了。”阿贵看着长安背上的辰王，只觉得他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在清晨的雾气中十分虚弱。

    “好，快去看看山洞有没有异常，我们随后过来。”少年十分谨慎，阿贵领命而去，不多时便在洞口招招手，示意众人过来。

    山洞其实很小，一行人要是全部进去得瑟缩着身体才能勉强挤得下，所以还是老规矩，4个人值守在洞口，其余人先进去修整躲避。

    长安放下辰王，转身给取了壶干净的清水递上，辰王顾不得其他，拿过来一饮而尽。又缓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辰王才缓缓开口。

    “多谢诸位！今日若不是诸位前来营救，我恐怕是要交代在这了。”辰王没有自称“本王”，而是我，无形之间就拉近了跟他们的距离。

    “殿下无需多礼，这是卑职的本分。”少年闻言，半跪在辰王面前恭敬地说道。

    “方才混乱，阁下还未告诉我，你到底姓甚名谁。”辰王断定，这少年绝非常人。

    “殿下莫怪，卑职乃是岭南慕家军中人，在家排行第七，殿下唤我阿七便可。”少年抬眸，凌冽的眼神很笃定，迎着朝霞的面容也十分冷峻。

    “我看你年岁还小，怕是还未及冠吧？”辰王心中有数，面上还是如常。

    “不错，殿下慧眼如炬，卑职确实还未及冠，再有两年才能行加冠之礼。”幕七说着话，就被辰王抬手扶起，自是恭敬地退在下首回话。

    “那我虚长你7岁，便唤你小七可好？”辰王顺着少年的脸庞而下，看到了他手臂上披风下若隐若现的白色绑带，在他黑色的衣服上十分打眼。

    “殿下请随意。”幕七的脸上没什么起伏，他觉得辰王也不认识他，叫他什么都可以。

    “好，小七，你这次来，我是万万没想到的，我还以为大朔已经放弃我了。”辰王的眼里聚起雾气，明亮的眼眸被多年来的风霜覆盖。

    “殿下，陛下心里一直是记挂您的，他这次之所以下了密旨派我们前来，就是不想您路上有什么闪失。”幕七斟酌着，至少先安抚一下。

    “我知道。”辰王点点头，脸上也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捏紧的手指慢慢泛白，浑身都在发抖。幕七见状，赶忙取下身上的大氅披在辰王的肩头，并半跪着为他系上带子。辰王回神，看着尽在咫尺少年模样的领队，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殿下，殿下您发烧了？”幕七触碰到辰王的皮肤，又赶紧拉起他的手切脉，发现他现在是强打着精神的强弩之末，顷刻间便会晕厥过去。

    “啊？殿下，殿下？这可怎么办啊？”辰王的随从大惊，扒拉着辰王的衣袖已是没了主意。

    “长安，你带个人，去关内找辆马车来，再去把吴军医家的叫来，午时之前，我们带殿下离开这里。”幕七发话，众人应下之后作鸟兽散。辰王看在眼里，知道他们是训练有素的军人，却被他们之间的气氛所震撼。他入西蜀15年了，大朔曾不下5次派人来议和，可西蜀部落繁杂，没有一个主事人，致使结果总差强人意，要么就是条件谈不拢导致议和失败。薛将军镇守一方，多次尝试营救，可双方都太过熟悉对方的路子，很多时候还没开始，计划就被扼杀在摇篮里，或者行动直接影响谈判的进程，最后一翻脸就没有了下文。西蜀边境太平了15年，两边都不愿打破这台面上的宁静，这件事就被这样耽搁下来，一直等到了现在。

    要说西蜀为何不愿放辰王回来，不过是因为只要辰王在，那大朔每年会减掉西蜀14部的供奉，而且还会送来不少金银珠宝以保辰王殿下的安康。至于议和，西蜀一直以来想要的燕云州乃兵家要地，万万不可割舍于他。只是最后一次大朔松了口，还在这谈判期间，两边都在等对方拿出诚意：大朔等他们把辰王送出胡部，西蜀等大朔把地图拿出来，一时僵持之际，陛下直接下命让脸生的慕家军前来营救，自是想耍个赖，到那时西蜀要打，也不怕他们手上还有人质了。

    辰时当头，哒哒的马蹄声响起，从远到近十分迅速。幕七俯身，趴在洞口的地上去听，脸色已经变了又变。

    “公子，如何了？”黑衣青年低声开口，他也看出来他们的将军脸色不对。

    “怕是有场硬仗要打，你们几个记住，无论如何，抢匹马过来，两两一组，往不同的方向跑，嘴里都说‘辰王殿下别怕，关内有我们的大部队’。明天日落之前，咱们在关内凤凰亭集合，无论多少人，趁夜必须离开此处。”幕七吩咐完，黑衣男转身出去，把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会，将幕七的叮嘱一字不落地传递下去。此人正是长风，长安的亲弟弟，第一次跟着将军出来历练，多少有些紧张。

    幕七看着周围，除了这山洞周围实在没什么遮挡，想用两条腿跑过马蹄是不可能了，要是只有自己，但凭轻功都能逃出生天。

    马蹄声越来越近，幕七把辰王安置在洞穴的最后面，拿出身后的十字弩来又扯过洞口外的一些杂草挡了挡，堪堪挡住外面的视线，才隐藏在杂草之后。根据这声音判断，来的队伍大约有百十号人，虽不多，却都是熟悉本地地形的“土著”，肯定比他们这群外地人有优势。可箭在弦上，躲是躲不过去了，况且他幕七也不是怕事的人，那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千钧一发，众人皆枕戈待旦，只听得那领头的胡部人大喝一声：“快！抓住大朔质子者重重有赏！”身后的众人四散开来，均声势浩大地展开搜捕。不多时，便有人发现了此处的山洞。

    “大哥，你看！”声音略尖细的男子开口，众人向这边看过来。没等动手，领头的就被一支弩箭射中眉心，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

    “有埋伏！小心！”声音尖细的男子大惊，话音刚落又被一箭射中了左脸，待众人看清也是倒吸一口冷气。这箭身十分小巧，以至于速度极快，都听不到划破空气的声音。且用箭的人也是箭术高超，几乎不用太多时间瞄准，只需要听得声音就能辨别基本的方位。

    大战一触即发，有大胆的胡部人已经集结了一支先锋，拿出了绑在身后的盾牌，一点一点向山洞靠近。

    长风的长剑出鞘，划破周围的空气发出阵阵嘶鸣，首当其冲地从洞口一跃而出，长剑利落地斩下一人首级，那人瞪圆了眼睛，都没看清长风的样貌，就已经身首异处了。其余黑衣男子除了幕七之外全部冲出来，拿出兵器开始进行马匹抢夺战。

    辰王虽强打着精神，可看到外面的景象又被深深震撼了一次。8.9个人打上百人，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很快占了优势。局势并不绷紧，有些人看起来还游刃有余。他心中那八、九分的猜测已是十分笃定，眼前这位这是慕家军的掌舵人幕七，从前的慕家七公子，如今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慕徵！

    胡部15年被困浅池，没想到一朝得救，上天竟送来了慕徵！看来是九泉之下母后有知，护佑自己绝处逢生吧。辰王心里庆幸，方才的惊慌也一扫而空，此时唇角竟勾起了一个浅浅的弧度。身边的随仕看呆了，以为自家的殿下吓傻了回不了神。

    外面很快结束了战斗，等幕七的弓箭用完，也加入了近身搏斗中。人群中他被围在中间，拿出一张雪白的帕子擦着自己被鲜血溅满的脸，其余人正在清点人数打扫战场。

    “公子，胡部116人全部歼灭，没留下一个活口，马匹倒是都留下了大半。”长风的脸上还有血珠，可并不是他自己的。

    “好，骑上马快走，到昨日我们停留过的地方汇合，说不定还有第二波追兵。”慕七并未放下戒心，反倒是增添了几分小心。

    “是！”众人低头后四散开，牵了几匹马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