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安县南的原野上，大批士卒正举着火把快速的向南疾行。

    冯闻真和楼平两人带着步卒在后，张祁燕与梁义带着骑营在前，跟着襄樊府派来的使者直奔襄樊府江北渡口而去。

    此刻向南望去，隐隐能看到洪江对岸被冲天火光染红的夜空。

    张祁燕一边策马随军向南疾驰，一边仔细的思考着襄樊府这场动乱的疑点。

    现今已值深秋，北燕自攻破狼荆关时起，至现在已经占据了包括整个湟水以北的大宏疆土及大宏京畿地区，共计七十多府地区。

    虽然宛阳府府尹李权是个庸碌之辈，宛阳府防线上也到处都是筛子，但是北燕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化掉如七十多府般浩大的战果，没道理在即将入冬时继续南犯。

    即便是派遣细作，也不应该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而是应当蛰伏于城中等待时机。

    如果排除掉北燕方面的因素，那便只剩下了内乱一条因素。

    匪盗？民乱？政变？

    襄樊一地是宏朝重要的水路枢纽，驻扎在此地的水师足有两万，虽然长久的和平让这些疏于训练，日常惫怠水师官兵早已变成了酒囊饭袋，但那毕竟是两万官兵，就算例行公事的巡江都是草草了事，但也不至于让襄樊府滋生出一支能打破襄樊府府城的匪盗吧！

    那可是天下雄城！

    那唯一剩下的两点就是剩下了民乱和政变。

    民乱嘛，这倒是有可能，就凭前日里在襄樊府看到的那些面黄肌瘦的百姓，再有廖家这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头蛇在此为非作歹的横行，恰好前日太子等人也来到此处，让百姓心中升起了希望，激起民变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于政变……

    张祁燕想到此处不禁皱了皱眉，他骑在颠簸的马背上抬起头，洪江已经在众人的面前遥遥在望，而与此处隔江相望的襄樊府府城那高大坚固的城池也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看着那冲天的火光，张祁燕感到更加的疑惑。

    襄樊府是廖家的地盘，廖家父子皆在朝中任职，廖家的当家人廖漾更是当朝太尉。如今天子南下避难，朝中百官尽皆陪驾在侧，虽然这些官员能力和品性都不咋地，但值此形势危机之下倒也不至于再出现什么政治斗争吧？

    就凭满朝文武胆小怕事惜命自保的德行，那些蝇营狗苟的事情就算是有，也得等他们渡过了当今这危如累卵的局势再搞吧。

    更何况襄樊府是廖家的老巢，对方得是什么人才敢在人家老巢中动粗？

    张祁燕想的一阵头疼，此刻众人已于江边勒马，看着江对岸正烈焰焚天的襄樊府府城满是担忧。

    突然，一艘货船在夜幕下的江面上缓缓出现，它背对着襄樊府燃烧着的熊熊烈火，快速的向此处驶来。

    船刚一靠岸，就见一人衣衫上满是血污，跌跌撞撞的赶下船，人还没踏到江岸上便被舢板上的水迹滑倒，连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索性跪在舢板上仰天哭嚎。

    “大哥！我对不住你啊！”

    张祁燕看到那人，赶忙下马急匆匆的跑了过去，而梁义等人见到此景亦是纷纷下马向那里赶去。

    “五郎！快快起来！出什么事了！”

    “四郎呢！老陆呢！”

    张祁燕顾不上寒冷的江水浸湿自己的鞋裤，急匆匆的爬上舢板扶起了正跪在那里哭嚎着的徐匡。

    看到徐匡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张祁燕的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难道老四和老陆他俩……

    “快说啊！他俩怎么了！”

    想到此，张祁燕的眼睛不禁被急得通红，询问徐匡的声音已经接近于咆哮。

    “百姓们都疯了！四哥为了救我们陷在城里了！刚刚我们在江上被燕军偷袭了，老陆腿受了伤现在在船里躺着！”眼见着张祁燕着急，徐匡也赶忙停止了哭嚎，快速的回答了张祁燕的问题。

    在得知陆七也无事后，张祁燕的心中稍微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韩翎此刻还陷在城中不禁又有些揪心。

    “快，把受伤的弟兄们都换下来！点一些身手利落的弟兄跟我先走！”

    来不及多想，张祁燕赶紧回头喊去，而众人在听到命令后，立刻行动了起来。

    梁义从骑军营里点了五十多个身手利索的士卒，一边帮着受伤的弟兄们下船，一边登船做起了战斗准备。

    路过徐匡时，梁义拍了拍他的肩膀。

    “莫慌，我们一定把老四带回来，你在这里维持一下秩序，冯老二他们一会儿就到了。”

    “三哥！你和大哥一定多加小心！”徐匡抹了抹眼角的泪痕，一脸诚挚的看着梁义说到。

    梁义回过头走上了货船，却没发现徐匡目光中流露出的一抹狠意。

    “军师，真的没事吗，我们这样可是在骗老大啊。”陆七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手中拄着一副简易拐杖，大腿处还在渗着血。

    徐匡望着离开岸边，向着一片火光中驶去的货船，淡淡的说着。

    “这次事后，我会和大哥坦白的。”

    襄樊府内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在打砸抢的百姓，还有一些趁乱使性的泼皮和恶徒，趁着城中混乱无人管辖之际，闯入百姓家中抢劫、奸淫妇女。

    城内场面的混乱程度就连巡城的士卒都只敢缩在城墙上不敢露头。

    就这混乱的场面，谁下去谁死！

    襄樊府内的大小官员在廖仲失踪后便群龙无首，纷纷躲在自己家中，让家中护院紧闭大门看好院墙，不敢出门。

    一时间城内连个能组织救火的人都没有！

    “他妈的！襄樊府这些当官的都死绝了吗！快他妈组织人救火啊！”

    韩翎正带领着麾下的百多名镇岳军士卒围在襄樊府府衙旁，各个手中捧着水桶、木盆等盛水之物来灭火，有的什么都没有，便干脆摘下自己的头盔从内河中取水救火。

    韩翎原本白净俊朗的面庞被浓烟和大火熏得皴黑，一边灭着火一边破口大骂。

    “韩统领！这样下去不行啊！就凭咱们这些弟兄根本就灭不完！”一名镇岳军士卒手中拿着木盆，脸上一样被浓烟熏得皴黑，远远的对着韩翎大声喊到。

    韩翎看着面前依旧在熊熊燃烧着的府衙，气的一跺脚扔掉了手中的水桶，抽出了挂在腰间的长剑就反身走去。

    “都他妈和老子走！找他妈当官的来！”

    张祁燕此刻已经来到了襄樊府北水门外，看着面前紧闭着的水门心中焦急，不禁看向了站在自己身边因为害怕不停发抖着的使者。

    这人是廖家府上的总管，被廖家派往张祁燕处，充当搬救兵的使者。

    “廖总管！”

    “啊！”

    张祁燕刚唤了他一声，他便被吓了一个哆嗦。看着此人这副快被吓尿了的模样，张祁燕只感觉愤怒和无奈，但也只能尽量维持住平和的情绪。

    “让他们开门啊！”

    “啊？哦！”

    张祁燕说完，那人才反应过神来，赶忙掏出一块腰牌上前，对着城门楼上高声呼喊着。

    “我们是廖家搬来的救兵！速速打开水门放我们进去！”

    听着那人颤抖着又微弱的声音，张祁燕感到更加的愤怒，直想把他一脚踹下船。

    这废物！

    站在一旁的梁义再也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劈手夺过那人手中的腰牌高高举起，对着城门楼大声喝到。

    “吾等是廖府请来的救兵！速速开门！”

    梁义的声音震耳欲聋，本就胆小的廖府管家被吓了一个哆嗦，一屁股坐在了船头上，裆下传来了一阵骚臭。

    梁义的喝声起到了效果，虽然城墙上没有一个人露头，但是水门还是在一片哗啦啦的声音中缓缓升起。

    “速速进城！”

    看到水门开启，张祁燕一挥手，货船在众多船工的驾驭下快速的冲进了城，沿着内河道直奔府衙而去。

    张祁燕的心中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在看到城中乱象后依然感觉到脊背发凉。

    哭嚎声、呼救声震天。

    内河道上已经挤满了避火的船只，张祁燕等人还没向前行多远，便被前方驶来的大小船只堵的丝毫不得寸进，便只能靠向岸边舍下船只登岸步行。

    “大哥，快站在我身后！”梁义突然一横手中的丈八点钢枪，将张祁燕护在身后。

    张祁燕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再向船边望去，只见岸上此时挤满了百姓，看到他们停船，纷纷涌向了他们的船只。

    张祁燕从船上向下看去只感觉头皮发麻，那些面色痛苦的百姓们呜呜泱泱的挤在一起，伸着手努力的向前抓着，试图抓住他们的船舷，这场景就像他前世看得那些丧尸片。

    “所有人速速结阵！有人胆敢阻拦杀无赦！”梁义看着这场景心中亦是害怕，但此刻容不得他犹豫，赶忙对着船上的五十名军中好手下令，又将张祁燕死死的护在身后说到：“大哥！跟紧我！”

    张祁燕并不想伤害这些无辜的百姓，但此时的场景他亦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只能抽出了腰间的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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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襄樊大乱，百姓状若恶鬼。”

    ——《旧汉书》.卷一.太祖武皇帝本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