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我知道，是那位贫穷的状元郎闲时饮酒的地方！”沈沉眠坐在亭中的石凳上，“不过状元郎没钱买酒，还是我们分了些给他。”

    图南也回想起来：“龙君大人不喜饮酒，四人里三人饮酒，唯有她独自饮茶。”

    “还是苦茶！”

    李维，九百年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幼时家中贫困，也无法掩盖其傲人天赋，前途似锦，一路官至宰相，风光无限，却因变法失败，贬离朝堂，晚年郁郁寡欢，不得志，无疾而终。

    木青安坐在亭旁，看着湖中残荷：“他倒也算人间大才。”

    虽然变法的结果失败了，但变法的影响确实给当朝续了几十年的寿命。

    最重要的是，木青安二十年的普通人生活里，学习了许多李维写的古诗词，当时她还感叹青年时的他意气风发，若是能和他共饮畅谈，也是一件幸事。

    现在记忆恢复，也记起他们三人互相恭维，其中李维大醉，放声说道：“我要这天下，无贫苦者，无流离者，无不得志失意者，人人怡然自乐，天下大治！”

    沈沉眠跟着应和，支持他的念想。

    图南垂眼看酒杯，木青安则望向盛开满湖的粉荷，远处石桥细柳，偶尔几只大雁飞过，点缀碧空如洗的天空。

    往事有如云烟。

    只要活得长久，存在的本身就足以成为历史。

    时间在无数人与事身上留有痕迹，种子长成苍天巨树，又经过时间成为一截腐朽的枯木；孩童年岁增长，长成少年，青年，长到中年，老年，直至成为一捧黄土；沧海变成桑田，高山成为低谷，时间无疑是最无情之物。

    而其中，让人挂念的，唯有枯燥苍白记忆里难得的亮色。他从一条小鱼长成遮天鲲鹏，消耗了万年的时间，周围的记忆无味得比深海的味道还淡，而龙君是其中一直涂满色彩的存在。

    他们见证了种族的兴衰，王朝的更迭，地表变动的迁移，他甚至可以对某一段经历过的遭遇侃侃而谈，而这些话甚至可以成为考古的一大验证资料。

    万年的生命他并没有觉得无趣，兴许是明白，只要他一侧身，他的身旁永远站着一个人影。

    龙君大人，几乎成为他万年生命的支撑。

    但真奇怪，他幼时遇到的龙君已然是完全之态，比他年岁大的沈沉眠诞生时，见到的也是如今样貌的龙君，龙族的生长需要耗费的时间更加长久，在她遇到他们之前，漫长无尽头又孤寂的时间里，她又是靠什么做的支撑？

    龙君的出身成迷，但毫无疑问，存活悠久的她，早已成为历史本身。

    木青安看着残荷出神，图南垂眼，视线落在她耳侧垂落的绿玉耳坠上。

    自初见，耳坠偏一直挂在尖耳上，六百年前镇海休眠，他唯一一次坚决阻拦她的决定，直到她摘下耳坠，将它们递到他面前，用耳坠担保，她必然会苏醒过来，届时她会亲自寻他。

    手里的耳坠明明寒凉，他却觉得烫手无比。

    比起浩长的万年时光，六百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可对于图南，这六百年漫长到他差点坚持不下去，唯有偶尔寻沈沉眠痛饮，才是难有的欢乐。

    不过葫芦里的美酒早已换成苦茶，沈沉眠苦皱着脸：“若是再拿苦茶邀约，我必不再来了。”

    虽每次都这样说，但图南若来迟了，不满怒斥的也是他。

    “我想吃烤鸭。”木青安回神，发觉太阳升到高点，也到了午饭的时间了。

    “烤鸭？队里的年轻人告诉我，城南寻香阁的烤鸭一绝，是京都的必去饭店。”沈沉眠最先提议。

    图南摆手：“我吃遍京城，城东飘渺楼的烤鸭才是最味美的，该去城东。”

    “寻香阁！”

    “飘渺楼！”

    “城西！”

    “城东！”

    两人相望，一齐转头：“你选！”

    “……”木青安斟酌片刻，“去城东。”

    图南沾沾自喜，沈沉眠哀嚎，问她是不是因为偏心才选城东，木青安拿出手机打开地图，反驳道：“寻香阁离这里太远，过去都要花一个小时，飘渺楼只用二十分钟。”

    “这个理由，我认可了。”沈沉眠推起眼镜，木青安收起手机，两人一致推出图南，让他导航带路。

    耗时十九分，排队十分钟，终于进店大吃一顿，三人完全不用担心吃不完，有鲲鹏在，大体型一般也对应着大胃量，吃不完全给他，他总能吃完。

    选了角落里的四人隔间，沈沉眠一个人占着两个座位，木青安和图南并坐一排。

    木青安吃得慢，但吃得少。

    图南不一样，他吃相斯文，但该吃的都吃了，一点也不含糊。

    沈沉眠一路和他抢食，美名其曰：“抢到的更香一些。”

    在护食的猛兽身上抢食，无疑是一种非常危险的行为，但抢食的也绝非等闲之辈，经过一番苦斗，也是能和进食中的猛兽五五开。

    ——来自旁观龙君的《动物世界·进食篇》解说。

    “飘渺楼的烤鸭，确实不错。”沈沉眠吃得心满意足。

    木青安点头，颇为同意。

    图南自得：“能被我认可，就已经算是一道绝佳美食了。”

    图南起身，想询问接下来打算去哪里玩，没想到有电话打来，看到屏幕上的备注，他头疼点开，没放多大的声音，但以木青安和沈沉眠的耳力，完全听清了全内容。

    沈沉眠挪揄，重复图南先前的话：“自由漫画家，自由得很～”

    “自由的漫画家，怎么吃个饭也被催稿啊？”

    比起沈沉眠有意的调侃，木青安则提议：“你回去忙，我们两人自己去玩。”

    “不可以，”图南抓住木青安的手臂，苦苦哀求，“要回去就一起回去，要玩就一起玩。”

    沈沉眠：“你们有的时候也背着我去玩了。”

    图南：“怎么会？我问过你了，你总是拒绝我。”

    “……你在我沉睡的时候给我发消息，我怎么给你回复?”

    “不回复就是拒绝。”

    “强词夺理！”

    “明明是你总去休眠。”

    木青安抬手，压下两人：“回去吧，我想回去休息一下。”

    打断两人的争执，结果在付钱时又上演一出大戏。

    沈沉眠以飘渺楼是图南推荐的，所以也由他付钱为由推脱。

    图南以自由的漫画家并不自由为理，他劳作辛苦也赚不得多少，据理力争。

    最后剪刀石头布决定，运气值点满的木青安率先离开战场，而沈沉眠含泪败给图南，掏出手机支付这次的午餐。

    *

    “画的确实不错。”沈沉眠坐在沙发上，拿着《忆龙》的手稿夸奖到。

    木青安好奇新漫画的内容如何画出日常温馨，拉来凳子坐在旁边观看图南细化细节。

    “是小故事，类似于四格故事，不过是一章一个内容。”图南解释到。

    距离太近，她的长发不经意扫过手肘，图南觉得有几分痒意落下，还有淡淡的幽香，即使味道浅淡，却又有着不可忽视的，明显的存在感。

    “《龙君再就业》……?”木青安凝神看清章节名，疑惑念出来。

    画风精美，仍旧是带有水墨韵味的笔触，偏偏线条简约流利，满是游刃有余，又画面局部有讲究，称之为佳作也不过分。

    沈沉眠听到木青安念的章节名，也好奇着过来看内容，一看他要精修的画面，也忍不住说道：“画工了得啊。”

    龙君大人凭借行云布雨的天赋，入职成为气象局的一位特殊员工，并在人类社会与同为漫画家的鲲鹏一起，装作普通人，体验丰富多彩的人类社会生活。

    其中龙君大人不会使用电子产品，呆愣着和电视机进入僵局，等鲲鹏回来时向他求助。

    细修的画面落在龙君侧头求助鲲鹏时，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碧色璀璨的眼瞳里是看到来者的惊喜与期待，眼尾的抹红，若是撑不住，便会让人觉得是意欲不明的勾人，可在龙君身上，显现出的只有龙君的位尊和不可亵渎。

    而翡翠玉空心圆环，红线绕过绿玉空心处，绯红的流苏垂落到肩头，极致的绿与极致的红相得益彰，绿玉红苏的耳坠衬得清冷不可触摸的谪仙越发清冷。

    身着宽松白衬衫，扣到最严实的第一颗，又在长裤的腰封处把衣角收入，纤细的腰线尽显，用一句话总结，是那种穿得严实却又涩到让人想侵占的地步。

    “真好看。”木青安如是说道。

    是好看到她都想截图保存的画面，忆龙里最不可否定的，就是龙君大人的颜值绝对是漫画里的最美脸，单是一眼就足以让人动心。

    图南的余光看向靠得极近的人，纤长浓密的眼睫根根分明，化为黑眸的眼瞳里倒映电脑上的画面，无暇的脸和红润的唇，良久，他缓缓将视线收回。

    明明人比画里的还好看。他想。

    也许是看出了图南的分心，木青安说道：“你继续画吧，我们不在这里影响你了。”

    随后把惊叹连连的沈沉眠也拉走，独留下对着画出神，许久也没有落笔的图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