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员外拎着钥匙串，第五次暗示这小院晚上不干净时，柳上烟依然低垂眉眼，好像压根没听出来他话里有话，只轻声“嗯”了下。

    “……”张员外讲得口干舌燥，终于忍不住了，“后生，我倚老卖老，冒犯你一句——你小时候是不是生过大病？”

    不然怎么脑子坏掉了，放着村里宽敞干净的院子不要，非要高价买这野地里远近闻名的鬼宅？

    柳上烟没有回答，张员外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不明白门上的大铜锁有什么好稀罕的，值得他一直盯着看。

    “后生，后生？”

    张员外心中长叹——可惜了，木楞楞的，白瞎一副好皮囊。

    柳上烟回过神。他走上台阶，指尖拂过铜锁，慢慢拭去上面经年的尘土。

    “劳您开下门。”

    这是他走进张员外家表示想买下鬼院后说的第二句话。

    行吧，良言难劝该死鬼。

    张员外不再劝，抖了抖钥匙串，一下子就找出了那把生锈的钥匙，递给柳上烟。其实他早就嫌这把钥匙晦气了，可鬼院毕竟是祖上传下来的，扔了可惜，送人不厚道，平日里只能装瞎，才留到了现在。

    如今有不听劝的冤大头非要买，反而了了他一桩心事，他巴不得赶紧把这烫手山芋扔出去。

    时隔近百年，破旧的木门再次打开，门轴吱呀作响，听得张员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透过门缝觑了眼院子里半人高的杂草，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柳上烟也不强求，在门外签好地契，又多付了几张银票，然后转身进了门。

    张员外瞧着木门再次合上，摇头嘟囔道：“疯子。”

    暮色渐深，秋风乍起，他被吹得打了个颤，赶紧揣起手往家走，却在袖子里摸到一颗圆滚滚的东西。

    “什么啊？”

    他掏出来，就着一点天光看清后，一时愣在原地。

    ——是一颗圆润的金珠。

    2

    杂草不难除，打个响指的事。摇摇欲坠的房梁和七零八落的砖瓦有些难修，等柳上烟用仙术复原完，已经月上中天。

    还好神仙不用吃饭睡觉，不然真要累昏头了。柳上烟变出一块蒲团，在廊下打坐养神。

    大约子时了，凡人皆入梦，正是牛鬼蛇神横行的时候。

    起初只有几声瘆人的夜枭鸣叫，慢慢的，黑云遮住了残存的一线月光，院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柳上烟身后还亮着几盏灯烛，像微弱的渔火，好像下一瞬就会被浪涛卷入深渊。

    烛火剧烈地晃动着，终于噗嗤一声，灭得彻底，留下几缕白得诡异的烟。

    叮铃，叮铃。

    柳上烟终于睁开眼。

    院中不知何时弥漫着浓雾，他看不清，却能听见有人前来。

    叮铃，叮铃。

    一只雪白的脚穿过雾气，踩在青石板上，脚踝上有些褪色的金色铃铛微微震颤，发出摄人心魂的清脆声响。

    “你是在此借宿的路人吗？”

    这声音娇柔，雌雄莫辨，宜喜宜嗔，是个男人听了都会被蛊惑得五迷三道。

    “不可以哦，”那人咯咯的笑起来，“这里有人住啦，他还没回来，我不许你呆在这里。”

    柳上烟不为所动：“这院子我已经买下来了。”

    那人沉默了会儿，似乎没想到真的有疯子会主动往鬼屋里钻。

    “谁许你买下来的！”他突然嘶吼，声音越发尖利，“我不许！你滚出去！”

    一张惨白的脸骤然贴到柳上烟眼前，瞳孔赤红，嘴角眼角渗出血来，状似恶鬼。他凄厉地尖叫：“滚！！！”

    柳上烟喉头微微滚动，好像刚刚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阴恻恻地笑：“我叫什么和你有什么关系？莫非——”

    冰凉的手抚上柳上烟的脸颊，他调笑一般，“莫非你想与我春宵一度？”

    不想，柳上烟没有躲开，反而抓住了他的手腕，贴得更紧。

    “南雪，”柳上烟轻而又轻地唤道，像平原上吹了千年的风，“池南雪。”

    3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池南雪蹲在地上，抬起一只手舔舐。他现在不太能长时间维持人型，保留了一部分狐狸的习性，两只耳朵在头顶扑簌簌的，雪团子一样，比刚才故意幻化出的恶鬼模样可爱多了。

    柳上烟没有回答，只是坐在他对面眼也不眨地瞧着他。

    “你好像很伤心很愧疚。”

    世人都说动物的鼻子能嗅出人的情绪。池南雪没有到处闻人的癖好，自然也没验证过这言论的真假。但他隐约觉得，感受眼前这位雪人的情绪不需要靠闻。

    “好吧，你长得好看，合我眼缘，允许你暂住一夜，”池南雪伸了个懒腰，“天一亮就要离开哦，不然我会吃掉你。”

    “你吃过很多人吗？”柳上烟问。

    “对呀，”池南雪故意龇牙咧嘴，对他露出尖尖的兽牙，“所有闯入这里的人都被我吃掉了，你要是不走，我真的会吃掉你！”

    柳上烟没有理会，而是侧身抵住半开的房门：“外面冷，你进来睡。”

    池南雪对他这种不怕妖的态度很不满：“我是狐妖！不用睡觉也能活！”

    “我知道，”柳上烟说，“但是房里有被褥，很暖和。”

    狐妖修炼千年，岂能被一床暖和的被褥收买？实在是有辱妖格！

    池南雪现出原形，在床上蜷成毛茸茸的一团，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辱就辱吧，还是被子舒服，别的睡醒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