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峰让我答应无论如何都要一直陪在他身边。

    可是京城人人都嫌我是勾栏出身的卑贱女子。

    他们背后编排我，说我这种女子惯会以色事人，用美色蛊惑人心。

    我不在意他们如何说我。

    于是他们抨击李成峰，骂他贪色忘义，色令智昏，是个昏聩的无能之辈。

    韩素素最是厌恶我，她觉得是我抢走了她的荣宠。

    那个尚未出世就夭折在腹中的小少爷，她也算在我的头上。

    她用世上最狠毒的语气诅咒我。

    她说我不得好死。  

    01

    我叫沈欢。

    是扬州城最有名的艺伎。

    在我七岁的时候，疫病横行。

    因防范不周，那年死了很多人。

    朝廷责令处斩涉事的官员，我父亲也在其中。

    父亲出事后，母亲悲伤难抑，日日泪眼朦胧。

    大夫说母亲思虑成疾。

    同年的八月，她也离开了人世。

    家中的侍女红秀姐姐帮我处理好了母亲的身后事。

    然后我就被送到了墨轩楼。

    初来这里，我就被带着上了一堂课。

    管事妈妈拿着棍子教训那些所谓不听话的姐儿，我被叫去旁观。

    那些冰冷的鞭棍无情的落在那些女子娇嫩的身上，听着那一声声充满疼痛和挣扎的哭喊，我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心里面觉得十分难过。

    巧儿姐跟我说，沦落风尘的女子都是如此，这里不允许我们有个人的意志存在。

    如果不能遵守这里的规则，便只有挨打的份儿。

    人人皆是如此，所以可怜别人还不如可怜自己。

    我呆呆的望着她。

    她的声音很好听，明明是柔柔的话语，却又让人感觉很沉静。

    所以当她说我长得讨喜。

    问我要不要跟她去唱曲儿的时候，我一点没犹豫的拉住了她的手。

    巧儿姐是墨轩楼很红的清倌儿。

    她嗓子很好，唱的曲儿特别受欢迎。

    她说当我有个一技之长的时候，在这里就不会那么举步维艰了。

    于是我拼命跟她学习唱曲儿，练习古琴，涉猎各种技艺。

    说来好笑，母亲在世时，几番威胁哄诱，我都不曾好好练琴，想不到如今却把这项技艺视如救命稻草。

    可能是十年如一日的苦练起了效果，也可能是这副躯壳确实暗含那么几分天赋。

    我的琴音逐渐在墨轩楼名声鹊起，接着名动扬州。

    02

    这是我在墨轩楼待的第十一年。

    上元佳节那天，是我第一次见着二十岁的李成峰。

    彼时的我正在弹奏《金缕曲》。

    场上烛影摇红，风起绡动。

    大厅四周悬挂着形色各异的花灯。

    人们推杯换盏，杯酒言欢，节日欢庆的氛围空前热闹。

    曲终我弯腰谢礼，台下掌声呼喊不断。

    接着鼓乐齐鸣，迎来了下一段精彩。

    端水的小厮告诉我，陆府的二公子来了，在楼上的东厢房候我。

    陆子清是杭州知府家的二公子，为人很是坦诚率真。

    他喜好广交朋友，极爱附庸风雅。

    他是墨轩楼的常客，我时常陪他喝酒聊天，也算十分相熟。

    推开东厢房的房门，我看见的是两个相对而坐的背影，他们在下棋。

    “沈欢来迟了，让公子们久候，我自罚一杯，请公子勿怪！”我笑着屈膝行礼。

    “哈哈，不怪不怪，沈姑娘名动扬州，自然比我这个清闲之人繁忙。姑娘不嫌我们叨扰才好。”

    我忍不住在心中腹诽。

    这个陆子清啊，还挺会在外人面前装模做样的。

    他平日里总是咋咋呼呼。

    我有时脱不开身稍晚半个时辰去与他喝酒，他便会煞有介事的找我兴师问罪。

    今日倒是说的好一句动听话。

    他察觉到我眼神的揶揄，不自在的起身道：

    “今日来是要给你介绍一位朋友的，这位是京城礼部左侍郎家的公子。

    “成峰兄一表人才，年纪轻轻在京城已极富盛名，是不少京中女子的梦中情郎呢。”

    话刚说完，李成峰上前拱手：

    “素闻沈姑娘才艺过人，适才一首《金缕曲》，哀婉清绝，如泣如诉，当真是不负才名。”

    他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眸看向我时好像带着惊喜。

    我突然感到脸上一热。

    李成峰身着一身青色的缎子长袍，腰间系有一块圆形白玉。如墨一般的长发束在脑后，他眉目清秀，高挺的鼻梁下是一张薄而浅的嘴唇。

    我很喜欢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格外明亮，清澈的好像一汪从未被世人侵扰的清泉。

    他是个温润如玉的人。

    他的目光柔和，与人相对时总是喜欢带着浅浅的微笑。

    我就在初次见他的时候在这种温柔的注视下迷了心智。

    “公子过奖，沈欢才薄智浅，纵使以勤补拙，也不过是让人贻笑大方罢了。”

    “公子才是真正的风流蕴藉，一表人才，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为您倾倒呢。”

    我再次弯腰行礼，尽量不动声色的粉饰着我那不知何由的慌乱。

    接下来他们执棋对弈，我在旁边弹琴助兴。

    弹累了的时候就坐下来与他们一起饮酒对弈,又或者赋诗填词，谈天说地。

    他们给我讲各自去过的名山大川，历史古迹。

    谈论哪里是名副其实，不虚此行。

    哪里又是虚有其名，不如不去。

    看见他们高谈阔论的样子，我心底一阵艳羡。

    李成峰说我冰雪聪明，兰质蕙心，能洞悉别人的不开心。

    他夸赞我通情达理，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我心里欢喜，总盼望着跟他的见面。

    他时常来墨轩楼听我弹曲子，每每一曲琴音中断，他还是一副沉醉其中的样子。

    每当这个时候，我的内心都会升起一丝小骄傲。

    我们偶尔也会手谈，只不过我的棋艺不如他，每次都会被他打的片甲不留。

    输的次数多了，我就不愿意跟他下棋了。

    因为跟他下棋显得我十分不聪明。

    李成峰发觉这个问题后就老是偷偷给我放水。

    每次看他状若不经意走错一步棋又皱眉表现出一副懊恼的样子，我都会在心里面放肆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