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还不是那个大魔头干的好事嘛。”

    我听到有人这么说。

    这句话我听说过无数次，每次都是那个大魔头如何如何，但是我从来不知道，那个大魔头叫什么名字，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我只知道，他杀过很多人。李守庄的大员外，王家村的杀猪匠，程来堡的打铁匠，上扬镇的老财主……这些人都死在他的手里。

    今天，他又杀死了一个人。

    “你去不去看看？”有人问我。

    我想都没来得及想，下意识脱口而出。

    “当然要去。”

    我好像习惯了这种日子。

    有人问我要不要去帮忙，要去。要不要去看看，要去。要不要去搭把手，要去。

    一种难得拒绝别人的日子。

    “这姑娘是真好。”小姚村的赵大妈用那根粗糙的手指指着我，满脸欣慰，“上次我去山里背柴，实在是背不动了，还是她帮我背回来的。要不然，我指定累死在半路。”

    “是啊是啊。”旁边的宋娘子用手帕捂着嘴附和道，“那回村里的井水枯了，我走了三里地去打水，半天捞不起来，也是她帮了我一把，否则，我那一家老小，无论如何也得渴死了。”

    又有人接茬，“这姑娘心地是真好，总爱帮人忙，真是个大好人呐。”

    和对那位大魔头的讨伐一样，这些话我也听了无数回。

    尽管表面上我总是对他们报以腼腆的笑容，实际上我的内心早已毫无波澜，甚至还有点厌恶。

    不是厌恶夸赞或者这些人，而是厌恶我自己。

    我是一名默默无闻的江湖游侠，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也愿意给这个家带来一些便捷。

    刚开始，助人为乐的生活是我的乐趣，我甚至一度沉浸在别人的表扬里无法自拔，所以这个江湖我总是走得很慢。

    可渐渐的，我就没那么高兴了。

    因为我发现，除了表扬，我好像没有其他的快乐。

    当然，我并不求回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这是我的人生准则。

    只不过，枯燥的表扬再也无法让我得到快乐，以及人生的意义。

    然而，当我发现这个问题之后，我已经深深陷入帮助别人这个漩涡，无法自拔了。

    所以无论别人问起什么，我都会去帮上一把。

    至于原因，我觉得我是清楚的。

    我找不到人生的方向，也找不到真正的快乐所在，只能在迷雾里越走越深。

    在死去亲人的那家人帮过忙，吃了酒，我又走上寻求帮助的旅途。

    正值雨季，雨总是来得又急又突然。

    我刚刚帮一位妇人把她的鸡赶进圈里，还把晾在门口的衣服都收进家去。

    妇人夸奖我一番，说如果没有我的帮忙，她今天指定要白忙活一场。

    正邀请我坐下喝水，一阵喧哗穿透雨声传进家里。

    妇人走到门边，想看清是什么情况，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突然就尖叫起来，疯了似的冲进雨幕里。

    我连忙起身查看，许多人站在篱笆外面，她的身影还在院门之内，只是扑倒在了一具刚刚被人抬回来的尸体上，哭得近乎断气。

    这种情况我似乎不太方便在屋里久留，只好溜出去，随便逮了个围观者，问：“这是怎么回事？”

    “死了。”他说了句废话，不过好歹附加一句解释，“被一个大魔头杀死的。”

    很多人对此都表示愤慨，其实我也应该愤慨，只是我觉得我一点也不愤慨。我只是又震惊又疑惑。

    震惊于这个大魔头为何时常滥杀无辜，也疑惑于他为何那么爱杀人。

    在这位妇人家帮完忙，我再次上路了。

    走了两天，那是一个傍晚，又一场大雨过后，我抄了一条小路，想去前面不远处的镇子留宿。

    就在此时，我发现路边有一摊烂泥。

    我真的以为是烂泥。如果那摊烂泥没有突然动作的话。

    我下意识想要拔剑自保，随后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提醒我，那只不过是一个身负重伤之人罢了。

    我扒开草丛，看见一个眉眼俊俏的男人。

    我想应该是的吧。毕竟他身上很多伤，脸上也满是泥污，我看不太真切。

    那种助人为乐的品德再次涌上心头，我只好把这个人带到了前面的小镇，给他买药，给他换药，给他饭吃。

    我和他在那个小镇待了三天，他才渐渐恢复过来。

    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让我非常之惊讶。

    “你就是他们说的大好人？”

    我实在没想到，喜欢帮助别人，也能帮出名声，只好说了句承让，又问了他的姓名。

    “我叫林谢。”

    随后他又告诉我，他也是一名游侠，锄强扶弱却被仇家追杀，故而流落至此。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原来他也是个好人。

    然而他说不是。

    “我不喜欢帮助别人，我只做我喜欢做的事情。”

    他的话令我醍醐灌顶。

    也许我的快乐逐渐被消磨，正是因为我陷入了助人为乐的怪圈，而忘记了自己是否真的喜欢助人为乐。

    真实情况就是，我并不喜欢总是去帮助别人，而是已经没办法不去帮助别人了。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他说，“也许我们这些流浪侠客还未必能活那么久。为何一定要想办法去成全别人的快乐，而忘记了让自己快乐呢？一时助人或许是必需的，但并不是永远都要助人。人最重要的，还是遵从自己的内心，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做真正能让自己快乐的事。”

    这一番话让我热泪盈眶，因为我似乎在这里找到了我的方向。

    也因此，让我对这个人刮目相看。

    他果然眉眼俊秀。

    和他在一起的这段时间，我没有刻意再去做好事，只偶尔向别人伸出援手，大多数时候我都在游山玩水，参加集会，将目光放在了大千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