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心悦之人抽骨剥髓拿去给我弟弟续命后，我终于将一番恩怨结清，满腔深情收回。

    此间身死道消之时，才明白堪不破的一直是他，不是我。

    1.

    更深露重，往年我是不惧这等风寒的。只是以血换命后，魂台不稳，人便畏寒。

    多可笑，我长到二十三岁，才知道父母不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甚至爱人也不该是我的。

    天光泛白时，有乐声远远传来。想必玲珑峰上定是歌舞升平，一派祥和。

    今日是敬堂和方柏文的结侣大典。

    我还记得方柏文来向我送请柬时的样子，他抿嘴笑得很羞涩，递过请柬来的时候还带着歉意。

    他说：“哥哥，对不起。”

    他说：“哥哥，我是真心爱慕敬堂的。”

    他还说：“可是哥哥，敬堂本来也应该是我的未婚夫的。”

    我去质问敬堂，敬堂是怎么说的呢？

    敬堂厌恶地撇了我一眼，再不愿意看我，最后放低声音，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讲了一句：

    “你什么都要与柏文抢吗？”

    我如坠地狱。

    我想象着他们大典的情形，或许敬堂会问起我，然后方柏文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告诉他：“我去送了请柬的呀。”

    又全然不顾我修为尽失，跨不过铁索桥，渡不过无边崖，上不去玲珑峰的事实。

    我从天未亮等到夜深深，无人记起。

    2.

    门被撞开的时候我很意外。

    新婚第二日，我以为方柏文要睡到日上三竿。或许赶来嘲讽我是他的乐趣，以至于无论如何都要第一时间看见我的落魄。

    总之他站在门口，等小厮把门撞开后假惺惺地怨他“粗鲁”。小厮赔着笑退下，也不过应下这不轻不重所谓“批评”。

    “哥哥昨天怎么不来？”

    我没理他，他也不恼，仍然言笑晏晏：“哥哥想见敬堂吗？”

    我心头一颤，唾弃自己的留恋。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过往，我不信只因为我不再是玲珑塔的少主，敬堂就不再爱我。

    我知道方柏文不会这么好心，于是我问他：“你要什么条件？”

    方柏文笑得很甜：“也没什么的，哥哥知道我身体不好，”他说到这儿时看我一眼，“上次用了哥哥的血，我身上渐好了……”

    我冷笑，上次是养父母胁迫，让我用半身心血去救方柏文的命，答应我从此后我们一刀两断。

    我不再是玲珑塔的少主，不是他们的儿子。那时我以为我还有敬堂这个归处，但敬堂知道后却只是推开我。

    说和他有婚约的不是我，是玲珑塔的少主。

    是方柏文。

    我以为我挣脱枷锁是为了奔向他，却不想他从始至终想要的都不是我。

    “你想要我的血？”

    “不是，我怎么好再让哥哥失一半心血。”方柏文微微笑，“既然哥哥的血合我，想必……灵根也合？”

    我心头剧震。

    “只是换一换，哥哥。”方柏文偏头，“如果不合，我也会死的，这很公平。”

    我想了很久，拒绝的话就在嘴边。但看看这家徒四壁，看那扇倒在地上的门，我知道我其实没有选择。

    所以我答应了。

    但我没想过，来取我灵根的是我心心念念的敬堂。

    灵根从我身体里剥离的时候，我在剧痛中清晰地听到他说：“你终于肯悔悟了。”

    我想问他我做错了什么，我想问他我们的青梅竹马十几年，难道都是笑话。

    我没问出口，因为他说：“我们从此不要再见了。”

    他说：“柏文会不高兴。”

    3.

    心碎成一片一片，就感觉不到时间。但是敬堂还是来找我了，因为方柏文病了。

    方柏文被认回来后一直多病。或许血缘真的那么奇妙，在我还是少主时对我不冷不热的养父母一门心思扑在方柏文身上。

    不许我与敬堂亲近，方柏文只是提出他的喜欢，结侣大典都能在玲珑峰上办。

    现在敬堂也如此。

    他说方柏文病了，所以他来求我。

    “求我？”我只觉得可笑，“他夺我父母，爱人，几乎害我丢了命，现在你来求我救他？”

    他皱着眉：“你只是把拿走的还给他，如今两清，所以我来求你救他。”

    我摇头：“你回去吧，我不会救他。”

    敬堂好像听到什么意想不到的话，或许他从没想过我会拒绝他：“你以前没有这么狠心。柏玉，你变了。”

    “是你变了！”我的怒火上涌，“从方柏文出现你就变了！”

    他冷冷地看着我，像看什么不可理喻的人：“方柏玉，你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刁钻刻薄、不安本分的小人？！”

    我碎成片的心一下子冷了下去。

    可他还有下一句：“我真后悔爱过你！”

    他这话说得好重，我几乎站不稳，气血上涌，于是我吐出一口血来，眼睛里淌出泪。

    我说：“好，我去救他，从此后我们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怪，好像一下子慌了神。

    我不想显得太狼狈，于是伸手擦泪，却沾了满手的血。

    难怪他这个表情，原来我流的不是泪，是血。

    4.

    敬堂御剑带我去玲珑峰，峰上洞府还是我熟悉的那一座。

    我嘲讽：“怎么方柏文还住我住过的洞府？哦，我忘了，他最喜欢捡我不要的东西。”

    敬堂蹙眉，叫我不要这般刻薄。

    原来相知相伴这么多年，我在他心里就是一个刻薄刁蛮的人，原来不是他认错了人，是我。

    到得府内我才知道他们想出的办法。

    他们不止要我的血、我的灵根，还想要我的骨、我的肉，要我根骨的每一寸。

    我不敢相信地看向敬堂。

    敬堂撇过头不敢看我，或者不愿看我。

    “……你知道？”

    可他只回答我一句无关紧要的：“……你还给柏文吧。”

    可笑，真可笑。

    我以为多年情分，即使他不爱我，不助我，不信我，起码也不会害我。

    可他明知这会杀死我，却仍希望用我的命去换方柏文。

    万念俱灰。

    我的养父母守着方柏文，一眼都未曾看我。

    我曾经的故交好友，得知我只是换了方柏文身世的野孩子，被方家赶出来后从未来看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