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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杀人魔2
发布:2024-08-18 17:48 字数:10865 作者:天野
    李少泽静静听完,手指无声地敲击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是他!是他!肯定是叶不归!这杀人剖心的方法和江湖传闻一模一样!」王胖子率先应和,「可怕可怕,太可怕了,怎么会有如此凶残之人。」

    众人噤若寒蝉,我也心中惴惴,若不是被那条枉死的流浪狗相救,或许此时横尸巷子里的还得加上一个我。

    盘问结束,李少泽率先离开,他一走,大堂里的人也陆续离开了。

    杜茗上前把手里的一提中药交给王胖子,朝我点点头后也离开了。

    「王胖子,你生病了?」作为掌柜,我还是很关心员工的,尤其是担负重任的主厨。

    王胖子看看自己手里的药,笑了笑:「哦哈哈哈,没事,就是前几日小风寒,抓的药昨天就用完了,小杜大夫细心,这不,立马就给我送来了。」

    我点点头,叮嘱他注意身体,这才往后院走去。

    后两日,金陵城仿佛恢复了平静,叶不归也没有再犯案。

    这天午后,我午睡刚起,就听到后厨传来一阵叫骂声。

    我走到后厨一看,只见王厨子逮了隔壁家的大橘猫,正在教训它。

    「这是怎么了?」我上前询问。

    「掌柜的,这只馋猫,近来越发无法无天了,连灶台锅盖下的吃食都能偷了,我定要好好教训它一番。」说着,又拿起扫帚要去打大橘。

    我忙拦下王胖子:「大橘它偷吃什么了?」

    「是我昨夜炖的鱼干,没吃完,我放在灶台上,还盖上了锅盖,没想到今天一进厨房,就看到这畜牲蹲在灶台上,鱼干也只剩于鱼刺了!」王胖子一脸痛心疾首。

    我却心有疑虑:鱼干?别人或许不知道,我却知道,大橘是只奇怪的猫,从不吃鱼,只爱吃肉。

    从前我在后院吃饭,大橘最爱来蹭饭,尤其喜欢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对鱼肉却是碰也不碰的。

    所以,厨房的小鱼干绝不会是大橘偷吃的!

    那么,究竟会是谁呢?

    04

    这一夜,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到了半夜,窗外突然刮起了大风,门、窗、树木一齐叫喊起来。

    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月黑风高夜,杀人越货时。

    天亮了,王胖子死了。

    还是那个巷子,还是那个位置,还是被人挖空了心脏。

    那么下一个,是不是要轮到我了?

    李少泽这次罕见的没有审问,只在现场的地上摸了又摸,嗅了又嗅,就离开了。

    王胖子死了,连个做饭的人也没有,帮厨做的菜实在不怎么合我口味。我只好自己去厨房里下碗面吃。

    刚掀开锅盖,我就看到锅里有一根头发丝,我连忙捡起那根头发塞进袖子里。

    心头却止不住地打颤,因为那是一根花白的头发丝。

    要知道,整个酒楼里没有一个人是超过三十岁的。

    所以,这根头发是哪里来的?我不禁如芒在背,冷汗岑岑。

    但是我不能慌,头发掉在这里,说不定那人也藏在这里,我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煮面。

    为了试探这人是否真的存在,我特地多煮了一小碗面留在锅里。

    直到端着煮好的面回到房间,我才放松下来,坐在凳子上时,却止不住地腿软。

    凶手,就在厨房!

    我已经管不了肚子饿不饿的事了,赶紧去锁紧门窗,还把柜子箱子等重物也堵在门前,做完这些,我躺进被窝里,当柔软的被子包裹住全身的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有了一丝安全感。

    不知不觉,我就这么裹着被子睡着了。

    第二天,有人戳了戳我的额头,我先是不耐烦地挥开他,半晌后,我猛地坐起身:我的房间怎么会有人,我明明……

    直到看到站在床前的李少泽和大开的窗户,床下是一团粉末,而窗栓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懊丧地敲了敲自己的头。

    真笨呐,普通的门窗怎么挡得住他们这种武林高手。

    「叶不归找到了。」李少泽开口就是重磅消息。

    「真的?」我喜不自胜,「那我们是不是都安全了?」

    「嗯……」李少泽寡言地点点头,「穿好衣服跟我来吧。」

    我麻利地收拾好自己,走出门,李少泽就在长廊上等待着。

    长身玉立,双手抱剑,看着后院的墙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到我过来,李少泽转身率先往后厨走去,我急忙跟上。

    我已经猜到躲在厨房里的那个人,大概就是叶不归。

    我以为我会看到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叶不归。

    没想到,我看到的居然是一个已经死亡的叶不归。

    同样的被挖空了心脏,只不过他是躺在厨房之中,而不是小巷里。

    李少泽走进屋内,蹲在叶不归的尸体旁,我站在门外一动不动。

    「尸体是今天早上发现的,死时还留下了遗书。」李少泽指着叶不归身旁的一行字给我看。

    我犹豫一瞬,硬着头皮走进厨房,这才看清地上歪歪扭扭地用血写着:以我之血,赎我之罪。

    「所以,他是自杀?还自己剖开了自己的心脏?那心脏去哪了呢?」我发出疑惑三连问。

    李少泽摇摇头,他也没有答案。

    一时之间,叶不归畏罪自杀,自剖心脏以恕罪的消息甚嚣尘上。

    我的酒楼也终于解封,重新开业了。

    人人都赞颂李少泽探案如神,找到了叶不归,让他无路可退,只能自杀,真是金陵城的守护神。

    可是,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唯有李少泽依旧愁眉不展,他每天都到酒楼里来,点一壶清酒,坐在窗边,一言不发,一坐就是一整天。

    离叶不归的尸体被发现,已经过去三日了,按理说受害者们的尸体应该归还给他们的家里人入土为安。

    李少泽却按下不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毕竟三个受害者都是我的伙计,所以他们找到了我,让我去李少泽面前说一说。

    而我身在其位,却推脱不掉,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那个……明府大人……小秋他们的尸体……什么时候可以……」我搓着手,站在李少泽面前吞吞吐吐,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你觉得,叶不归真的是凶手吗?」李少泽冷不丁地问我。

    我愣了一下,没有回答。

    李少泽也不管我回不回答,他大概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对象:「如果他是凶手,动机是什么呢?」

    「像他这种杀人魔,或许想杀就杀,根本不需要动机。」我随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就算如此,那凶器呢?那把断魂刀去了哪里?」李少泽继续问,也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他自己。

    这下,我无言以对,只好沉默下来。

    「不对!一定还有被我遗漏的线索!走!陪我再去看看。」说完,李少泽不由分说地拉着我,往义庄走去。

    05

    县衙特设的义庄有常年不化的冰,封闭的室内温度与外面差了十多度,一进门,我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李少泽却丢下我,自顾自地去翻看尸体。

    我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赶紧跟在这个唯一的热源身后,才算有了点安全感。

    李少泽掀开三具受害者尸体身上的白布,从头到脚地重新检查一遍。

    但是二麻子、小秋和王胖子身上除了胸前那一个巨大的窟窿外,再也没有别的外伤。

    突然,李少泽凑近小秋的脖子处,深吸了一口气。

    我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喂!你干什么!小秋都已经死了!你想对他做什么?」

    李少泽却挣开我的手,又扑到二麻子和王胖子的身上各深吸了一口气。

    这下,我拦也不拦他了,捏住鼻子,嫌弃地皱眉:「想不到鼎鼎大名的明府大人居然有恋尸癖?而且男女通吃?」

    面对我的嘲讽,李少泽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拽着我的胳膊,把我甩到小秋的尸体上,幸好我及时伸手抓住了边缘,不然就要和小秋来个嘴对嘴的“告别吻”了。

    我急忙起身,想离尸体远一些,却被李少泽按住了脖颈,动弹不得。

    「你到底要干嘛!」我终于忍不住气急败坏,也管不了他会不会跟我算账。任谁被这样对待,都忍不了。

    「你闻。」李少泽言简意赅。

    「闻什么?」我觉得这个人莫名其妙。

    「香味。他们三个人身上都有一股特殊的香味,很淡很淡,凑得很近才能闻到。」

    李少泽冷冰冰的嗓音,让我的火气降了一大半,我试探地凑近小秋的脖子旁闻了闻,确实有一股说不出的淡香,而且这味道,我从未在她身上闻到过。

    接着,我听李少泽的话,又在二麻子和王胖子的身上嗅了嗅,确实都有。

    此时,李少泽已经放开了我,在叶不归的尸体上闻。

    「这一具没有。」李少泽指着叶不归,和我说。

    我上前闻了闻,果然,叶不归身上只有长久不洗澡的臊味和淡淡的尸腐味,完全没有其他三人身上的那股淡香。

    「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不解地看着李少泽。

    李少泽也是摇头,并不能给我答案。

    找不到答案的我们只好先回酒楼,不知道是因为这几天的惊惧交加耗尽了我的精力,还是刚刚在义庄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一回酒楼,我就病来如山倒,昏迷在床竟是起不来。

    李少泽帮我请了杜茗来看诊,杜茗拿出一卷银针,在我身上几处大穴一扎,我就神奇地幽幽醒转了。

    虽然浑身还是无力,但是总算恢复了意识。

    但是杜茗并没有放过我,拿过我的手臂,慢慢地往我的曲池穴上扎了一针:「不是什么大问题,扎上几针,很快就能好。」

    我点点头道谢:「谢谢你啊,杜茗。」

    「跟我客气什么呢。」杜茗笑笑,拉过我的另一只手臂,继续扎针。

    「杜大夫,善用左手?」李少泽坐在一旁突然发问。

    我顺势看向杜茗的手,平日里我从未留意过这个,没想到杜茗居然是左手拿针的。

    「哦……这个……我自小就是左右手一起练的,平时用右手多些,近日右手有些酸痛,才改用的左手。」杜茗先是愣了一下,似是没想到李少泽会有此一问,顿了一下后才回答。

    李少泽听后也只是沉默地点点头,并不言语。

    杜茗走后,李少泽也一句话没留地走掉了。

    被杜茗扎了几针后,我确实觉得身体松快很多,很近就沉沉睡去。

    06

    两日后,我的身体好了不好。我也终于有空整理二麻子、小秋和王胖子三人的遗物。

    我先整理了小秋的屋子,看到了她床头的那盒杏仁干,我想起了那天杜茗送的那一大包袱干果,杏仁干是我唯一不喜欢的坚果,小秋却最喜欢,所以我把这一盒送给了她。

    我掂量了一下盒子并没有变轻,看来,小秋大概都还没吃过。

    我把杏仁干单独收拾出来放在一边。

    王胖子和二麻子的遗物我也一一收拾了,准备还给他们的家人们。

    看到王麻子桌上那提还未拆封过的药,我想到了杜茗,这些中草药浪费了未免可惜。

    我提上药,带上那盒杏仁干,往小巷深处走去。

    我轻叩院门,却发现小院的木门并未锁紧。

    犹豫片刻,我提步走进院门,奇怪的是,今日的小医馆格外安静,一个人都没有。

    「杜茗?杜茗?你在吗?」我试着出声,也许杜茗在里屋里忙碌。

    可是喊了十多声,都没有人应。

    家中无人,我多留也不太合适,正准备离开,却看到墙根那处晒满了密密麻麻的人参。

    这阵仗,真是让我大开眼界。要知道,一根人参就已经价值不菲,何况这里晒满了整整一谷笪,怕是有近百根。

    我走近细看,这些人参各个肥硕异常,比我平生所见的人参还要大出数十倍,甚至是百倍。此时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寻常人参所没有的淡淡香气。

    难耐的好奇心促使我想伸手摸摸这罕见的人参。可是,还不等我碰到人参,一声森冷的厉喝吓得我缩回了手。

    「你在干什么!」背后,杜茗正死死地盯着我。

    大热的天,我竟莫名感觉到一阵凉意,不,也许并不是莫名,杜茗的身上好似包裹着一层冷气。

    我转念一想,也对,若是别人不经过同意就碰了我的珍宝,我恐怕也会横眉冷对。

    思及此,我赔笑道歉:「对不起,我刚刚看到这个人参实在罕见,忍不住想摸摸。」

    「无妨,你来找我何事?」杜茗果然是个大度的谦谦君子,又恢复了日常温和的那张脸,脸上的阴翳一扫而空,仿佛刚刚只是我的错觉。

    「噢……是这样……你给王胖子的药,他没碰过,我想也许能帮到其他需要帮助的人,还有杏仁干……丢了可惜,我想问问你想如何处理。」

    杜茗看了眼我手里的东西,神色莫名:「放着吧,等会儿我处理。」

    事也说完了,加上今日我做坏事被抓有些心虚,所以,我也不久留,匆匆和杜茗告辞后,就回了酒楼。

    回到酒楼的我,喝了杯水才渐渐冷静下来,后知后觉地才感觉到事情的怪异。

    很怪。

    明明是盛夏时节,杜茗的身上却还在冒着冷气,仿佛刚从冰窖里出来似的。

    那墙根的人参也是怪异得可怕,大得出奇。

    种种怪异,让云疏疏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云疏疏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时,一阵敲门声把她惊了一跳。

    「谁?」

    「是我。」

    听到李少泽的声音,我立马上前打开门。

    「有新发现,跟我走。」李少泽没有多余的废话,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我已经习惯了被他当作提线木偶一般对待,只得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

    07

    义庄?义庄!又是义庄!

    我幽怨的目光瞟向李少泽,李少泽噗嗤一笑,竟然伸手戳了戳我抿嘴时挤出的酒窝。

    「好好配合,事成之后,报酬随你提。」

    「好啊。」只要大饼足够香,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立马跟上李少泽的脚步。

    李少泽先是在二麻子的尸体旁停下,他戴上手套掀开白布,指着他胸口的伤口说:「先前,这里的伤口太过凌乱,我竟错过了一处细节,你看这处没被破坏的伤口。」

    我凑过去一看,摇摇头,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你仔细瞧,这伤口哪端宽哪端窄?」李少泽耐心地在伤口上比划。

    我再仔细地比较了一番两端:「右边更宽些。」

    「答对了,你再来看这边。」接下来李少泽依次掀开小秋和王胖子的白布,让我看。

    果然,他们两人的伤口也是右宽左窄,我不明所以:「这有什么不对吗?」

    李少泽拔出腰间的匕首,在木板上一划,同时解释:「刀刃从右划下,到左收起,才会右宽左窄,这是左撇子的特征。」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匕首上,果然,刚刚他是左手拿匕首。

    我不禁结巴:「可……可……叶不归用的是右手。」

    「没错,所以凶手,另有其人。」李少泽收回匕首,眼神灼灼。

    我不禁掀开叶不归的尸体,仔细辨认他身上的伤口,本以为会和其他三人一样,但是!并不是!

    「他……他……」我指着叶不归的尸首,词不达意。

    「他的伤口左宽右窄,是右手惯用手造成的伤口。」李少泽帮我补充。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脑子里如一团浆糊般混乱,突如其来的种种线索如乱麻般缠成一团。

    于是,我又华丽丽地病倒了!

    真不知道是流年不利,还是这义庄与我犯冲,我是去一次病一次。

    李少泽只好又请了杜茗来给我扎针,他自己继续在义庄里检查尸体,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线索。

    「你最近忧思过重,要静养。」杜茗边给我扎针,边劝我。

    「我怎么能不忧啊,凶手居然不是叶不归。」我喃喃自语,「凶手一天没抓到,我一天也安心不了。」

    闻言,杜茗扎针的动作一顿,我看了看他顿住的左手:「你的右手还没好?」

    杜茗回神:「还有点,再养些日子。刚刚你说,凶手不是叶不归,你怎么知道?」

    「李明府说,尸体上的伤口右宽左窄,凶手是个左撇子,但叶不归是右撇子。」我把李少泽的话简单转述给杜茗听。

    杜茗神色不变,下针的左手却顿了一顿,我忙安抚他:「你也别担心,明府大人会尽快抓到凶手的。」

    杜茗点点头没说话,扎针的速度倒是恢复如初了,想来应该是有被我安慰到的。

    接下来几天,因为我无人照顾,杜茗每日都把药煎好后给我送来。

    可这一次,我觉得我的病好像怎么也好不了似的,每日都提不起劲来。

    这一日,杜茗照常给我送药,我把药碗凑近嘴边,却感觉今日的药有股异香,与平日的不太一样。

    「杜茗,你给我换药了?」我疑惑地问,心中没来由地有些不安。

    「是啊,前几日的药对你没什么效果,我就给换了一副试一试。」杜茗解释。

    我点点头,可是心里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杜茗,能不能帮我拿颗桌上的蜜饯,这药太苦了。」我皱着眉头闻着药,难以下咽。

    杜茗无奈地笑着转身,去帮我拿蜜饯。

    我趁机把药倒进被窝里,躺在由温转凉的那摊药汁上,直觉不能让杜茗知道。

    我笑着把空碗递给杜茗,装作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杜茗很识眼色地走了,我却躺在床上没有了睡意。

    08

    夜晚,一场潮热的暴雨之后,一股粘腻感胶着在皮肤上,闷气袭来。

    我在闷热中醒来,想起身打开窗户透透气。

    刚一睁眼,就感觉面前一阵疾风扫过,我已经被拉离了床榻。

    一只微凉干燥的大手捂住我的口鼻:「嘘,是我。」

    听到熟悉的男声,我才放下心来,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发出声音。李少泽才放开了我。

    他走到榻前,把枕头塞进棉被里,装作榻上有人的模样,随后拉着我,一个起落,就落在了梁上。

    我蹲在梁上喂了一个时辰的蚊子,早已耐心告罄,可是无论我怎么抗议。李少泽只有一个字:「嘘。」

    若是我动静大了,他就一手把我钳制在怀里,另一只手捂住我的嘴。

    尝试两次后,我终于乖乖妥协。可是,长久的等待,让我昏昏欲睡。

    就在我快要睡着时,李少泽推醒了我,捂住了我的口鼻,用眼神示意我往门口看。

    乍一看到那一幕的我差点尖叫出声,不由庆幸,幸好李少泽捂住了我的嘴。

    只见我的房门轻而易举地被人推开,一个手里持刀的蒙面黑衣人,熟稔地走进来,径直往床榻走去。

    他一把掀开棉被,却发现原本应该躺在榻上的人已经变成了一个枕头。

    黑衣人正准备撤退,李少泽抱着我飞身而下,长剑出鞘,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可真是让我好等。」李少泽的语气,仿佛是与老友闲聊一般。

    可接下来他的话却让我冷汗岑岑,「杜茗。」

    当那两个字从李少泽的口中说出时,屋子里忽然灯光大亮,涌进来了数十个衙役,把房间围得水泄不通。

    「呵,不愧是李明府。」杜茗摘下蒙面的黑布,脸上竟无一丝慌乱。

    「带走。」李少泽一丝废话也无,衙役迅速上前给杜茗戴上镣铐。

    临走时,杜茗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如盯上了猎物的毒蛇,让我心口发寒。

    杜茗被捕后,却拒不认罪,他只称自己是爱慕我,进我房中只是想倾诉自己的倾慕之情,并非想行凶。

    没有证据,李少泽没办法订他的罪。即使李少泽带人封了他的医馆,找遍了院里院外,依旧没有找到那些受害者的心脏。

    今天是李少泽第三遍搜查杜茗的房子,他执意要带上我一起,他说我是吉祥物,我在,必定有收获。

    我不置可否,而我人微言轻,属实也无法反抗。

    与李少泽一同走进杜茗的屋子,我的视线第一时间被墙角的人参吸引,上一回没有摸到,这次杜茗都被抓了,我总该可以摸一摸了吧。

    我拿起一根人参细瞧,不禁发出由衷的感叹:「这人参可真大啊!怕是得有千年吧?这种个头,一根恐怕要黄金万两吧,这里居然有这么多!我要是也能有一根该多好!」

    我拿着手里胖乎乎的人参爱不释手。

    「不该拿的东西不要想。」李少泽夺过我手中的人参,怕我生出歹念。

    他正想把人参放下时,却突然顿住了:「这味道……」

    李少泽把人参凑近鼻尖闻了又闻,接着又换了几根继续闻。等他一共闻了数十根之后,他居然神情恍惚地差点摔倒,幸好我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李少泽走到井边,提了桶水,洗了把脸,神色才终于如常:「这人参有问题。这味道,你不觉得在哪里闻过吗?」

    说完,李少泽疾步走进医馆内,开始匆忙翻找书架上的医书。

    「你要找什么啊?」

    对于我的问题,李少泽充耳不闻,好像已经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而我则坐在一般一直回想,这味道我究竟在哪里闻过?

    正当我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想得入神时,李少泽一声大喊,差点把我的魂给吓掉了。

    「找到了!」李少泽拿着一本一看就是年代久远的医书坐到我旁边,把他找到的那一页摊在桌上。

    我连忙正襟危坐,仔细看了起来。

    鬼参,又名“押不芦”,产西域,有大毒,具有催眠麻醉之效。形似人参,但比寻常人参大出数十上百倍不止。取一点磨成粉,吸入之人立马通身麻痹,犹如半死状态,就算用刀斧砍其手脚,也不会有任何感觉。

    看到刀斧砍手脚几个人,我的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是小秋他们身上的味道!」

    「没错!」李少泽笑看着我,赞许地点点头,显然他早就已经想到了。

    这下,物证也已经找到了,离结案更进一步了。

    09

    案子有了新进展,我高兴得脚下生风,飞奔出门。

    都说乐极生悲,老祖宗们诚不欺我,踩空台阶的我一骨碌直接摔到了井边,半个身子已经探入了井中。

    「湘湘——」李少泽着急出声,也幸好,他眼疾手快,拉住了我的袖子。

    可没等我一口气喘匀,想借力起身。

    “滋啦——”裂帛声让我头皮一麻,我伸出手在空中乱抓一通,也不知道抓住了什么。

    然而,根本无济于事,下坠力让我彻底掉入了井中,紧跟着有什么东西也随我坠落。

    吾命休矣——

    我的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窒息感和挤压感随即向我袭来,无论我怎么挣扎,都逃不过下沉的结果。

    当我吐出最后一口气,马上就要失去意识时,一双大手拉住了我,随后一口气渡入我口中。

    我睁开眼,看到的是李少泽放大的脸。看来我刚刚抓住的什么东西,原来是他。

    我使劲摇摇头,想跟他说别白费力气了,反正掉入水井,生还几率是很低的,他不如多留点力气,也许还能自救。

    然而李少泽没有理会我,而是拽着我往更深处潜下去。

    想死也不用这么积极吧?我无语凝噎,但是身不由己,只能随着他一起下沉。

    大约几息之后,周围忽然变得宽阔起来。

    李少泽拉着我浮出水面,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等我终于喘匀了气,李少泽拉着我往岸边游去。

    在岸边站定后,我左右打量:「这是?」

    「地下河。」李少泽继续解释:「我刚本想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这口水井居然真与地下河相通。」

    我们顺着河沿往前走,没有找到出路,反倒是发现了一个巨大的溶洞。

    我和李少泽对视一眼,他把我护在身后,掏出怀里防水保护着的火折子,率先走了进去。

    溶洞的通道很长,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而且越往里走,气温越低,单薄的夏衣已经抵挡不住这里的寒冷。

    我冷得牙齿直打颤,李少泽见状,脱下外衣给我披上,但是冷气依旧直往我骨子里钻。

    再往里走,我的脚底居然开始打滑,李少泽蹲下身,摸了摸地面:「是冰。」

    「你站着不要动。」李少泽毕竟有功夫,黑暗里的眼神也比我好,他放开我,走到一旁,神色晦暗不明:「湘湘,做好心理准备。」

    我不知道他话中的意思,直到李少泽点燃了一盏烛台,紧接着整个溶洞都变得灯火通明。

    在这一片灯火辉煌的溶洞里,我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用“屁滚尿流”来形容现在的我,绝不夸张。

    只见整个溶洞里是用冰砖砌的墙,用冰块铺成地板。冰墙上被凿出一个个小方格,每个小方格里都放着一个透明的琉璃瓶,每个瓶子里漂浮着如盛开的花朵一般的东西,乍一看如天女散花般美丽。

    仔细一看,竟是一颗颗心脏!

    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粗略一数就有近百数!

    而冰室的正中央,放着一副透明的水晶棺,里面躺着一个面容苍白的女子。看她毫无血色的脸,甚至脖子上都隐约起了尸斑,想必已经去世已久。

    李少泽走过来,扶起了我,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臂不放。

    「这恐怕——就是杜茗的杀人动机了。」李少泽看着满室的心脏,目光深深。

    受害者们的心脏——找到了。

    10

    死里逃生的我,又又又一次病倒了,但是这次,没有杜茗来给我扎针了。

    李少泽不知从哪找的药,煎好给我服下,睡了一觉,我竟精神大好了。

    而李少泽,不愧人家能当明府大人,简直是铁打的身子。

    死里逃生的当日,就让人下井,把溶洞中的水晶棺和近百个琉璃瓶都搬了出来。

    琉璃瓶全部搬出以后,李少泽才发现几乎每个瓶子上都贴了标签,里面记载了受害者的姓名、年龄、性别、职业,有些甚至连有何爱好与疾病都一一记录下来。

    而这些人大多是从前在他医馆就医的病人。

    不过也多亏了这些标签,李少泽把心脏归还给他们的家人,让他们死后能有个全尸。没有家人或者个别没有标签的,李少泽也命人找了处风水宝地下葬,希望枉死的他们,来世能投个好胎。

    水晶棺中的女子,因为离开了冰室,尸体在高温下迅速被腐蚀氧化,等杜茗再看到时,已经面目全非,再也看不出当初的容貌。

    据说,看到女体尸体的那一刹那,杜茗当即跪下,痛哭流涕,对自己的罪名供认不讳,只求李少泽能将女子的尸首好好安葬,入土为安。

    原来,女子是杜茗青梅竹马的表妹,两人自小要好,长大后更是互许终身。可是这个表妹天生患有心疾,杜茗自学医的那天起,就立志要医好表妹的心疾。

    开始,他只是与人贩子交易,买死人的心脏来实验,想给表妹换心,可是都失败了。后来,杜茗觉得或许活人的心脏才能成功,于是,他把罪恶的手伸向了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然而,实验始终没有成功,表妹也终究没有逃过命运的魔爪,三个月前,心疾发作,去世了。

    此时的杜茗,精神状态几近疯狂,他妄图用与活人换心的方法,让表妹起死回生。

    二麻子、小秋、王胖子,都是他实验的对象!

    因为查阅了诸多古籍,所以他发现了“鬼参”这个来自波斯国的罕见迷药,只需一点点,甚至都能迷倒一头大象。

    杜茗假借给我送干果,在杏仁干的盒子里藏了字条,约小秋在后院小巷见面。他知道我从不吃杏仁干,而小秋却很喜欢,所以最后盒子和字条一定能到小秋手上。小秋爱慕杜茗,必会与他相见。

    而他送给王胖子的那提中药里,也同样藏了约王胖子见面的字条。王胖子想要杜茗藏书中的药膳食谱,以此为由,王胖子也必会欣然赴约。

    至于二麻子,因为二麻子好赌,欠了不少钱,杜茗以借钱给他为由,将他约到小巷子。

    因为杜茗是熟人,三人都未设防,鬼参的粉末一撒,全无知觉,任由杜茗剖去他们的心脏。而没了心脏,焉能成活?

    而他报案说目击了杀人凶手,也全是为了把嫌疑转移到叶不归身上,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实验失败,让他不得不频繁犯案。

    至于叶不归的死,杜茗却始终不肯承认是他所为。

    李少泽还想继续追查,但是这一场连环杀人案实在拖了太久,金陵城也因为这个案子,人心浮动。

    为了安定人心,上面直接拍板,不必再查,就此结案,酒楼三个伙计的性命足以给杜茗定罪。

    至于叶不归,无论是自杀,还是杜茗杀的,都无关紧要,作为死刑犯,他本来秋后也该被处决了。

    他的死,只会让金陵城的百姓们拍手叫好。

    最后,杜茗被判斩首,秋后处决。

    11

    自古逢秋悲寂寥。

    可是,因为连环剖心案的尘埃落定,整个金陵城都喜气洋洋,毫无入秋后的悲凉之感。

    只有李少泽。

    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喜悦,依旧每日独坐在酒楼的窗边,自饮自酌。

    我端着一壶酒并一碟花生米放在他的桌上:「明府大人,可有什么心事?」

    李少泽的目光短暂地从我脸上掠过,摇了摇头,要转向窗外。

    正当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打算拿起托盘离开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嗓音传来:「你说,叶不归真的是自杀吗?」

    我闻言一愣,反问:「难道不是吗?」

    「如果是,那叶不归的心脏去了哪?那把断魂刀又去了哪?」李少泽似是在问我,又似在自言自语。

    而我也无法给他答案,唯有沉默。

    十日后。

    明日就是杜茗被处决的日子。

    我没想到的是,杜茗的最后一个心愿,居然是单独见我一面。

    昏暗的牢房里,我与杜茗隔着一道门,我站着,他坐着,相顾无言。

    长久的沉默后,杜茗率先开口:「是你吧?」

    我挑挑眉,闭口不言。

    杜茗继续问:「叶不归,是你杀的吧?」

    我扬起嘴角笑出了声:「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等杜茗回答,我就继续往下说:「十五年前,江湖上横空出世一把宝刀——断魂刀,是柳家庄庄主所造。一时之间,江湖中人趋之若鹜,各个都想得到宝刀。身怀异宝,却无力守护,最后柳家庄整整三十三口惨遭灭口。」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哽咽,深吸一口气,我继续说:「叶不归屠人满门并不是传闻。他甚至用工匠血肉祭刀,妄想刀能生灵,竟将柳庄主和他的妻儿三人,剖心分尸,投入锻造炉中。」

    一滴泪落在地上,我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那日我与阿弟捉迷藏,藏在地道中睡着了才躲过一劫,刚醒来的我只觉得外面过分安静,只打开一道缝,竟目睹阿娘在我面前被剖心分尸……」

    说到此处,我闭上眼,不忍再回忆那段让我痛苦的过往:「我,柳湘湘,当日立誓,今生定要手刃仇人,让他血债血偿!」

    所以那日,我在多煮的那一小碗面里下了毒,我猜到躲在后厨的那人,必是越狱的叶不归,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想在最危险的案发现场躲避追捕,就藏身在后厨的柴火堆中。

    我趁他毒发,用那把断魂刀剜下他的心脏,刀和心脏一同埋入柳家故地,祭奠柳家庄三十三条亡魂。

    以我之血,赎我之罪。

    不是叶不归的遗言,是我用他的血,写下的认罪书。

    杜茗久久不语,我也不欲久留,提步慢慢往监牢外走去。

    走到监牢门口的空地处,我停住脚步,朝着空气轻声说:「你都听到了吧?」

    话落,李少泽从门檐的阴影下走了出来,神色晦暗不明。

    我笑着转身走到李少泽面前,双手握拳,递到他的眼前:「抓我吧,我认罪。」

    李少泽没动,我也维持着这个姿势久久不动。

    就在我的笑容都变得僵硬时,李少泽终于开口:「你走吧……」

    我收起笑,挑眉不语,用眼神表达我的疑问。

    「明日……本就是叶不归的死期。他本就是该死之人。」李少泽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缓缓开口,「你走吧……这是我给你的报酬。」

    我不由低笑出声,收回握拳的双手。好半晌,才停住笑,目光真挚地看着李少泽:「多谢。」

    不等他回答,我利落地转身离开,挥了挥手,一句轻轻的「再见——」溢出喉间,消散在风中,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