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只狗，在徐速坟前捡回来的狗。

    这狗通人性得很，甚至会在我翻看徐速的遗物时陪着我一起流眼泪。

    昨天几个大学同学说要来我家聚会。实际上我心里清楚，他们是知道徐速的生日快到了，怕我难过，所以找了借口来陪我说说话。

    他们的好意我自是无法推拒。却没想到在聚会上，江维盯着我的狗，目光沉沉。

    他说阿声，这只狗不能留。

    1

    江维家里三代往上都是做纸扎人的，祖传的手艺。

    念大学的时候，同学里有忌讳这个的，上课吃饭都避着他。

    只有我和徐速这几个无神论者不信这些鬼神之说，没心没肺地缠着江维和我们一起做小组作业。

    是的，我一直以来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人死如灯灭，什么灵啊魂啊的，都只是生者编出来的自我慰藉罢了，我从不信。

    直到去年，男友徐速在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中丧生。

    从那天起，我信了。

    我信他有灵魂，我信他有来生。

    所以当我在他墓前被这只土松犬碰瓷、抱住腿撒娇的时候，对动物毛发过敏的我几乎是一瞬间就动了要收养它的心，甚至连名字都为它想好了。

    徐徐，就叫徐徐。

    以前徐速和我讨论过，说如果以后生个女儿，就叫徐徐。

    他笑着说，小姑娘要是叫了这个名，肯定说话做事都慢吞吞的，像小水豚。

    可是他死了，他再也不会有女儿了。

    2

    徐徐从到家开始就很乖。

    它就像是知道我对动物毛发过敏似的，很少朝我身上乱扑，也几乎从不上床。

    我喊它的名字，它会第一时间跑到我身边，眨巴着那双湿润的大眼珠子看向我。

    一瞬间我就懂了，为什么看起来笨笨傻傻的土松犬却能做抚慰犬。

    因为光是被这小东西贴一贴脚背，就会有一种从地狱被拉回人间的错觉——

    就像徐速一样，只要被他温暖过，就再也没办法忘记。

    向来不喜欢宠物的我，对徐徐简直是喜欢到了心坎里。

    我给它买最好的狗粮，给它买三千块的狗窝，买一筐子的玩具。

    除了它长得实在可爱之外，还因为这是我在徐速墓前捡的。

    我总觉得，这或许是徐速冥冥之中送到我身边陪我的。

    可是，在昨天的同学聚会上，江维才刚踏进我家门，就盯着徐徐的那双狗眼，很严肃地说：

    「阿声，这只土松邪得很。」

    「不能留。」

    我当然不肯听他的。

    徐徐现在可是我的宝贝，是徐速送到我身边的宝贝。

    怎么可能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不养了。

    我和江维呛起声来，甚至把徐徐抱在怀里，对他说：「徐徐就是只小狗，哪里邪了？你跑到我家来，要是就是为了劝我别养狗的话，那你就别再来了。」

    江维看着我，欲言又止。

    过了好半天，他脸色才和缓了些，主动过来向我道歉：

    「抱歉阿声，我没有干涉你养狗的意思。要是你觉得养狗能让你开心，那就养吧。只是——」

    江维话音一转，很认真地说，「要是你发现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一定要第一时间联系我，好吗？」

    3

    对江维的话我半信半疑。

    徐徐真的就只是一只小狗，一只很乖的小狗。

    它能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江维的身世背景摆在那里，话又说得那样恳切认真。

    这些话就像一根刺一样，狠狠地扎进了我心里。

    同学聚会结束后，我坐在沙发上发呆，在心里默默思索江维的话。

    徐徐在旁边看了我一会儿，见我还是愣在那儿不动弹，大约以为我是累了，竟伸了前爪趴到茶几上，用嘴巴叼起一只脏兮兮的餐盘就往厨房跑去。

    然后灵敏一跃，精准地把餐盘放进了水池。

    如此几个来回，茶几上的餐盘、酒杯、果碟就全被徐徐挪进了厨房。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它。

    见它似乎还想拖了垃圾桶过来清理桌上的垃圾，我一下就回了神，出声叫住它。

    「徐徐！」

    徐徐停下动作，乖乖地歪头看我。

    「……没事了。」我被它这个眼神看得心里直发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它的这个眼神既可怜又无辜，看起来比我在社交软件上刷到过的所有的懂事小狗都要更加懂事。

    可那些社交软件上的小狗，是被主人精心训练教养出的懂事。

    而我的徐徐，只是一只从墓地捡回来的流浪小土狗，既没上过狗学校，也没人训练过它。

    它怎么会这么懂事？

    疑心易生暗鬼。

    很多事就是这样，越多想越觉得蹊跷，疑心一旦有了，便会越撕越大，再也止不住了。

    我开始观察徐徐的方方面面。

    因为我从没养过狗，以前也一直都不喜欢狗，所以对狗的生活习性其实了解得并不是很多。

    也是出于这个缘故，所以徐徐到家以来，它做什么我都没觉得奇怪。

    就连它从不肯在外面草地上厕所、看到小母狗还会躲，我都只觉得是它太小了、它社恐。

    当天我连夜下单了三个宠物摄像头，分别放在了客厅、卧室和阳台，想看看白天我不在家的时间里，徐徐一只狗在家都做些什么。

    早上九点，我坐在地铁上点开了监控app。

    画面上一只肥嘟嘟的小土松犬正趴在沙发上看球赛回放——甚至还不知从哪儿扯了块布垫在身下，似乎是怕自己的狗毛落在沙发上，会让我过敏。

    中午十一点半，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我又一次点开手机。

    竟看见徐徐熟练地扒开冰箱门，扯出昨天剩下的几只酱鸡爪啃了，然后把我早上精心为他搭配的那盆掺着冻干、罐头和碎蛋黄的狗粮倒进了垃圾桶。

    下午一点，它开始午睡。

    三点，它在阳台自己抛球玩儿。

    六点，我下班了，它也回到了自己的狗窝里乖乖蜷成一个小球，一副什么都没做就在家空等了我一整天的样子。

    七点，我到家。

    徐徐第一时间从狗窝里冲出来，欢快地绕着我的小腿上下嗅个不停。

    我冷笑一声：

    「宝宝，我明天请了一天假，带你去做绝育怎么样？」

    4

    此时我心中已有六分笃定，徐徐就是徐速。

    徐速生前最爱吃的食物就是酱鸡爪，好几次都为了抢鸡爪和我打架。

    况且除了徐速，也没几个人知道我对动物毛发过敏这件事。

    我特意提起绝育，一方面是试探，一方面也是吓唬他。

    ——都说当你在家里看见一只蟑螂的时候，家里就已经有一千只蟑螂了。

    同理，当我看见他倒掉一盆狗粮的时候，他就已经倒掉过许许多多盆狗粮了。

    好小子，知道这冻干有多贵吗你就敢倒！

    徐速还活着的时候，很多次和我开玩笑似的赌咒。

    他总爱说：

    「阿声，我好爱你。」

    「阿声，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骗你的。」

    「要是我骗你，就让我下辈子变成狗。」

    「阿声，我最爱你。」

    ……

    一语成谶。

    晚上，我再次接到江维的电话。

    电话里，江维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迟疑。

    他问我：「阿声，你的狗还好吗？」

    这话乍一听没毛病，但是代入徐速之后怎么听怎么诡异。

    「我的狗……」我转头望了眼沙发上把耳朵竖得尖尖的土松犬，说不出话来。

    江维还是有些不放心，试探着问道：「真的不考虑把狗给我养一段时间吗？我学过训狗，等我训好了再给你送回去。」

    他刻意换上轻松的语气，「放心吧，不收你学费。」

    我知道江维家里是做什么的，也知道他的那双眼睛，能看见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并不怕鬼，更不会怕徐速。

    但我想知道，徐速为什么没有按照传统步骤去转世投胎呢？

    他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么？一直化成狗形而不去投胎，会对他的灵体有损伤么？

    会不会就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在世间停留的时间久了，就再也投不了胎做不成人了？

    迟疑了片刻，我对江维说：「明天有空吗？出来聊聊吧。」

    第二天，我约江维在咖啡厅见面，给他点了一杯摩卡。

    江维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把咖啡递给他，先向他道了个歉：「抱歉江维，你之前说狗身上不干净……那时是我冲动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江维脸上担忧的神色愈发浓重：「怎么说？」

    「这段时间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徐徐确实不一般，它太懂事太听话了，而且它的生活习性都简直和徐速一模一样。我怀疑……」我没把话说完，但我想，江维应该是能听懂的。

    果然，江维沉默着抿了一口咖啡，然后道：

    「我知道你和徐速感情好，也曾经猜想过是不是他舍不得你才用这种方式留在你身边。但是那天回去之后我问了我奶奶，奶奶说，若真是有心愿未了，那魂魄便会一直被困在阳间，根本没有法力，更不可能学会附身的技能。」

    我后背起了一层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