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三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杀人的招式也各不相同。

    陆言酌头上那个十字型伤口，就是玄武的特殊武器，

    上辈子父亲和哥哥遇害，身上的伤口不一致，但流放队伍中，也有人是十字型伤口的。

    看样子，想害沈家的人，能出动影月堂这么多高手，想必是影月堂的主子。

    宋渊根基尚浅，对影月堂了解不是很多。

    “宋渊，我要走了。”

    所有东西都收拾完毕，我今日来跟宋渊道个别。

    他还要在谭县待三年左右，到那时我已经和母亲商量好，劝父亲交出兵权解甲归田，和他解除婚约，到时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近日又看了什么话本？学了欲擒故纵这个戏码？”

    我深深的吐了一口气，我就该死一万次，跟宋渊道什么别，

    “我回京和你解除婚约，谭县太苦了，我待不下去。”

    “你看看我这皮肤，都糙了。”

    “好，求之不得。我让人送送你？”

    听到解除婚约，宋渊嘴角都控制不住笑意，比他破了案还高兴。

    “劳驾。”

    5

    “小姐，你真打算离开谭县？”

    云舒怀里抱着两个包袱，眼里都是不可置信。

    “是啊。”

    “那宋大人这边？”

    我撩起车帘看窗外，风景一摇一晃的倒退，

    “云舒，做人，最不能亏待的，就是自己。”

    “嗯，小姐聪慧貌美家世好，宋大人会念起小姐的好的。”

    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恐怕要死在这儿了。

    快要出谭县地界时，从天而降几个蒙面人，三两下杀了赶车的车夫和随从，宋渊的人正在跟他们殊死搏斗。

    云舒被吓的躲在马车角落不敢动，我拉起云舒，

    “不想死就跳车。”

    趁着这伙人在打架，我拉着云舒躲在一根大树后面看着那蒙面人，身手招式有些熟悉，

    宋渊的人很快败下阵来，为首的一个掀开马车发现我和云舒都不在，面具下一道男声大呵一声，

    “人不在了，找。”

    我捂住云舒的嘴，按着她趴下去，好在大树树干够粗，借着草丛，那伙人从旁边走过，并没有发现我和云舒躲在这儿。

    两个女子跑不了多远，倒不如来个灯下黑，等他们走了再出来驱车走，赶紧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刚才按住云舒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母亲把我按在树后，眼里闪过的那些杀手招式，

    这么快？

    影月堂就来杀我了。

    但是不应该，上辈子我和宋渊在谭县待了三年也没有出现任何关于影月堂的动静，

    包括回京以后的一年时间里，都没有过。

    只是后来二皇子扳倒太子登基，用面见新帝为由把父兄都召回来，

    也就是那时，边关谣言四起，说二皇子年轻气盛，德行有亏，不配做天合的皇帝，唯有沈家人，才是天下之主等等流言传到京中，

    与此同时，来拜见的京中官员醉酒无意间走到父亲书房，发现了做好的龙袍，

    谋反罪名成立。

    父亲用了免死金牌保了沈家人一百二十三口人的性命，却在流放路上被杀害。

    我与母亲侥幸逃脱后，有想过是圣上想斩草除根，但母亲的人查到和圣上无关，是影月堂做的，

    而影月堂的主人，不知是谁。

    想到这儿我重叹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我重生的原因，刺杀提前了。

    那我还能回到京城吗？

    谭县到京城走官道要七天，小道最快也得四天，

    危机四伏的路上，我带着云舒，能走多远？

    “好了，走吧。”

    待到黑衣人全部走了以后，我捂着云舒的手才敢松下来，云舒早已泪流满面。

    “小姐，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快些离开这里。”

    那群人可能还会回来，但我没想到这么快。

    突如其来的抓钩朝我飞过来，眼看就要触碰到我的脸，速度之快让我来不及躲闪，我只能紧闭双眼祈祷只是抓破些皮相，

    砰的一声，

    兵器相撞的声音，

    “呆了？不知道躲？”

    宋渊一身黑色玄衣出现在我面前，利刃出鞘，挡住了那勾魂般的抓钩，

    钩子被弹了回去，下一瞬那人另一只手甩动，竟又是一条抓钩飞过来，

    情急之下，宋渊只身挡住我，用后背接住了那抓钩，宋渊闷哼一声，靠在我肩头，

    那人看情况不对，与同伙对视一眼后运起轻功飞走，不见踪影。

    “宋渊！”

    “回，县衙。”

    抓钩上有毒，宋渊眼角泛红，口唇逐渐变得青紫，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

    “云舒，去找大夫，青百，你家公子受伤了，过来搭把手。”

    青百是宋渊身边的心腹。

    所幸那抓钩在最后一瞬那人收了力道，宋渊中毒不深，只是后背刮起了长长的伤口，血肉模糊，皮肉外翻，骇人得紧。

    “云舒，拿增肌丸来。”

    宋渊是为了救我而受伤，不管前世恩怨几何，现在的宋渊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两个大夫轮番上阵，夜幕时分终于是将宋渊的伤势控制住了，接下来的时日不能有大动作，要静养，等伤口愈合。

    还有宋渊体内的毒，服用了缠香丝，百日之内不可动用内力，让香丝侵入骨髓，达到解毒的目的。

    影月堂的毒不是什么好东西，这缠香丝还是师父就给我的秘药，仅此一份，可解世间百毒。

    一阵忙乱过后，我跪倒在宋渊床前，更是劫后余生的脱力感，如果没有宋渊，我只怕再次死在影月堂的手里了。

    月上中天，县衙的一处房间里，窗户打开飞出一只信鸽，朝着黑暗里慢慢飞去，

    我看着信鸽越飞越远，靠在榻上一夜无眠。

    5

    “醒了？”

    宋渊常年习武，身体结实，睡了一夜，第二日就醒了。

    我将参汤放在桌上，看着青百扶他起身，脸色惨白，想开始昨日失血过多导致的，不过没有发热，一切都好说。

    “参汤我放这儿了，你好好休息，切记不可动用内力，好好养着吧。”

    “谢谢。”

    宋渊虚弱道。

    “还是我谢谢你，昨日要是没有你，我今天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我是怕你死在谭县，你父兄会把我活剐了。”

    这倒是真的。

    我点头，转身出了屋子。

    谭县地方不大，但地势好，许多来往的商人都会选择在这里落脚，因此这里也算得上是应有尽有。

    “云舒，将母亲给我带的药材，都给宋渊送去吧。”

    昨日已经给父兄去了信件，在他们没有来谭县接我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谭县的。

    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听劝。

    “小姐，这是给您熬的安神汤，趁热喝了。”

    云舒端着一碗热汤过来，黑乎乎的冒着热气，看着就不想喝。

    “倒了，不喝。”

    “是，小姐。”

    我看着那黑乎乎的东西，想到了前世嫁给宋渊后，每次宋老夫人逼着他来与我同房，结束后他命人送来避子汤药，后脚宋老夫人就送来了坐胎药，

    是药三分毒，我那么强健的身子就是这么被拖垮的。

    “沈小姐，我家公子有请。”

    我蹙眉，他不好好睡着喊我干嘛？

    “宋大人，你找我？”

    知道宋渊不待见我，我来谭县，除了非必要时刻，我很少在他跟前凑。

    “这些都是谭县积压的公务，你把它整理一下。”

    宋渊使唤起我来倒是顺手，

    “没力气，写不了字。”

    “这其中，有影月堂的影子。”

    我狠狠剐了宋渊一眼，聪明如他，上次的陆言酌案子，和这次的刺杀，他认定我与影月堂有什么联系，

    也就只会拿这个来威胁我了。

    还是千年不变的死狐狸样，专挑别人弱点拿捏。

    “你在骂我？”

    “我说话了吗？”

    我垂着头在心里骂的，他还能猜到？

    我低头专心翻看卷宗，忽略在榻上半躺着看我的宋渊，表情有些古怪，似乎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事儿。

    “沈卿卿，我发现你这人还挺聪明的。”

    宋渊出声道。

    废话，你以为跟你那死了爹娘的青梅竹马似的，一脑子浆糊只知道眼皮子前的这点东西，

    上辈子你没能看上我真是你的损失。

    我誊抄卷宗没搭理宋渊，

    “她叫商子佩，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她五岁时，爹娘意外身死，她寄养在她姑母家，日子难过。”

    “她不像你从小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得到宫中嬷嬷教养，也不像你是娇娇小姐，身边随时二三十人伺候，”

    “沈卿卿，别这样说她。”

    我诧异抬头，宋渊对上我的视线，

    “还有你说的上辈子，我不知道。”

    遭了，宋渊能听见我的心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对我这几天想的事，知道多少？

    “嗯。”

    我敷衍点头，若是放在以前，我肯定长篇大论跟宋渊理论，我与商子佩谁更好，

    只是现在，没必要了。

    反正以后也会退婚，谈婚论嫁，各不相干。

    “你想与我退婚？”

    “是。”

    我就是想退婚，上辈子嫁人的那种苦日子，我再也不想经历了。

    “在谭县，委屈你了。”

    许久，宋渊蹦出这么一句，我再抬眼看他时，宋渊已经合眼睡了过去。

    宋渊生的好，脸庞线条分明，显得英朗而英俊，从小刻苦努力，饱读诗书，文武双全，凭借自己的能力坐到县令这个位置，三年后，回京的他与二皇子站队，他更是凭借从龙之功直接坐上首辅的位置，

    与那些世家纨绔子弟都不同，这也是我上辈子非他不可的原因之一。

    只是他心里没我，强扭的瓜一次就够了。

    6

    宋渊养伤的这些日子，总是以各种理由让我在他身边晃着，青百被他派去处理谭县公务了，谭县最近也没什么案子，

    他清闲下来却不让我清闲清闲。

    死狐狸！

    “沈卿卿，我想喝水。”

    我直接提一壶放在他跟前，

    “大夫说喝热水有利于养伤。”

    我提着茶壶去加热水，只是今日茶房的小厮不在，云舒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热水在火炉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四下无人，我没经手过这加热的砂锅里的热水如何倒进茶壶里的，

    只手去抬，锅身太烫了，

    咣当一声，整个热水在我脚下洒来，有些溅到我脚背上，烫伤最严重的是我的手指，立马鼓起白色的水泡，痛的我伸着手都喊不出痛来，

    云舒听到声响，抱着一堆衣服进来，

    看到我时脸色巨变，

    “小姐你没事儿吧？”

    云舒拉着我去冲凉水，敷药，包扎，直到我双手被裹成两坨白色我才反应过来，

    钻心的疼痛蔓延至全身，我靠在云舒身上疼得眼泪汪汪的，

    “云舒，我脚背也疼。”

    云舒这才注意到我裙摆也湿了大半，

    “小姐，你说你都没干过这活儿，干嘛为了宋大人为难自己？”

    “你不是说了嘛，做人不能亏待自己。”

    “奴婢就转身拿个衣裳的功夫，您就伤成了这样…”

    云舒蹲下身为我处理脚背上的伤口，

    “我，我也不知道那砂锅这样烫。”

    “还好那锅里水不多，不然奴婢可不知道怎么给夫人交代！”

    云舒拉着我换衣裳继续碎碎念，

    “县衙又不是没小厮，他宋大人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主儿，这样苛待小姐，”

    “小姐，还痛不痛？”

    我靠在枕头上看着云舒给我呼呼伤口，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嘛。”

    不过我也看得出宋渊是真不待见我，我得再写信催催哥哥，三个哥哥总有一个能来吧？

    再不来我就要被宋渊折磨死了。

    ——

    宋渊：我也不知道你没倒过热水啊？

    沈卿卿：你以为出门二三十人伺候是假的？

    ——

    我受伤的事儿马上就传到宋渊耳朵里了，他酿酿跄跄的跑进来，看到我没事后松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

    我心里鄙夷，怕我父兄找你算账？早的时候干嘛去了？

    “是啊，没让大人喝上热茶，是我的失职。”

    我敷衍一笑，并不想搭理宋渊。

    原以为我受伤以后宋渊便会消停下来，没想到他直接是将书案搬到了我房间里，除了晚上睡觉，其他时间都在盯着我，

    事情逐渐变得匪夷所思起来。

    “你想不想喝水？吃点点心？”

    “这个是我差青百特意去买的，他家的琵琶酥很好吃，”

    “粟子糕和合意饼也不错，”

    “……”

    以前的冰山宋渊变成了个大话唠，还整日这么的，讨好我，

    估计是怕我告状。

    我双手推开宋渊喂过来的糕点，

    “大人不必担忧，我是不会告状的。”

    “不想吃吗？那晚膳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安排。”

    宋渊在商子佩面前，也是这副模样吗？

    我鼻尖一酸，前世的我什么都得到了，唯独在宋渊这里栽了跟头，

    这辈子倒是见到了宋渊热心的一面，只是这热心，怕是别有用心。

    宋渊整日在我这里，我书案上写给哥哥的信件，他应该是看到了，

    信上说，他们有军务在身，无召不得离开，不过三哥联系了他的一位好友，抽出半月时间来谭县把我接去京城，路上保护我的安全。

    宋渊是怕父兄找他麻烦？还是这个死狐狸心里在谋划什么？

    “好啊，我想吃你亲手做的葱泼兔。”

    上辈子商子佩不高兴的时候，宋渊就会亲手下厨做一桌子好菜来哄商子佩开心，

    而这其中，葱泼兔是宋渊的拿手好菜。

    读书人讲究的是君子远离庖厨，宋渊为了商子佩做到这份上，

    我是羡慕商子佩的。

    “好。”

    宋渊想也不想就答应我，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我有点猝不及防。

    “云舒，宋渊鬼上身了？”

    除了这个解释，我没有其他设想了。

    “小姐，这是好事儿啊。说明小姐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啦！”

    宋渊要是能守得云开见月明，那我上辈子在他跟前守了四五年怎么不见结果？

    我这里还在疑惑宋渊的突如其来的转变，县衙就开了一位贵客，

    我以为是三哥的朋友来了，没想到是二皇子来了。

    我双手包成球，头上是今日宋渊给我梳得歪歪扭扭的发髻，宋渊听到来人围裙都没来得及摘下，手上的白面都没有洗干净，

    两人就这么给萧承胤请安。

    萧承胤来的不声不响的，身后也没带什么人，我感觉到萧承胤的疑惑，

    他身子一顿，转而看向我，

    “你就是沈叔影的妹妹，沈卿卿？”

    我点头，萧承胤是天合的二皇子，母妃早逝，但他是除了太子之外唯一的成年皇子，深居简出，喜欢游山玩水，

    在京城长大的我，和萧承胤还没见过几次。

    沈叔影是我的三哥。

    三哥和二殿下认识？

    那为何后来二殿下登基，沈家是这么个结果？

    看来萧承胤也不是什么好人，

    想到这我不自觉后退一步，

    “民女沈卿卿，见过二殿下。”

    “你三哥哥与我交好，无须多礼。”

    萧承胤转而看向宋渊，

    “你这…？”

    “做饭。”

    7

    饭桌上，一股莫名的诡异氛围。

    萧承胤总是有意无意的看向我，甚至还给我夹菜，

    宋渊更诡异了，他把萧承胤夹的菜默不作声的丢了，重新给我夹新的，

    但是萧承胤竟然不恼怒，甚至有点宠溺的眼神看着宋渊是怎么回事？

    我话本看的多，莫非……

    看来我之前的退婚理由是正确的！

    难不成萧承胤对沈家出手是因为我抢了宋渊？

    天爷，那商子佩是摆设吗？

    思来想去的我一晚上饭也没好好吃，翻来覆去的也没睡着，萧承胤倒是自来熟得很，一来就吩咐小厮把他的东西搬到县衙，他要在县衙住上些时日，

    还，特意住在了宋渊的隔壁。

    想到这儿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贵人圈子太乱，我只想逃离。

    萧承胤来县衙后宋渊倒是没什么改变，后背上的伤口已经在逐渐愈合，不知是不是老天感应，宋渊刚好一点，衙门就有人来报案，说近日农户家姑娘失踪，短短两天，已经失踪了六个姑娘了。

    采花贼？

    话本里这类故事很常见，最后凶手往往都是最意想不到的那个，

    对宋渊来说，查个采花贼并非难事。

    我坐在池塘边喂鱼，数着日子期待三哥的那个友人来接我回京城，

    有些事，夜长梦多经不起太多等待。

    萧承胤是二皇子的事衙门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对于他别人问起我只说是宋渊的友人。

    萧承胤确实整日围在宋渊身边，探头探脑的，对什么都好奇，有时候还会和宋渊说好话，撒娇想吃宋渊做的饭。

    我看得一阵恶心，感觉手里的点心都腻得慌。

    萧承胤给人的感觉就是个没心没肺的潇洒皇子，对什么都随便，没有身份架子，能屈能伸，甚至能求上宋渊，只为一口吃的。

    没眼看，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干翻圣上跟太子，自己登基的。

    手里的鱼食还没喂完，云舒就端着两件新衣裳过来，颜色靓丽，上乘的云绫锦。

    “小姐，今日天气不错，咱们出去逛逛吧。”

    谭县阴雨绵绵好几天，今日终于放晴了。

    云舒像个藏食的小松鼠，总是能变着法的给我拿出好东西来。

    明日是端午，今日应该上街买点东西做准备的。

    “沈小姐要出门？”

    身后的萧承胤幽幽道。

    “有这个打算。”我点点头，

    “近日采花贼猖狂，在贼人未落网之前，我劝沈小姐还是少出门吧。”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阳光，

    “我就出去一个时辰，去透透气，街上人这么多，采花贼不会这么胆大的。”

    “卿卿要出去吗？我送你个东西。”

    听到说话声的宋渊冒出来，不知从何时起，宋渊对我的称呼从沈小姐变成了卿卿，

    这明明是我上辈子梦寐以求的事，怎么现在这么没感觉呢？

    愣神之际，宋渊往我腰带上挂了个荷包，里面装着我不懂的草药，闻着香香的，

    “宋大人还会这个？”

    萧承胤扬声道，宋渊并未回答萧承胤，我也带着云舒从另一边回房间换衣裳，

    “哼，娇纵。”

    我顿住脚步，

    “按殿下所说，不听你们男人的话便是娇纵吗？”

    “伶牙俐齿。”

    我懒得搭理萧承胤，他上辈子间接害了沈家，这笔账我还没跟他算呢。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街宽路长，人群如流水，人头攒动，热闹喧哗。

    好不容易找了家有座位的茶馆，刚点上茶，云舒把板凳擦了又擦，

    “小姐，可以坐了。”

    “云舒，我记得我们走的时候，收拾的不过两个包袱？”

    这些天穿的用的样样都是上乘的，是我来谭县时母亲给我收拾带过来的东西，

    云舒小口抿着茶水，

    “东西太多了带不完，而且京城多的是，小姐你常说，人要懂取舍嘛。”

    是啊，人要懂取舍。

    不能既要又要还要，

    这阵子宋渊的改变，我虽摸不着头脑，但我冰封的心好像因为他有些许松动，

    可是我不能待在京城了，趁着二皇子还没登基，劝父亲交兵权，带着沈家解甲归田，保下沈家，那才是我该做的。

    如若我心软，那便是重蹈覆辙。

    我摸着腰间的荷包，这是宋夫人给宋渊绣的安神香囊，他就这么送我了，

    这辈子态度转变那么快，为什么上辈子那么铁石心肠，从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小姐，那有个小娃娃在哭。”

    小娃娃穿着蜀锦，腰间戴着个吉祥青岁玉佩，是哪家小少爷走散了？

    “云舒，你去问问。”

    云舒放下茶碗起身，去了一会又回来，

    “他与家人走散了，只说家在城东，不知道路。”

    那小娃娃似乎看到我在这边，径直朝我走来，

    脸上泪痕未干，眼巴巴的望着我，

    “姐姐，你好漂亮啊。”

    我一笑，将桌上的点心递到他手中，

    “你真可爱。”

    “姐姐，我找不到我母亲了，我家在城东，我不知道回去的路。”

    “呜呜呜呜……”

    小娃娃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的随从呢？”

    小娃娃抽噎着，“也…也不见了。”

    小娃娃越哭越厉害，引得一旁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我这里，

    “云舒，找个人送他回去。”

    我回衙门的时间快到了，而且现在日头晒，城东又远，我实在是懒得走。

    “姑娘，这是不是你弟弟啊，一直哭闹，看着怪心疼的。”

    “是啊，给他买点糕点哄哄吧，这么一直哭也不是个事。”

    “姑娘……”

    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围了几个买菜的大妈，你一嘴我一嘴的说着，小娃娃哭的更厉害了，声音都哭哑了，

    “小姐，这……”

    “罢了罢了，我们送他过去吧。”

    奇怪的是，听到我说送他回家，小娃娃就停止了哭闹，看热闹的大妈也不见了踪影。

    当下没想这么多，我牵着小娃娃朝着城东走去。

    城东是谭县有头有脸人家住的地方，这里清净，宽敞的道上零零散散的走着几个行人，小摊贩都没几个，

    “小娃娃，你家在哪儿啊？”

    “姐姐，就在…就在……”

    小娃娃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这里这么多户，我总不能带他走遍整个城东吧。

    “你连你自己家都忘了？”

    看着三四岁的样子，正常人家都该启蒙了，记不住路理解，记不住家？

    这里人少，我心头顿感不妙，

    “你家就在这附近，你找找吧，我要回去了。”

    想挣脱小娃娃牵着的手，却发现小娃娃死死的攥着我的手指，看着人小，力气倒不小，

    “姐姐，我害怕。”

    “你怕什么？”

    这时候云舒撑着脑袋，走路都走不稳当，

    “小姐，我好晕……”

    晕？

    茶水！

    那家茶肆我嫌弃茶太陈了，泡出来的茶不好喝，我一口没动，倒是云舒，走累了就着点心喝了几口茶水，

    “那茶有问题！”

    可现下无人，小娃娃死死的攥着我的手，我挣脱不开，

    “姐姐，对不起。”

    小娃娃看着我的身后，哭丧着说了一句，放开我后便跑进了巷子，一溜烟的功夫不见了身影，

    我转身，发现身后站着三个大汉，云舒已经被他们打晕了扛在肩上不省人事，

    采花贼！

    “小妞，只怪你太心善！”

    眼前一黑，我失去了意识。

    8

    醒来的时候一股酸臭味只冲我的脑门，清醒后发现这里一同关着的还有几个农家女子，粗布麻衣，畏手畏脚的缩在角落，浑身颤抖着，

    云舒在另一个角落还没醒，我在一个角落。

    这里看样子像个牢房，昏暗的光线下我看不清楚，

    “大人，那女的醒了。”

    从暗处传来这么一句不男不女的声音，随着烛火的靠近，一个浑身肥膘的男人靠近我，

    一股口臭熏的我直想吐，

    “醒了好，带过来吧。”

    几个大汉押着我跟在男人身后，这里阴暗潮湿，弯弯绕绕的，又窄，转角的时候大汉的手臂有意无意的蹭过我的胸口，

    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四周的烛火变得逐渐明亮起来，这里赤身躺着好几个女子，身上血肉模糊，尤其是胯下，像是受过侮辱。

    “这位小姐，下辈子，别这么心善了。”

    上方坐着一位枯瘦如柴的老者，面如土色，身旁站着一位斜眼嬷嬷，

    “梅姑，动手吧。”

    梅姑一动，几位大汉开始脱我的衣裳，

    我疯了一样挣扎，如果…如果要像那几位女子一样，

    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墙上，

    只可惜我重来一遭，却因一时不岔着了小人的道，还没来得及做的事，只有在地府跟父兄和母亲解释了。

    我实在是，不孝。

    那老嬷嬷抓住了我，一个巴掌打得我头晕眼花的，一个脚滑，一只大手直接摸上了我腰间的束带，

    “走开啊！”

    “我杀了你们！”

    “咻——”

    箭矢擦过我的脸庞，径直射向了拉扯着我的大汉，猩热的血溅在我的脸上，我一怔，

    是宋渊。

    他带着人来了，身边还跟了一条狗。

    是香囊救了我。

    宋渊快准狠，几下把大汉射死，为首的胖男人和老者，老嬷嬷被衙门捕快抓了起来，

    我瘫倒在地，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我抬眼看向宋渊，烛光映着他俊秀的脸庞，他掏出帕子擦去我脸上的泪痕和血迹，

    “是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忽然我又想到了什么，一拳捶在他胸口，

    “你不能用内力的你知不知道啊，你死了怎么办？”

    缠香丝解百毒的要求就是百日内不能用内力，不然会催发毒素，毒发身亡。

    宋渊将外袍脱下来披在我身上，

    “我知道，我还得留着命娶你呢。”

    “谁要你娶了，我要去京城退婚！”

    “好好好，阿卿不恼，我们回县衙。”

    半个时辰的光景，邻县人人闻之胆寒的采花贼在谭县被一网打尽，

    宋渊在民间的名声又更上一层楼。

    浑浑噩噩回到衙门，

    萧承胤还在说风凉话，我闭上眼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模糊间只听见他说，

    怎么两辈子为人我都是那个麻烦精…

    两辈子为人…

    9

    “呼…呼…”

    我从噩梦中惊醒，入目是云舒那张焦急的小脸，还是熟悉的闺房，熟悉 床幔，

    仿佛回到了我刚重生来的那天，云舒也是这样着急坐在我身边，

    “小姐，你终于醒了。”

    “大夫，大夫……”

    云舒夺门而出去找大夫，脑海中一幕幕闪过，忽然我抓住了什么，

    萧承胤！

    他说他两辈子为人，他一定和我一样，我们都重生了。

    他上辈子活的比我久，而且身为皇帝，一定知道有关影月堂的事。

    我翻身下床，宋渊刚好端着药进来，

    “萧承胤呢？”

    “他有事，已经走了。”

    “什么时候？”

    “刚刚。”

    顾不上软绵绵的身子，随意 套了件外衣，扯过衙门马厩里的马，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

    萧承胤，别走太远。

    影月堂过于神秘，我重生而来想到的办法都是能躲则躲，

    当街纵马，我顾不上律法，我现在只想见到萧承胤。

    临近谭县地界，这里人烟稀少，与上次我遇刺杀的地方相似，

    萧承胤停马靠在树边喝酒，似乎在等我。

    “你再不来，我就真走了。”

    我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跟前，

    “你知道我要来？”

    “猜的。”

    萧承胤喝了口酒，

    “我猜你和我一样，都重生了。”

    “是，我就问一个问题，影月堂。”

    萧承胤脸色古怪，盯着我许久，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半晌后，萧承胤沉声道，

    “影月堂是我的。”

    “刷——”

    我掏出匕首抵在他的胸前，

    “是你杀了我父兄，是你陷害的沈家！”

    萧承胤低头看着插进胸膛半存的匕首，嘴角渗血，

    “我没有杀你们沈家人。”

    “上辈子我登基少不了沈家人暗中相助，登基后，我召你父兄回京，演了一出谋反的大戏，我与你三哥商量好了，流放途中改道，你们去徐州，颐养天年。”

    “可是后面沈家人出事了，全被影月堂的人杀了。”

    “但是你要知道，在我登基谋划扳倒太子之时，我为了让宋渊行事方便，把影月堂给了宋渊。登基后，我也没有要回影月堂，”

    “影月堂，在宋渊手里。”

    影月堂，在宋渊手里……

    握着匕首的手突然脱力，我跪倒在地，

    上辈子母亲查到影月堂确实与萧承胤无关，萧承胤给我看了影月堂堂主的令牌，

    萧承胤说的是真的。

    为什么呢？

    我就好奇，沈家树大招风，已经交了兵权被流放了，什么人还要赶尽杀绝，

    原来是宋渊。

    他可真记仇，我上辈子年少，为了跟在他身边，做了不少让他恼怒难堪的事儿，最过分的，也就是计划商子佩和人通奸，让她滚出宋家而已，

    但是到最后，我看着商子佩那倔强的眼神，顿感无趣，一时心软放过了商子佩，计划没成功，

    却让宋渊记恨到要用沈家一百二十三口人命来还！

    他真是，好狠的心。

    “那这次呢？”

    我细声道。

    “是圣上。不知什么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圣上许诺我四州三城的三年赋税，让我杀你。”

    原来我的命，值四州三城的三年赋税。

    “影月堂出手，向来没有失手过。”

    “沈卿卿，多谢二殿下大恩。”

    知道真相，我的心有些麻木。

    原来我一直叫嚣着报仇，查人，没成想最终的凶手就在我跟前，

    “所以我来了，我倒要看看，两辈子都被人追杀的沈卿卿，是什么样子。”

    “二来，也是为了和宋渊多培养感情，好让他为我效力。”

    拜别萧承胤后，我失魂落魄的回到县衙。

    宋渊一脸担心的等在门口，见到我来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随后又恢复原样，

    “回来啦，我给你做了金乳酥，你尝尝。”

    “宋渊，我们退婚吧。”

    宋渊愣在原地，

    “怎么了？”

    “你喜欢商子佩，那你去找她，我错了，我不喜欢你了，我求你放过我，也放过沈家，好吗？”

    宋渊莫名其妙的看着我，

    “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宋渊手背覆上我的额头，我一把甩开，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10

    我想母亲了。

    影月堂的人不会再追杀我，宋渊却不让我走了。

    冷静了半个月，我看着卑微讨好的宋渊，突然明白过来，

    我怎么会怪上这辈子的宋渊呢，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现在他一定很困惑，为什么我突然不喜欢他了，为什么执意要与他退婚，更是质疑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让我对他避而不见，

    话本里写的没错，不爱的时候才是最好的。

    “宋渊，我们谈谈吧。”

    宋渊眼底的青色，来不及刮掉的胡茬，皱巴的衣裳，都在告诉我，他很担心我。

    “宋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你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大人，沈家被抄家流放，流放的途中，你杀了我全家，也包括我。”

    “然后我醒了，醒来我就在县衙，一直到现在，我才记清了梦里的所有真相。”

    “宋渊，我不该怪你的，但这件事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无法面对你，也无法与你在同一屋檐下生活，”

    “宋渊，就当我们有缘无分。”

    我知道现在的宋渊喜欢上我了，

    也许是我不再跟着他身后转让他注意到我，

    也许是某一天能听见我的心声去了解我，发现我是个有趣又心善的人，

    他不顾自己性命只身挡在我跟前，带着人救我于水火之中，

    那么骄傲的一人整日琢磨些吃食只为哄我开心，

    我心里是有他的吧，毕竟那么尽心尽力爱过的人，

    “宋……”

    还没来得及说完，宋渊的唇就覆了上来，点到为止，

    “沈卿卿，我心悦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梦，我绝不会成为梦里的那个我，”

    “还有，我不喜欢商子佩，她命运多舛，我对她只有惺惺相惜之情，现在，她已经在议亲了。”

    “沈卿卿，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我等你。”

    我离开了谭县。

    没等到三哥说的那个友人，我先离开了。

    路上云舒还依依不舍，

    “小姐，我们真的要离开了吗？”

    “怎么，你舍不得这里？”

    云舒摇头，

    “奴婢只是觉得惋惜，明明宋大人已经对小姐心生情意，佳偶天成的一桩好事，小姐怎么突然离开了。”

    “傻云舒，有些事不是有情意就能摆平的。”

    天高路远，再也不见。

    11［宋渊番外］

    沈卿卿的转变有些快，从她十三岁开始，一直到她及笄，都跟在我身后转，成天阿渊阿渊的叫着，

    她及笄后，便央求着她母亲，强行与我定了婚，

    我即将赴任谭县县令，母亲说让我先行订婚，感情慢慢培养。

    刚到谭县，她就变了。

    变得不会叫我阿渊，而是宋大人，

    变得整日睡觉也不会来我跟前转悠，

    变得聪明起来，还协助我破案，

    我开始对她有兴趣了。

    可是她要走了，说谭县不好，待的她脸都糙了，矫情鬼。

    我准了，谭县确实比不上京城，那么一个娇娇小姐，吃不了苦是正常的。

    但她半路遇害，我接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居然冒着生命危险为她挡了那一抓钩，

    我中毒了，服用了缠香丝。

    缠香丝是国师的独门绝技，居然给了沈卿卿这个小丫头，看来小丫头背后势力不小。

    我受伤后，沈卿卿忙前忙后的照顾我，有朝一日我突然发现，我居然能听见她的心声，

    她有时候会骂我死狐狸，

    会吐槽谭县的条件不好，会期待她的三哥哥什么时候来接她去京城，

    会好奇，我与商子佩的相遇，

    我不懂，她的心声大部分都在说商子佩与我如何如何，

    我都没做过这些，她从哪儿知道的？

    渐渐的，她受伤我会心急，她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

    我大概是，喜欢上她了。

    没关系，她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妻，喜欢就喜欢了，

    她想吃我做的饭，那就给她做一辈子好了。

    萧承胤来了，也喜欢问我一些我没做过甚至我没想过的事，

    我发现他和沈卿卿一样，都喜欢问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仿佛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层面的人，

    确定了自己的心思，我对沈卿卿更加百依百顺了，完全拿她当妻子敬重着，

    后来，她面见萧承胤一趟回来后，扬言与我退婚，那决绝的样子，令我痛彻心扉。

    她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大致内容和萧承胤跟我讲的一样，我成了首辅，

    怎么，他俩睡的一个枕头？做的梦都一样。

    我知道只是借口，或许他们真的有隐情，但我尊重沈卿卿。

    我会努力走到沈卿卿梦中的那个我所到的位置，

    沈将军回京交了兵权，带着一家老小回徐州养老去了，

    沈卿卿好狠的心，竟然一次也没来看过我。

    听说她结亲了，

    听说她生了双生子，命悬一线，

    听说她当祖母了，还有了小孙孙，

    听说她当太祖母了，她有了小重孙，

    好多年了吧，我忘了，脑海里总是浮现在谭县的那段时日，

    仿佛就在昨日。

    萧承胤登基后我成了首辅，

    我收养的孩子娶妻了，

    我也和沈卿卿一样，有了小孙孙，小孙孙有了儿子，我也当太祖父了，

    咦？怎么有人在喊我，

    听，有人在说，沈卿卿来了，

    沈卿卿是谁啊？

    记不清了，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人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