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有记忆以来，阿娘就是被铁链囚禁起来的女人。

    她心心念念地想要带着我逃回京城。

    却不成想我能回京城，是以我娘的死为代价的。

    为此我放弃了一切，收敛了心性，开始学会了布局。

    我下了一盘棋，用那些曾经欺她辱她的人，来埋葬她。

    1.

    这是我从边关回京城的第十五天。

    也是我娘离我而去的第十五天。

    嫡姐苏月琴又在我面前找优越感了。

    我本不欲理会，却架不住嫡姐人多势众。

    她嗤笑「跟我争？你个小小的庶女拿什么跟我争？你娘是个贱人，你的存在就是个笑话。」

    她高高在上地看着我，目光中掩饰不住地厌恶与憎恨。

    我平静地扫了她一眼，面露嘲讽。

    她是镇国公府嫡女，世家贵女。

    父亲和哥哥是大将军，母亲是一品诰命。

    而我娘，在我的记忆中一直是被锁链囚禁束缚的可怜女人。

    而现在，我还失去了她。

    如今我一无所有，卑贱如蝼蚁，她还是憎恨我。

    因为我的出现，她不再是镇国公唯一的女儿。

    这不是苏月琴第一次欺我辱我，她的小心思和小打小闹我从来不放在心上。

    今日她大动干戈，也仅仅是因为她拉着我去参加诗会，太子多看了我两眼罢了。

    苏月琴还嫌火发的不够大，犹不解气地吩咐着:

    「把她屋里的东西全砸了，不给她点教训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真以为太子殿下能看上你？我呸！」

    看着被砸得七零八散的物件，心中暗道可惜。

    这些古董花瓶、诗词挂画可值不少钱。

    嫡姐似不太满意我的反应，突然抬头望向我，勾了勾唇角。

    「苏月欢，你，过来。」

    我缓缓走近，她抬手狠狠地删了我一巴掌。

    我脑子嗡嗡地响，半边脸火烧一样疼痛，喉咙上涌出一股腥甜。

    她的护甲划破了我的脸，伤口很深。

    我攥紧了拳头，半响后又微微松开。

    「苏月琴，够了！」

    「苏月欢，你就是镇国公府的一条狗，既然你求着进来，那你就得受着。」

    「把她的衣服给我扒了丢出去，我倒要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搏得太子殿下的青眼。」

    我抬手挡住丫鬟婆子向我伸过来的魔爪，「苏月琴，适可而止吧。」

    王婆子眼睛滴溜溜地看了嫡姐一眼，叉腰指着我骂「我呸，你这小小庶女竟敢忤逆大小姐的话，也太不把大小姐放在眼里了。」

    嫡姐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王婆子:

    「我再是庶女，那也是镇国公亲自送回来的二小姐，是这镇国公府的主子。主子之间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王婆子终于找回一丝理智，嘴硬道:

    「大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受欺负。」

    「那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受欺负的到底是谁？我若是想欺负人，可不会像你们这样缩手缩脚。」

    苏月琴铁了心地要扒我衣裳，我也没想反抗。

    她顺理成章地摸到了我身上两样东西:一支金钗、一个木雕。

    王婆子眼疾手快地把东西交到了苏月琴手上。

    她把玩着手上那两样东西，挑眉看着我。

    我故作恼怒，红了眼眶。

    「姐姐，这是我娘留给我的最后两样东西。你还给我吧！」

    「嗤～这个金钗款式倒是新颖，只可惜有瑕疵，是个破烂货。不过胜在它款式足够独特。可这个木雕是个什么东西？」

    「那是我姨娘留给我的遗物。」

    苏月琴听到嫌弃地皱了皱眉，对着我恶意地一笑。

    我眼睁睁地看着木雕从掌心滑落，摔在了地上，也摔碎了我对阿娘仅存的一丝诺言。

    嫡姐低低一笑「哎呀，真是不小心呢。」

    我颤抖地捡杀被摔的木雕，轻轻抚摸。

    嫡姐嚣张地把玩着手里的金钗。

    「苏月欢，从今日起这支金钗是我的了。我允许你继续留在苏府做个摆设。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药你还是要喝了的。」

    说罢，她的丫鬟端来一碗茶汤。

    我端起碗迟疑了一瞬，看了苏月琴一眼。

    「苏月欢，这茶汤要不了你的命，只是让你这几天脸色不好看。」

    我看着苏月琴，冷冷地端起碗一口饮尽。

    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苏月琴看我喝完最后一滴轻轻一笑:

    「你放心，虽然我对太子妃之位胜券在握，但还是要剔除你这个意外。」

    皇后即将大办百花宴，为太子挑选太子妃。

    介时各世家适龄贵女全部都要参加。

    苏月琴对太子妃之位肖想已久，必定会想方设法地被选为太子妃。

    我缓缓蹲下抱住自己，把头埋在胳膊里。

    良久，我茫然地看向虚空，呢喃细语。

    「阿娘，女儿想你了。」

    2.

    苏月琴给我喝的药当天就起了效果。

    夜里我发起了高烧，脸上身上长满了红疹。

    国公夫人调走了我身边唯一伺候的丫鬟，明令禁止厨房给我吃食。

    还授意下人偷偷把我的被褥用水打湿。

    我猜测肯定是王婆子跑到国公夫人面前搬弄是非了，这老不死的坏得很。

    苏月琴是国公夫人的眼珠子，她在替她女儿刻意折磨我。

    生病时身边没人，又没饭吃。

    阳春三月的天犹如数九寒冬的冷。

    阿娘，你看啊！你多天真！

    你曾跟我说回到国公府做二小姐就没人敢欺负我了，可没有权势、地位、手段，到哪里都只能忍气吞声。

    现在的国公府于我而言不是救赎的安乐屋，而是阳光照不到的暗夜。

    但你放心，我会很快爬出这个暗夜的。

    断断续续高烧两天后，国公夫人找我训话。

    生病导致我浑身难受，丫鬟们更是未经我的允许就把我架到了国公夫人的院子。

    我觉得我此刻像是一条死狗，真荒唐。

    我听着小厮恶劣地猜测着我的下场，丫鬟讥笑讨论着我暂时被毁的容颜。

    我终究是嫌弃他们聒噪，吵的我头疼。

    这些话是谁授意的用脚指头想想都知道。

    我忍无可忍:「国公府教你们的规矩呢？现在连下人都敢骑到主子头上撒野了？」

    见我发怒，国公夫人身边的婆子故作姿态地呵斥了他们。

    「待会儿到了自己掌嘴，没规矩的东西。」

    我在国公夫人的院子里跪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

    看着国公夫人龟速品完了一杯又一杯香茶。

    她眼皮子掀了掀，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

    「规矩？今儿我让你来就是给你立规矩的。下人没规矩你就差指名道姓地点我了；那你没规矩忤逆琴儿的话更是毫无规矩教养。」

    「当初让你进门是你保证自己会安分守己。怎么？这才半个月就本性毕露了？我看你眼里是没有嫡庶尊卑！没有我这个母亲！」

    「人不以规矩则废，家不以规矩则殆，国不以规矩则乱。你那姨娘连这点道理都没教过你？」

    我昏昏沉沉的头脑也因为此刻膝盖的刺骨疼痛脑子越发清醒。

    我忍不住反驳:

    「母亲，我自问入府半个月来每日勤勤恳恳，循规蹈矩，从无一日偷懒，懈怠。」「凡是嫡姐的吩咐我一律不敢不从，欺我辱我抢夺我的珍宝我也没有任何怨言。」

    「我想用真心换真心，可还是得不到母亲和姐姐另眼相待。」

    我猛然抬起头，定定的看着国公夫人。

    她高坐明堂，不沾尘埃。

    对我的挑衅不以为然。

    「请问母亲，我还不够听话乖巧吗？我还不够和您心意吗？您还要我怎么做才肯给我一条生路。」

    我深深磕了个头，把脸埋在手臂上良久。

    国公夫人讥笑地拿杯子用力地砸在了我的额头上。

    她一贯的伪善面容出现了龟裂，顺着我的血液放大在我瞳孔里。

    我却笑了，挑了挑眉。

    国公夫人也不过如此。

    稍稍言语激怒一番，就能惹得她如此大动干戈。

    国公夫人大怒「混账东西，你这是在埋怨我吗？」

    国公夫人微眯了眯眼，说的话让人不寒而栗。

    「苏月欢，其实你已经够幸运了。你不是国公府唯一的庶女，但你是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庶女。」

    「国公爷风流，总得有个人替他处理好一切后事，让他无后顾之忧。也因此料理起来乐此不疲。」

    我冷冷地听着国公夫人叙述自己曾经做的腌臜事儿。

    她似是不满意我得到反应，看向一旁的婆子。

    婆子用力攥紧我的头发逼着我抬头。

    国公夫人这才继续道:

    「可我却忽略了边关险地还会有你娘这个漏网之鱼，竟让你在国公爷和我儿子的眼皮子底下长大了。」

    国公夫人似心有不甘，无处可发泄。

    她缓缓走到了我面前审视我。

    看向我的目光带着三分鄙视，三分憎恶，还有十二分的高高在上。

    仿佛我在她眼里是最低贱肮脏的东西。

    我静静地与她对视，不羞不恼。

    我知道她是在故意践踏我的自尊，规训我。

    她却妄图用她一贯的手段想让我难堪。

    「苏月欢，你当真以为你能一直是那个独一无二不成？等来日琴儿成了太子妃，就算是公爷也保不住你的。」

    我笑了笑，我知道国公夫人说的是真的，所以我要借百花宴选太子妃给她们设下个圈套。

    国公夫人恩威并施，给我立了规矩之后又差人送了一顿美味佳肴。

    她暂时留着我这条命，不过是忌惮镇国公。

    半个月前，我是镇国公亲自送进府的。

    我恨恨地盯着眼前的美味佳肴，心里盘算着她们一个个的死法。

    她们以为我软弱可欺，胆怯懦弱。

    却忽略了我是在危险重重的边关长大的。

    我努力地回镇国公府，不过是想替阿娘讨个说法。

    为此我弃了弓箭，弃了金枪，也弃了我最爱的小马儿。

    我收敛起了心性，安静地学习当个布局的人。

    从苏月琴抢走我那只金钗开始，我的布局就开始了。

    苏月琴说我是她的乐子，国公夫人说我就是个下贱玩意儿。

    那希望我把她们当游戏时，她们能坚挺地久一点。

    3.

    苏月琴翘首以盼的百花宴到了。

    她特地穿着花锦绫罗裙，头上戴着抢去的金钗，金钗上缀了一点珍珠，如花容貌更添华美。

    少女娇俏的脸故意往我面前凑，好让我看个仔细。

    「苏月欢，我要去参加百花宴了！这太子妃之位我势在必得，你这支金钗我就当是你提前给我的贺礼了。」

    她想要看到我失魂落魄，我却一笑而过。

    「姐姐不是嫌弃金钗有瑕吗？为何还戴？」

    苏月琴嘴角沉了沉冷笑道:「我乐意。这支金钗款式新颖独特，别具一格。小小瑕疵也掩盖不了它的夺目。」

    我不欲与她多言，敷衍道:「金钗的璀璨的确更适配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姐姐喜欢尽管拿去。」

    苏月琴继续挑衅「我倒是忘了，如今你这满脸红疹见不得人，否则我还真想带你出去好好看看太子殿下是如何为我着迷的。」

    我心里直翻白眼，我这一脸忧伤还不是拜你所赐。

    面上却不漏声色地继续低头修补着我的木雕。

    「那就祝福姐姐心愿，情愿，愿愿成真。」

    苏月琴志得意满地离开。

    春有百花，竞相绽放。

    百花宴，花美，人比花更美。

    亭台楼阁，鬓影衣香。

    来者皆是大家闺秀，京城贵女。

    皇后娘娘高坐尊椅，太子殿下列坐其间。

    太子李思政一身明黄常服，狭长的丹凤眼摄人心魄。

    苏月琴默默看着忍不住羞红了脸，露出痴迷的神色。

    国公夫人又怎会看不出女儿的心思，她佯装与众多府邸内眷寒暄打断了苏月琴的目光。

    百花宴进行到一半，苏月琴登场。

    她轻轻抚摸手下古琴，沉醉其中。

    琴声飘渺，久久回荡。

    如流水潺潺，如絮语呢喃；如春燕回归，如百花绽开……

    众人沉醉于琴声的悠扬，不知今夕是何夕。

    一曲收官，苏月琴看着沉醉于琴声中的众人，露出得意的神色。

    随即羞怯地抬眼看向太子的方向。

    却没有注意到皇后娘娘盯着她头上的金钗微拧的眉头。

    皇后娘娘亲自踏步到苏月琴身边，言笑晏晏。

    「这个紫水晶玉镯是本宫偶然得来的贡品，今日你我有缘，就赏给你了。」

    苏月琴又惊又喜，急忙下跪谢恩。

    国公府嫡女苏月琴在百花宴上一曲惊鸿，搏得皇后娘娘的赏赐。

    不少世家权贵欲与国公府接触，一时间国公府风头无两。

    4.

    苏月琴俨然已经把自己当做太子妃了。

    她竟直接安排把我调到她的房间当丫鬟伺候她。

    美其名曰:姐妹情深，出嫁前与她好好相处，来日少不得她赏的好处。

    我无语凝噎，她还不是太子妃呢，就开始摆起了东宫娘娘的架子。

    我心中暗骂苏月琴不要脸！

    苏月琴态度嚣张，连带着丫鬟婆子也对我极尽羞辱。

    这一人还没得道呢，鸡犬就升天了。

    狗仗人势你是心高气傲，为难我你是生死难料。

    苏月琴欣赏手腕上的紫水晶玉镯，乐不可支。

    瞧见我过来，又撇了撇嘴。

    「苏月欢，现在让你伺候我是看得起你。来日我去了东宫，你就连给我端洗脚水的机会都没了。」

    我心里不爽，面上佯装震惊，猛地一拍手。

    「姐姐，你糊涂啊！现在正值太子妃选拔之际，镇国公府这个时候闹出欺压庶女、苛待庶女、打压庶女；这镇国公府的名声不就臭了吗？」

    苏月琴不确定道:「不会吧！」

    「姐姐，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万一被有心人传出去，这太子妃的尊位，你觉得你还有机会吗？」

    「我知姐姐你心善，这定不是你的主意，我是真怕你被哪个丫鬟婆子给蒙骗了哇！」

    苏月琴惊呆，而后沉思。

    她终于找回一丝理智，咬牙切齿道:

    「我说太傅家的嫡女林意宁怎么突然给我传授起了她们家庶子庶女的调教之策，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

    「算计到我头上来了，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她还真当我苏月琴是吃素的啊！」

    苏月琴风风火火地就要去找林意宁算账，到天黑才被抬着回来。

    听说苏月琴带着人刚出了国公府没多久就被埋伏袭击了。

    浩浩荡荡十来个人除了苏月琴和王婆子，全被灭口没了。

    苏月琴和王婆子吓傻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身上血次呼啦，不忍直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