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深夜，我正睡的香着呢，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我吵醒，开了门，正想骂人，鼻子吸了吸，一股血气迎面扑来，呛的我想晕，他是干什么去了。

    天上没有月亮，院中花香馥郁，一片片玉兰花如皑皑白雪挂满枝头，千枝万蕊，婀娜又羞涩。

    我还是很在意他的生死的，毕竟他要是死了，谁带我和母亲逃离宋家。

    本来都快忍不住骂他了，谁知道他一个低头，亲了我一口。

    我愣了，他也愣了。我愣了是因为还没跟人亲过嘴，这一下有点意外，他愣了是因为他亲完我就晕过去了，直接摔在我身上。

    不是，大哥，你要晕能不能换个地方，收留倒是能收留你，但是我让你躺哪呢。

    我也没了主意，在门口左右踱步，想不出个应对措施，看向他，咬咬牙，一狠心，扶起他一只手把他往小塌上背。

    今天做的一切都是有利息的，我恨恨的想。

    真重啊，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还好我房间常备着一些药，放下他之后开始给他抹药。

    4

    说来也奇怪，自从那天后，时宣便变的格外不一样。

    如果非要挑出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粘人”。

    他好像把自己亲了我的事情忘了，从没提过，也没再用以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我。

    反倒是那天醒来的时候深深的望了一眼我，吓得我以为我的形象暴露了。

    每天清晨便来看我，我每天打开门就能看到他在自家玉兰树下练剑的身影，动作莫名的好看。

    花瓣簌簌，染香了他的衣裳。

    见我出来，便眸若清水，眼巴巴的看着我，我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狗。

    他开始学编发的手法，总是一种一种在我的头发上乱试，给我头上摆五颜六色的首饰，梳完还得意的问我好看吗。

    丑死了，我心想，看着他给我如花似玉的脸整成这样，我觉得我以后的人生都没有盼头了。

    还有一次他好几天都没有来，我气的都决定晾他几天了，谁知他是为我取来百年难得的菩提花。

    只因为医师为我看病时轻叹的廖廖几语，从灵月阁的众多高手中抢来如获至宝似的亲自给我熬下。

    嗯，我想，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也不错，至少他不会欺负我。

    5

    直到有一天，他红着眼尾走到我身边。

    哑着嗓子，眼神中是我从没见过的悲痛与不可置信

    “泱泱，春江夜我母亲那里传来消息，我父亲遭人暗算，等他发现的时候已是中毒的晚期，无药可救，时日无多。

    且阁内此时混乱，我必须马上回去，一是看父亲，二便是主持阁内大局”说到后面，他顿了顿。

    “而且你听我说，我查到了一些事情。

    二十年前，你父亲在救你母亲前便爱慕你母亲，多次上门提亲，而你母亲对他无意，且二者门第相差甚远。

    当时阮家是江南第一豪富，怎么能看得上当时他一个少卿？

    几次上门求亲履履拒绝，且被阮姨的哥哥当街侮辱，他气极，曾说过再不纠缠。

    巧的是在他回京前阮家便倒了，那夜他偷偷救了心心念念的人，带回了府宅，我心中有了一个猜测，可是太过骇人，线索在这里便断了，他一定要在回去的时候查出真相。

    说到后面，他喉结轻滚，带着期盼。

    “等我回来，我便娶你为妻，可好？”

    我心头蓦的一湿，呆呆的看着他，心跳猝然快了一拍。

    他是第一个说要娶我的人。

    “好，你快去找你父亲吧，我会在这里等着你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窗外玉兰花逐渐开败，一朵朵焉了下来，反哺大地。

    我还是过着跟以前一样的生活。

    不一样的是，我总会想起他。

    有的时候是想他亮晶晶的眼睛，有的时候是在想要是他真把我娶进家门了我该怎么跟人相处，有的时候在想跟他成婚那天的场面。

    微雨过，绿槐高柳咽新蝉，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午后我坐在秋千上乘凉时，一只鸽子扑扇着翅膀憨态可掬的飞过来。

    终于跟我来信了，等的我花都要谢了。

    轻轻拍了拍信鸽的脑袋，打开爪子里的信封，果然是他。

    哦，我看了一眼，他的父亲在一日前旧病复发去世，他接管了春江夜，说事情处理好便来接我。这意味着我一嫁过去就是夫人了呢，我一向是一个冷血的人，这世上我最在乎的就是我的母亲，尽管对他有一点点喜欢，但是还是没能共情他，只能假装安慰一下他。

    6

    这天，我心血来潮，出府本打算去逛逛，买点小玩意玩，顺便逗逗母亲开心。

    路过一个酒阁时几个人的对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大街上人来人往，嘈杂的声音混在一起，我脑海里只有刚刚听到的话，”春江夜阁主与灵月阁的千金结亲了，这江湖势力波诡云涌，又要大换血啊”

    另一个人不解

    “春江夜阁主不是早就成亲了吗，当年段家千金那可是十里红妆，咱们上京城都传遍了”

    男人不耐烦道“你消息可真不灵通，春江夜少主一个月前就已经成了阁主了”

    分明是盛夏，我却觉得内心冰凉，一股被背叛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该不会是真的要与他人结亲了吧，他跟我说的都是在放屁吗，

    随后，我摇了摇头想，怎么可能，时宣那么喜欢我，他还曾说要娶我，一定是他们在胡说。

    我只要安安分分等着他就好，什么灵月阁千金，一定是谣言。

    待我回府，准备把买下的东西给母亲看时，我走进院子，院里静悄悄，分明是炎炎夏日却无端飘来一支枯黄的叶。

    我的心没由来的慌了半拍\"母亲\"。

    无人应我，我冷静不下来，大步跑向寝室。

    只见沅芜捂着头，脸色苍白，平日淡淡的唇平白染上几丝血色。

    地上还有一幅画，画的中心是她，其余的人我都不认识，我猜测是我的长辈，我看了一眼就闪了过去。

    \"泱泱\"

    阮芜见我来，艰难的抱着我，使出全身气力。

    我呼吸的都有点艰难，看着母亲双眼含泪。

    \"母亲都想起来了，以前你跟母亲说的母亲都记起来了，都是真的。

    二十年前一切事情都是宋迎峰主导的。

    我本不欲嫁他，不是因为他的官职大小，他心志不坚，又狂妄自大。

    谁知他竟与外敌勾结，收买了你舅母身旁的小厮，把具体字样放入你外祖父的书房中，醉酒之时跟平日交好的官员说在书房看到东西。

    那人平生最痛恨反贼，于是在夜宴中借着酒劲当场揭发。

    柄着清者自清的想法，你外祖父便让他们查了，结果还真查出来了些什么。

    皇上震怒，只给三天时间让我们查明真相。

    可那小厮早已畏罪潜逃，线索什么都没有了。

    第三天宋迎峰约我出来说有线索了，我一时情急只带了几个侍卫，他们不敌，都被杀了，我也被灌了忘尘散。

    只可惜，我在失忆的时候还是没能如他所愿爱上他。

    他气极，从此对你我不闻不问，娶了高官之女赵久茹。

    赵久茹善妒，绝对容不下自己的丈夫心里有过其他人，每次都想方设法争对你我。

    她对我的身世起疑，查到了一些东西，本想让我想起来一切。

    与你父亲决裂，便故意搜寻这图来激我，诱导我恢复记忆。

    她咳出了一口一又口血。

    “母亲不求你这辈子荣华富贵，但求你远离是非，离开宋府，嫁一寻常的，爱你之人便足够。

    你受的苦太多了，去江南找时宣吧，你父亲虽说冷落你，但我已死，他对你大抵只剩愧疚，他会帮你安排身份的。

    时宣母亲与我是挚友，名为段姝月，就算时局动荡也会护住你平安，泱泱，母亲只想你好好活着。”

    可是母亲，没有你，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让开”宋迎峰下朝听闻传信而来，我看着一向注重外表的他连朝冠都来不及摘，跌跌撞撞，眼神中是压抑不住的悲痛，心里满是讽刺。

    他嘴唇忍不住的哆嗦，眼泪横流，口中念念有词，“怎么会怎么会”，几尽崩溃。

    我第一次见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父亲，是大夫人，她故意激我母亲想起记忆，是她害死了母亲，父亲，你要为我们做主。”

    宋迎峰慢慢停下哽咽，目光深沉的看着我。

    “今日之事都是意外，与你嫡母没有半分关系，如今是我进内阁的紧要关头，你不要为我添乱。”

    “父亲，你难道”

    没等她说完，他打断了她，

    “泱泱，懂事一点，来人，送小姐回玉兰院。”

    我太蠢了，还以为他可能对母亲有一点情分，没想到母亲的一条命竟比不上他的官职。

    7

    我再醒来时，已经是太阳将落，只记得自己当时悲恸至极，心脏跳得极快，晕了过去，想起母亲，我下榻往外跑，在玉兰树下站住。

    抬眸，看到几个黑衣人悄然站在院子里。

    为首的男子不屑的站在门口，

    “想必姑娘能猜出我们是谁，姑娘从外面回来必然听到我们阁主要成婚的消息了吧。

    我便给姑娘一个痛快，长话短说了。

    传闻是真的，阁主让我们把你给他的香囊还回去，说以往的事只是他年少轻狂时的消遣，希望姑娘也早日想清。今生再无瓜葛，别等他了，也别来找他了。”

    说玩便走了，石桌上唯余一个玉色香囊。

    上面的暗纹我再熟悉不过，那是我刺绣时的习惯，轻轻打开香囊，那是他临走前我送给他的。

    那日他走的急，我只好从院子里的玉兰树上采了几片马马虎虎装进去。

    我探下鼻子闻了闻。

    玉兰花已过了时节，院子里的早就落了个干净，只有我眼前的这个香囊能证明它曾花开灿烂过。

    只可惜，香囊里的花早已枯萎。

    正如我那个十七岁的春天。

    我咬紧牙关，直到牙齿沁出浓浓的铁锈味。一股从未有过的恨意从胸口燃起。

    我没哭，反而轻轻笑了笑，笑声中带着解脱。

    偏我来时不逢春。

    我这一生，总是为别人而活。

    小时候无论多苦的药我都咬牙咽下，只因母亲只有我了，我要是也不在了母亲得有多孤单。

    本来想着带母亲投靠时宣的，现在好了，母亲不在了，时宣也跑了，我还是棋差一盘。

    既然父亲最在意的是他的官位，我便想方设法让他失去。

    既然妹妹对太子势在必得，我便让她一辈子都得不到。

    我买通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偷偷给她下了慢性毒药，大夫人平时本就苛待下人，对他们非打即骂，底下的人都颇有怨言，所以我也不怕她告诉大夫人。

    之后，我坐上通往皇宫的马车。

    太子曾有令，我进宫可以不用请柬，马车畅通无阻开到东宫门口。

    “姑娘，到了”

    我孤身下了马车。

    曳地的胭脂色罗裙像是盛开的云锦，一层接一层漾开。

    我弯了弯嘴角，轻抿薄唇“我要见太子”

    本来庶女的身份是配不上太子的，但奈何父亲看我容貌艳冠全城，在我母亲死后就把我记在嫡母名下，只为攀上高枝。

    门口的守卫明显一愣。

    谁都知道，太子殿下少时曾追着我满大街跑，后来被我拒绝了还是念念不忘，就想把我拐了做太子妃。

    久而久之，他们这些底下的人都无比清楚这位姑娘的地位。

    见我站在门口就赶紧向内通报了。

    不一会儿，太子身旁的小厮竹箐脸带笑意大跨步走了出来

    “宋姑娘快请进，我家殿下在等着你呢。”

    这一个时辰，不知达成了什么协议。

    宋府的人只知道十天之后自家大姑娘便要嫁入东宫。

    父亲得知这个消息后主动来找了我，面带喜色，止不住的夸我。

    但是他好像忘了，我的母亲才刚下葬。他的快乐和伤心都是这么的虚伪，不怪母亲看不上他。我看他一眼都想吐，只是现在迫不得已，只能跟他虚与委蛇。

    我知道，父亲一向视权为命，如今我嫁入东宫正是合了他了意。

    夏日蝉鸣渐渐，好啊，父亲，我这就叫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荣华富贵。

    8

    太子说服了皇上给我们赐婚，婚期就在五月初十。

    成婚前夕，我本是想再试一试婚服，以防明日出什么差错，突然有个黑影从窗边飞了进来。

    他把我往后拉，我措不及防就被他拉到了怀里，在他想亲我的时候从旁边抽了个砚台就往他头上砸。

    直到听到他的一声闷哼，松开了我，我借势从他怀里钻出来，在灯火下看清了他的脸，果然是时宣。

    他被我砸了也没有什么怨言，眼睛深深的望着我：

    “泱泱，一定是那个太子逼迫你的，对吗，我知道你不喜欢他，我这就带你走。”

    当然不是，我笑的肆意，终于在他面前展示了真正的自己

    “时宣，我们不是早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吗，你以什么立场管我，带我走呢，我是自愿的，我愿意嫁给太子，世上哪个女子能拒绝权势呢。”

    夜色如水，更深人静，庭院里阖无人声。

    我看向他，有点疑惑，那是我曾经心心念念的脸，怎么现在看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反而觉得他好奇怪。

    “泱泱你听我说”，他盯着我的眼睛，略微有些泛红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

    就连一贯清澈的声音，此时都变得有些沙哑。

    “我知道你一定是误会了，你送我的香囊我一直好好放在柜子里，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找不到了。

    一查才知是魏溪月从里面偷出来派属下送到了这里，我跟她也清清白白，娶她只是权宜之计，等我站稳脚跟我们便会合离。”

    我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时宣，你说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罢，都无所谓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情分被消耗殆尽，缘分便走向了终点。我们就当从未认识过，你走吧。”

    他用力攥了攥手，喉咙里像是赌了什么，难受又刺痛。

    停顿了许久才开口，

    “宋泱，路是你自己选的，只要你不后悔就好。”

    9

    五月初十宜嫁娶。

    数十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

    路旁铺着数不尽的花瓣，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

    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守卫，涌动的人群比肩继下一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婚礼。

    我在众人的注目下，凤冠霞佩，一步一步走进东宫的大门，我想，只有这么盛大的婚礼才能配的上我。

    后来，我利用太子为我母亲的母家翻案。

    赵久茹早就死在了慢性毒药下，在她临死之前我还去见了她一面，告诉了她事情的原委，没想到她一个气没喘上来就没了。

    宋池被我父亲嫁给了昔日我的追求者，她一辈子都活在我的阴影下。

    宋迎峰，宋池，赵久茹，欺负她和母亲的人，我一个也没有放过。

    朝庭上下一片骇然。

    想不出平时风度翩翩的宋首辅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更想不出太子为博美人一笑竟真替她翻了案。这才不是我的目标，我轻轻一笑。

    十五年后，我站在朝堂上。

    大红色的衣袍上绣着金丝波涛的沧海龙腾图案，金丝封边乌黑长发束起，头戴冠冕，系着明黄色的冠绳。

    周身上下一片清贵华然，右手牵着一个粉雕玉逐的男孩。

    “吾皇万岁，太后千岁”只听百官齐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