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淮不卑不亢：“云禾，我喜欢云禾，我此生非她不娶。”

    又是一巴掌，楚淮双颊肿得跟发面馒头一般，眼神却坚定异常。

    “淮儿，能辅佐你的只有林家，你喜欢的是林家长女林鸢，并非苏云禾，记住了么？你现在就去你父皇面前，将这些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

    先皇后满眼心疼抚上了少年略显稚嫩的脸庞，楚淮虽不是她亲生的，但却从小养在身边，她早已将其视为心头肉，可楚淮依旧坚定，不可动摇。

    先皇后是何等温婉心善之人，平日里连重话都不舍对楚淮说，却因为婚姻一事频频将楚淮锁在寝殿，甚至对他动了刑罚。

    少年的一片赤诚岂非是皮肉之苦就能改变的，眼见楚淮油盐不进，先皇后只得以自身性命相逼。

    与此同时，备受宠爱的林鸢也表明心迹，在林家的撮合与先皇后的逼迫下，他接受了与林鸢成婚的事实，并于登基后与其举行了大典。

    而林家为断了后顾之忧，谋害了苏家满门，此事虽是皇都心照不宣的秘密，但今日的林家如同皇朝的定海神针，若强行拔除势必会引起局势动荡。

    见云禾兴致不高，楚淮将其揽入怀中，轻声道：“待天下皆定，铲除朝中纵横的势力，我便立你为后。”

    彼时的云禾心中好似吃了蜜一般，她以头顶蹭了蹭楚淮的下巴：“我只想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在乎什么后位。”

    【三】

    云禾斜倚床榻，满面倦容，这是她怀孕的第二个月。

    急雨过后，天气骤然放晴，云禾行至御花园的小池塘边，碰巧遇上了皇后林鸢。

    “你为何在此处？”林鸢明媚的笑容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面色阴沉。

    “你我同为皇上妃嫔，皇后娘娘在得，我却在不得，这是何理？”云禾笑颜如花，眼底却一片阴翳。

    林鸢额角青筋暴跳，可偏偏却不能发作。

    “别忘了，本宫才是你心爱男人的正宫之主，无论你怎么得宠，依旧是比不上本宫！”林鸢咬牙切齿，她贴近云禾的耳畔。

    只见绝美女子淡然一笑，随即眨了小鹿般灵动的眸子：“可是……皇后娘娘莫不是忘了，帝后大婚当晚，皇上出宫寻的是我，与之共度春宵的人也是我。

    你虽看似赢了，实则输得一塌糊涂，因为你最爱的人心里装着我，他给了我凤吟宫、万千荣宠，他将本该属于你的东西都给了我。”

    瞧着她端庄尊贵的姿态被一点点瓦解，云禾便感心头爽快，语调更是轻蔑：“就连楚淮在您床榻间，情到深处喊的都是我苏云禾的名字，不知皇后娘娘听了作何感想？我若是您，断然不会自取其辱。”

    一针见血的言辞戳破了林鸢心底最后的防线，众目睽睽之下，她抬手打了云禾，只听得清脆巴掌声后响起一声惊呼，随后池塘水面晕开，便只见云禾在池中扑腾呼救。

    云禾的孩子没了，她终日病恹恹茶饭不思，短短几日身形就越发单薄。

    林鸢贵为皇后，滥用私刑，谋害皇嗣，已被废为庶人，与此同时，林家在朝中的势力被连根拔起，一代重臣世家，就此陨落。

    云禾再见到林鸢是半月之后，她独自前往了冷宫，往日锦绣华服的林鸢如今不过一身粗布麻衣，失了胭脂粉黛的容颜显得异常惨白。

    “是你陷害了我！”林鸢手脚并用自地上爬起抓着云禾的衣襟，双目猩红得好似要流血。

    云禾不过轻轻一推，多日未进食的林鸢就被掀翻在地，随后一巴掌落在了林鸢惨白的双颊：

    “这一巴掌是还你的，当日在御花园你打了我，至于这个孩子……本就是扳倒你林家的棋子，从一开始我便没想过让他来到这世上。

    林鸢，我用未出生孩子的性命毁了你的家族，也算是给我苏家五十多口人一个交代。”

    苏云禾用一杯毒酒杀林鸢皇帝却视而不见的谣言传遍了皇都，整个皇都纷纷对其口诛笔伐，称她为祸国殃民的妖孽。

    在她被置于悠悠众口的月余，楚淮一次也没寻过她，他是否听进或相信了那些流言，她不得而知。

    她只是想帮他，帮他铲除林家的根基，让他将大权掌握在手中；她想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长乐无忧；她想与他白头偕老，无人阻挡。

    她不是故意将他置于纷然议论中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爱他，情深似海，只想与他携手此生。

    原以为楚淮气消了他们就能回到从前，可等来的不是楚淮，而是立新后的消息，和一道圣旨。

    他说，国不可一日无后；他说，她无家族势力，不可担后位大任；他说，她出身青楼，不配做皇后……所以，他立了蓉贵妃为皇后。

    可她从未想过做皇后啊……她一直都知道，外公是定北王，兵权在握，君主最忌讳功高盖主，既然给了外公权势，就势必不会再给她宠爱，她一直都知道的，可她只想与他在一起啊。

    未等云禾消化完这个消息，紧接着明黄色的圣旨就摆在她眼前。

    圣旨里说，她心狠手辣，嫉妒成性，念在往日恩情，择日逐出皇宫，遣送至定北王府，无诏不得进宫。

    她晃了晃身形，险些站不住，她不敢相信昔日的浓情蜜意幻化成泡影，也无法接受那个人态度的急转直下。

    【四】

    帝后大婚当日，亦是云禾离宫的日子。

    先前的荣宠只不过是黄粱一梦，她自云端跌落至凡尘，从受尽宠爱的云妃沦为了弃妃。

    入目皆是红色，阖宫上下一派喜气洋洋，只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她身着火红长裙，眉眼精致，所过之处芳香袭人。

    她屈膝行礼于殿前：“苏云禾恭祝帝后大喜，祝帝后福泽绵延，举案齐眉。”

    在场的众人屏息凝神，静静目视着大殿中央的女子，她是皇都第一美人，是苏家的掌心宝，是定北王最宠爱的外孙女。

    宴席上烛光摇曳，推杯换盏之间，不少王公贵族、世家公子前来敬酒，她也笑着一一接受，即使她与楚淮的香艳故事人尽皆知，可依旧有不少追随者意图与她共度此生。

    她手执酒盏，瞧着高位上相敬如宾的两人，不知是心痛还是酒醉，只觉模糊了双眼。

    今夜，她身着红衣，陶醉琼浆玉液，虽他的新娘不是她，可在她心里，已经嫁过他了。

    蓉皇后递上一杯酒，与她致歉抢了后位，云禾却淡然一笑，有些事情不是想就能得到的。

    酒过三巡，云禾离了席间，朝御花园而去，点点萤光围着白莲肆意飞扬，正如同从前的她，一心一意只想与楚淮在一起，一世长安。

    静谧的夜，身后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正当云禾疑惑会是谁不参加宴会反倒此处时，便被几个男子嬉笑着包围住。

    “你们是何人，想做什么？”云禾问道。

    “夜深人静，苏小姐莫不是倍感寂寞才到此处么？大家都是孤寂之人，不如一起做个伴，如何？”

    说罢几个人便蜂拥而上，云禾想要逃走，却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此刻她已明了，蓉皇后递过来的酒有问题。

    耳边是衣帛碎裂的声音，她只觉浑身冰冷，似是坠入阿鼻地狱。

    直至巡逻的侍卫闻声而来，那些王公子弟才慌忙离开。

    楚淮得了消息便匆匆赶来，瞧着那修长笔直的身影，云禾伸手抓住了他一片衣角，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他冷声呵斥住：“深更半夜，你衣不蔽体，头发散乱，何来贵族之女的一丝风范！”

    “不……不是这样的，楚淮，是他们先动手的……”

    她不可置信盯着那张令她梦引魂牵的脸，楚淮却暴力扯出衣角，眉眼冷淡：“够了！朕不想再听你任何解释！林皇后之死朕便不予追究，如今你却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夜风清凉，她的心底更是一片寒冷，众目睽睽之下，她素手纤纤解开了衣襟的扣子：“方才诸位公子不是想与我共度今宵么？那你们是要一起还是轮流？”

    她挑了挑披在肩头的乌发，笑得灿烂。

    “不知羞耻！”楚淮愤愤留下一句，便拂袖离开。

    “楚淮，你说等你定了这天下，就娶我，我就当做儿戏，今日过后咱们桥归桥路归路，各生欢喜……”云禾哽咽着，那人却只是顿了顿脚步，从未转身。

    夜半时分，云禾上了定北王府的马车，临行之际，蓉皇后找上了她。

    “苏小姐今日便要走了，往后只怕再难回宫，有些事情我可以告诉你，但如何定夺便要看苏姑娘的意愿了。”

    蓉皇后笑得端庄得体，以胜利者的姿态居高临下，云禾默不作声，她的心早在楚淮大婚时就豁开了一道口子，此生都难以愈合，自认为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绝望了。

    “你猜猜，是谁默许林家对你苏家动手？是谁散播谣言说你杀了林皇后？又是谁命那些王公子弟欺辱你？又是谁与本宫说，你只不过是铲除林家的一颗棋子……除了皇上，谁还有如此能耐？”

    云禾不欲争辩，只是闭了闭眸子，再睁眼，眼底一片灰暗。

    她上了马车，消失在了浓重夜色中，无人会知道，蓉皇后所说皆是子虚乌有，而那些欺辱她的王公子弟也是她安排的，她才是这场局的布棋人，她比不上林皇后家族强大，比不上苏云禾容貌隽美，她只有将大权掌握在手才能安心。

    如今，林皇后死了，苏云禾走了，这皇宫之中再也没人能够威胁到她了。

    【五】

    再次看见“苏云禾”三字是在厚厚的密折内。

    里面写着苏云禾与北疆诸位贵族纸醉金迷，拉拢权贵。

    又有密折说苏云禾与定北王集结兵马，意图谋反。

    楚淮拂去了桌上的折子，脸色阴沉可怖，他想过再见苏云禾的所有情景，却唯独没想到她利用金钱容貌将贵族豪杰玩弄于股掌之间，与其说是作践自身，还不如说是打脸楚淮，将其的颜面踩碎在脚下。

    自古谋反成功的例子屈指可数，饶是骁勇善战的定北王也在逼宫时被斩了首级，云禾还未来得及悲伤就关押至天牢，其余与定北王有勾结的人全部斩腰于市。

    被关在天牢的人难免会受些皮肉之苦，尤其还得了蓉皇后口谕，那些狱卒便更是发了狠折磨她。

    赶往天牢的路上，楚淮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可真看见她浑身是伤的模样，他又心疼得无以加复。

    楚淮白了脸，掀翻了刑具，亲自解开了束缚云禾的刑架。

    她瘦小的身躯尽是见骨的伤痕，只是衣角拂过，她都痛得蹙起了眉头。

    “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云禾惨然一笑沾满血迹的手抚上了楚淮的面颊，良久，楚淮才道：“你为何要与我作对？我待你那么好，你为何要举兵谋反？你可知道谋反是死罪，饶是我想保全你也无可奈何？”

    为什么？这不是他的手笔吗？利用她对他的爱，铲除异己，走向权势巅峰。可直到如今，她都不忍斥责他分毫。

    “因为我爱你，你不愿与我在一起，那我便得取了这天下，届时我万人之上，便可以封你做皇夫，难道不好吗？”云禾虚弱又狡黠地眨了眨眼，却因为身受重伤，一口鲜血不受控制自喉咙喷出。

    楚淮垂下眼睑，长睫遮住了某种翻腾的思绪：“可我只想你一世长安。”

    “可我爱你，我爱透了你，我只想与你一世长安。

    楚淮，我们历经万难，你对我，可曾有过一丝真心？”

    她双眸充满殷切，楚淮别过脸，轻轻摇头：“我们之间只不过是一场笑话。”

    她面色一白，似是愣怔，又似是绝望。

    她奋力推开楚淮，心脏在那瞬间仿佛被割裂，剧烈的疼痛席卷了她全身。

    他漠视林家灭了苏家满门，他杀了最疼爱她的外公；她为了他不惜身陷舆论杀了林皇后，不在乎清誉与他朝夕相处，可到头来只是一句“笑话”就抹杀了他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情丝缠绵、甜蜜亏欠。

    云禾抓起散落一地的刑具，朝着脖颈靠近，她在笑，却眼泪纵横，她美得动人心魄，可却如同一只破碎的名贵玉器，惹人心疼。

    “楚淮，你在我短暂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我爱你；可我也恨你，我恨你无情寡义，恨你心思缜密，恨你杀了我的家人。

    此生遇见你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但我不后悔，可我希望来生再与你无瓜葛无纠缠。”

    她笑容灿烂，如同烈日骄阳刺痛楚淮的双眼，他来不及靠近，就被一抹红迷乱了眼，只见云禾瘦小的身躯缓缓倒地，扬起尘土。

    “云禾！我刚才都骗你的，你别死好不好……”

    可惜他再也听不见脆如响铃的声音，回复他的只有窗外的狂风暴雨。

    其实，他很感谢她的入骨爱意；他想送她离开皇都；他想让她忘了他。

    阴暗的牢笼，无人看见，一滴泪自堂堂九五之尊脸颊划过，落进衣襟消失不见。

    他想保她一世长安，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