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年一度的公司团建开始了。

    听云菲说，医学部的团建非常民主化，换句话说就是团建经费是抓在我们自己手里的，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顾仁提。

    “既然这样，我们去算命吧。”我毫无顾忌地在部门群里提出来自己的想法。

    “算命？怎么个算法，那玩意儿可靠吗，还能算娱乐项目？”

    看着这一股脑涌出来的问题，我好不兴奋，真是期待好久了。

    要知道21世纪新时代职场人，除了上进和上班，你还可以选择上香，何不趁着这次机会，公款私用看看自己的财运如何，那玩意太贵了，平时都舍不得沾。

    算命先生是我的房东大人，平时搞搞这个副业，见我带这么一大帮子人来照顾自己的生意，好不开心。

    “来来来，里面走，想玩什么就玩什么，当自己家一样啊。”

    边听大爷召唤，我们一行人边走进一个K歌包房一样的房间，吃的玩的应有尽有。

    刚坐下没多久，云菲她们就玩开了，我见时间差不多，便起身弯腰朝门口走去，没想到顾仁见了也跟了上来。

    “你去哪，不一起玩吗？”顾仁低头询问道。

    这小子问个问题都这么蚊子哼哼，果然出了公司就是弟弟。

    “我去算命，怎么，你要一起吗？”

    我盯着顾仁的眼睛，没等他回应，一把抓起他钻进了一间小屋子。

    屋子里之前迎客的大爷换了一身黑色的算命袍，很专业似的坐在桌前。

    “你们谁先来啊？”

    “他，他先来。”我一把将顾仁按坐在桌前，面对先生。

    既来之则安之，顾仁此刻像一个被家长带出的小孩，乖乖地听从摆布。

    “把你的生辰八字写下吧，姻缘、财运你想算什么？”

    “姻缘，他想算算姻缘”我又一次按耐不住八卦之心。

    “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密林之中何人知晓我在这里？只有一轮明月静静与我相伴。”房东大人看着顾仁写下的生辰八字，喃喃说道。

    没想到房东大人，还有这文采呢，我和顾仁面面相觑。

    “这位小伙子生性寡淡，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吧，你不喜与人接触，但没关系，在你往后余生会出现属于你的一束光”

    一束光？这是暗示顾仁的姻缘还不错了？生病？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坎坷，我向顾仁投去了求证的眼光。

    可没曾想，顾仁像是面对什么审视一样的，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哎大爷，您先忙，我回头再找您算算财运啊！”

    动不动就跑，什么毛病啊，我无奈地紧追了出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仁拖着脚步走在路边，背影看上去有些许落寞。

    我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没敢上前喊住他。

    “砰砰砰”连着几声巨响，抬头看了看原来是不远处放起了烟花。

    顾仁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捂住耳朵蜷缩蹲在地上。

    “顾老师，你怎么了”见此场景我害怕极了，他呼吸急促没有回答。

    没曾想我竟下意识母爱爆发似地一把将他抱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好久好久，用了好久的时间，他才慢慢安静下来。

    夜晚的街边喧闹不止，无人留意这一处安静的角落

    7

    秋去冬来，2023年的冬天因为最近断崖式的降温，提前到来了。

    我从小到大都很怕冷，即使办公室有空调，也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反正没什么正经工作需要轻装上阵，摸鱼人的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最近怎么越来越冷了，空调坏了？”我内心疑惑，不禁小声嘀咕道。

    伸出手朝头顶的空调出风口划拉了几下，并没有感受到有丝毫的热风流动，果然是空调坏了？我起身就往办公室门口的空调开关位置走去。

    空调被关了！这是哪位携带非正常体温系统的二货干的。

    这天气！这温度！前阵子降温开制冷，现在连制热也关了，管你是什么鱼龙混杂，我打算要好好治治这位非正常体感的家伙，二话不说把空调开关打开了。

    回到工位上，头顶的热风终于又暖暖地输送出来。

    “阿嚏”时间没过去几分钟，我竟然冻出了鼻涕泡，空调又被关了！

    没错，一场空调开关大战拉开了序幕。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绝不会是顾仁，他这位老好人犯不上和一个女生争这个，哪怕自己冻死或者热死也不会去管空调开关这种东西。

    为了能抓住“嫌犯”，我挺直了腰背，只有坐高才能勉强支撑视线够到门口开关的位置，此时的我像是丛林里伺机而动的猎手。

    原来是她，只见小青上个厕所的功夫就顺手将门口的空调关了。

    看到“嫌犯”作案我心跳都加快了，虽说性子直爽，和小女生“开战”还是从未有过的，哪怕学生住宿时期都是祥和一片，这可怎么是好。

    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小青，但两女之争的那种宫斗剧戏码还是不要在办公室上演比较好，这点我还是能拎的清的。

    慌乱之中，我瞥见坐在不远处的顾仁。想起云菲不是说他乐于助人吗，瞬时灵机一动，这种问题让他代为出马再好不过了。

    我打开微信三言两语跟他说明了情况，最后不忘来了一句，[作为我们的主管，这点小忙还是可以帮的吧]。

    只见没一会功夫，顾仁走到空调开关的位置，将每一个开关管控的出风口位置都标记清楚，并对上前的小青低声交涉了几句。

    至此我头顶上的暖风就没再断过。果然是中央空调啊。

    事情解决了，但我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依赖顾仁办事情了，这好像是第一次。

    我又缓缓打开顾仁的微信聊天框，[谢谢你的出手相助，我请你吃个便饭吧,周末中午，就约在公司旁边的那家西餐厅如何？]

    顾仁回复，[好]。这家伙竟然这么草率就答应了。

    8

    周末天气很好，餐厅里客人不多，顾仁早早到了并坐在一个靠窗的位置。

    “顾仁，好久不见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伴随这轻快又熟悉的声音，顾仁抬头确认，原来是小雪。

    小雪这次跟导师过来开个会，顺便找老同学们聚聚。

    “现在能说了吧，我俩是同学，内推进公司的时候，顾老师就知道了，你俩是怎么认识的？”我一脸好奇的模样。

    没想到能从雷厉风行的林可欣嘴里听到‘顾老师’三个字，小雪似乎甚是好奇我和顾仁现在的相处模式，“在校的时候，你还记得你那篇论文事件吗？当时可引起不小的风波呢”

    是啊，怎么会忘记，我估计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些死去的记忆又一次攻击我。

    [第一作者就她一个人，连个共一都没有，想偷个懒还是能解释通的。]

    [另一篇可是IF20+的高分大作，她这种4-5分的怎么敢的。]

    [她导师也不把把关吗，这毕业估计都难了吧。]

    不知道哪位闲着没事的人把我刚发表的课题SCI搬到校园论坛，有一处数据被单拎出来公开处刑，说是抄袭了另一位高分大作。

    “你别发声，真有问题学位办会处理的，当然我相信你没问题，每天起早贪黑做的实验，我看着都心疼。”实验室里，小雪看着我滑动鼠标看论坛言论的表情僵住了。

    虽说如此，却也是影响到我每天魂不守舍，茶饭不思。

    一天晚上，我做实验很晚才回宿舍，整个实验楼除了动物房还有动静，剩下一片漆黑和寂静，刚出实验楼我再也没忍住嚎啕大哭。

    “你们都欺负我，天天做实验累成狗一样才得到的数据，你们还说我抄袭，就欺负不会说话的，进来容易毕业难，早晚我要离开这里！”

    越说越委屈，哭的也就越大声。抬头一看，才发现一个高高的身影从身边走过，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远了。

    第二天，学校论坛有个帖子爆了。

    原来是那篇高分大作的作者亲自在帖子下面留言，把两篇文章相似的数据进行了详细的对比，并说明绝无抄袭的可能。

    看到真神现身，这一番下场操作，之前的论文风波很快便消散了，同学们转而深扒起这位大神。

    据官方渠道信息，这位同学目前才大三，就已经可以独立进实验楼做实验了，掌握了很多研究生都不会的实验技巧，发的文章都够博士毕业评教授的了，听说好像还是高考免试进的北大，年纪尚小，天才少年啊

    这些论坛上的言论好像都发生在昨天似的，我的思绪一点一点回到现实。

    “现在想想，还没来得及感谢那位素未谋面的同学呢。”

    话音刚落，只听小雪扑哧笑出声，眼神却落在了顾仁身上。

    “你不会就是那个小学弟吧”我不可置信地挤出几个字。

    “是啊，更巧的是顾仁毕设就在我们组做的，一直跟着咱导师呢，只不过你们一直没机会见面，等你毕业离校了，我们才在一次组内聚会上认识。”

    “话说你们还挺有缘分的，从北京到杭州，不过顾仁你一毕业就来到这里，我至今不是很明白，你一个东北人，又不像林可欣这个南方人。”

    小雪一脸坏笑看着顾仁，她似乎想起那次聚会上顾仁这个不善言辞的家伙，竟然主动走到她跟前询问我毕业去了哪个城市，这些在来的路上小雪都跟我提了起来。

    9

    “那你应该喊我师姐咯”我对着面前这位喊了大半年[顾老师]的小子试探性地问道，脸上除了得意期待，竟还有些对长辈的害怕。

    “出了公司，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言简意赅。

    虽说不善言辞，但声音确实温柔的很，我便识相地不再戏耍。

    三人最后举杯庆祝相聚，小雪便先行离开赶去会场了。

    “你还有什么想玩的吗？没有的话我送你回家。”

    没想到这小子还挺周到，会询问女生的意见，被他这么一问，我意识到这还是俩人第一次在公司外面“约会”。

    “不着急，还有一个节目没上呢，预定的时候说今天会表演，我们看完再走吧。”

    话音刚落，一位年长的男士手戴白色魔术手套，拿着一根细长的棍子出现在我们桌前。

    只见他点燃木棍的一头，刹那间靠近的人脸都被照的通红，再顺手往上一捋，一支鲜艳的玫瑰花便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位男士将玫瑰花递给顾仁，示意他送给我。

    只见此时的顾仁，头冒虚汗，好像强撑着一般接过玫瑰花递给了我，而面容早已煞白，像是生了什么大病。

    忽然间我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

    还没等顾仁说什么，我便起身走到顾仁面前抓起他的手，离开了餐厅。

    俩人走了一小段路，等顾仁恢复过来，随手在路边拦停了一辆出租车。

    车里如死一般的安静，谁也不知道开口要说什么。

    10

    “先送你回家吧。”顾仁有气无力地挤出几个字。

    “好。”我乖乖应答。

    这位司机很识相，从我们上车问了送达地点，就没再多说一句话。

    不是一位闲聊的师傅。穿着一身黑，戴着口罩，干净利索。

    顾仁见我像小猫一样蜷缩在一边，似乎知道我内心有很多疑问。

    他很少见我一声不吭的样子，或许是心疼我，强忍着情绪将我身子转过来面对他。

    “还记得之前算命先生说过的吗？没错，我小时候确实生过一场大病，自那以后便患上了自闭症。”

    自闭症？我想起来了，怪不得他见不得外界刺激的东西，比如烟花、火焰等等，医学生的觉悟立马将前情后事串联了起来。

    “不过近年来，病情已经好转了些。”顾仁难得地盯着我的眼睛。

    是啊，以前的他从来没想过会为一个人出头，因为论文事件在论坛上为我发言，那是第一次，也是他感觉生活最美好的一次。顾仁后来一字一句跟我吐露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车窗外竟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哎，师傅，我们回家的路怎么会经过小山呢？”我看着窗外陌生的环境，以为司机师傅为了多挣路费绕行了。

    刚要打开手机定位确认位置，车身来了一个紧急刹车。

    “别废话，把你们能搜集到的钱，都转给我，现在！立刻！马上！”

    什么意思，这竟是打劫？没想到二十一世纪，竟然还能遇到这码子事情，慌乱之中我差点没喊出声。

    顾仁一把按住慌乱的我，第一次切实感受到他那只大手的力量，我转头看向他，内心镇定了不少。

    好在旁边还有顾仁在。

    “给你们5分钟时间，如果不按照我说的做，不保证5分钟以后会发生什么，刚听你们对话，你小子还有病在身是吧，不想出事就乖乖照做。”

    这歹徒像是看透了我的内心，目光很快锁定我旁边的这颗定心丸，只一句话，一下子将这位一米八小伙的战斗力削减为0

    “你可能低估了我们的智商，从刚上车我就发现你一直在瞟后视镜，副驾驶座位底下也像是慌乱处理没弄干净的血迹，所以我早就给朋友分享了GPS实时定位，8点之前没有报平安，他会立马报警来找我们”

    还没等顾仁说完，歹徒肉眼可见的慌了，似乎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暴露后要付多大的刑事责任，只见他下意识将车窗门锁死，启动发动机，脚踩油门僵尸般地将车慌乱地开了出去。

    烟雨朦胧，没有人发现前面是一片湖水，车子冲了下去。

    幽闭，寒冷，呼喊，双耳接近失聪

    “顾仁！顾仁！你睁开眼睛！坚持住！”我拼命地喊着，挣扎着，平时没少健身游泳，刚入水下，脑子还算清醒。

    慌乱之中我瞥见脚上今天难得穿上的黑色高跟鞋。

    使出全身的力气艰难地脱下，拼命地砸向一旁的车窗玻璃，奈何力气过小，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没见成功的迹象。

    我转头拼命地呼喊顾仁，拼命地摇晃他，想要换他清醒的一刻，来拯救我们。

    顾仁紧闭的双眼缓缓打开，他好像也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告诉自己，现在得清醒，不能不省人事也不能犯病，更不能害怕，这里还有一个丫头在需要他。

    他奋力接过我手里的黑色高跟鞋，将平时蓄积在内心的力量毫无保留地释放了出来，砰的一声，车窗破了。

    11

    医院走廊，我穿着病号服，手里提着水壶排队接热水。

    不知道从哪蹿出来一个小孩子插队跑到我前面，碍于刚死里逃生没什么力气跟人吵架，我木讷地站那一动不动。

    “没想到出了象牙塔，你还是这么容易被欺负。”顾仁缓缓说道。

    一米八的身高弯腰从自己手里接过水壶，径直走到饮水机下拧开了热水伐。

    小孩看顾仁是男生又人高马大的，不敢吭声呆呆等在一旁。

    我无奈地笑着，被接完水的顾仁牵回了病房。

    只见他还没好利索，放下水壶便缩回了病床。

    我见状走到床边，帮他掖了掖床角的被子。

    “到底是谁需要保护啊。”

    期待，是一个很美好的词，世人都说不要期待太多，免得伤痕累累。

    我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但对于顾仁来说，似乎从出生来到这个世界，期待这个词就跟他没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如同打开结界一般，我们都无比默契地想感受一下这个词的力量与美好。

    医院的病房里，我趴在顾仁的床边，俩人穿着同款病号服，相视一笑，窗外的阳光洒落进来。

    对我们而言，心照不宣，都很期待接下来的生活，因为命运给我们安排了这场缘分，也附带了[期待]这份大礼，一切都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