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发烧，怎么躺都不舒服，想阿深。

    他曾说我是小黏人精，我还抱着他的手臂撒娇。

    药好苦，不吃。

    阿深打电话凶我，让我乖乖吃药。

    好吧。

    25

    哪都不想去，院子里就很舒服，阳光暖洋洋的，妙花在更好。

    26

    仍在发烧，病情好像加重了，40℃。

    我想起小时候身体弱，容易染病。有次生了大病，妈妈背着我走路走了半夜，到镇上的医院检查，又急急忙忙被送去市里大医院。

    反正做了手术，用掉了妈妈所有的积蓄，爸爸也为了医疗费从工地上摔下来，落了残疾，不久死去。

    妈妈哭，我也哭。全院的护士都跑安慰我们。

    从那时起，我就注重身体健康，尽量少让妈妈担心。

    我说要去医院，阿姨陪着我。

    检查结果出了，大病，但发现得早，做场手术能好。

    住院，明天手术。

    阿深到医院陪我，他的手机响个不停，是个女声。

    婊子秦又给他打电话，不要脸。

    27

    做手术的医生好温柔，比阿深好多了，他来都没来，说什么公司忙。

    不明白，他不能把事交给下属干吗。

    妈妈煲了汤来看我，她似乎又要哭，一个人出了病房。

    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省点心，妈妈年纪大了，她该享福的，而不是始终围着我转。

    28

    我跟妈妈说，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你别过来了，待家里和小姐妹们打牌吧，别再操心了。

    她摸了摸我的脸。

    阿深没来，主治医生倒是给我买了郁金香，和他谈心很愉快。

    今天不那么难受了。

    29

    其实我是骗妈妈的，哪有术后三天就回家的，我要开始春过漫长的康复期了。

    嘻嘻，阿深来了，康健有动力，什么苦都能挺。

    熄灯前主治医生来过，给我买了大白兔奶糖。甜甜的。

    好了，他让我早点休息。

    关灯。

    30

    护士姐姐偷偷告诉我，主治医生是个大帅哥，叫许礼，人家海归博士，未婚。

    我试着想象出他的样子，应该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我已婚有主了，不能勾搭野男人，阿深会生气，哄不好的。

    查房的来了，拜。

    31

    又是被康复折磨的一天，好想阿深。

    32

    许医生好有趣，一直逗我笑，心情好多了。

    33

    换洗衣物不够，我偷偷趁夜溜了回去。

    结果刚进门就被高跟鞋绊倒，我踩着满地的衣服上了楼。

    伏在门上，我听见里面传来绵长的娇喘。

    哇哇哇，又是婊子秦，咒她！

    我没有打断他们，而是蹑手蹑脚出了别墅，站在路灯旁。

    夜风好冷，什么时候秋天了。

    眼睛被吹得酸涩，我心中又苦又疼，比康健带来的伤与痛强上千百倍。

    泪珠真不听话，别打湿了路面。

    咳嗽好厉害，直接吐了一口血。

    脑海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他们缠绵的声音，忘不了。

    34

    昨晚许医生把我抓了回去，厉声批评加没收手机。

    没想到温柔的他竟然会骂脏话，我求了好久才把手机拿回来。

    但还是得谢谢他，否则我可能咳死路边了。

    后面加了场手术，刚刚醒来，已经很晚了，可我并无睡意。

    我想明天阿深来了，要和他谈谈。

    一个爱我五年的男人，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35

    寒潮来袭，秋末了才降温。

    我问阿深:“秦梦婷怎么回事？”

    他沉默不语，我也没生气，又问他爱我吗。

    他却说:“你都知道了？”

    我点点头，问:“你爱我吗？”

    没等他回答，我说:“我们离婚吧。”

    啊，出去后就离婚，我想好了。

    他被我叫医生赶走了。

    许医生说：“你真想跟李深分手？”

    我说：“嗯。”

    他却笑了，说：“行，那我想追求你。”

    这都什么事啊。

    36

    许医生说追真追，为我买花，带我下楼散步。

    37

    脑海里总是浮现阿深的影子，烦。

    38

    康健好累，但马上就出院了。

    39

    阿深竟然来了，赖在医院不肯走。

    看到我牵着许医生的手，他冲过来用力扯开我俩，死死攥住我的手腕

    手腕，语气微怒：“你凭什么勾引我爱人？”

    许医生:“他说过和你分手，我在正面追求他。”

    李深冷笑：“哼，我们还没离婚你就来插足，不知廉耻。”

    周围有人悄声议论，我只得带走李深。

    我说:“还有什么事，我们已经分手了，明天出院立马去民政局离婚。”

    下一秒我却跌进他的怀抱，闻到好久前的雪松香。

    “原谅我行吗？我很快解决问题。”

    李深语速快，生怕我不同意。

    好吧，我竟然答应了。

    40

    出院了，许医生一句没说。

    我跟他说拜拜，上了李深的车。

    他很高兴，亲自带我下馆子，是我最爱的那家，味道淡了。

    41

    冬天了，听天气预报说，十二月末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我

    无比憧憬和阿深一起在雪地里堆雪人。

    虽然看不见，但肯定不丑。

    我自认是个多情的种，不然也不会因这件事高兴一整天。

    42

    好久没见到阿姨了，挺想念的，毕竟她做的饼一绝。

    是的，我馋。

    她似乎非常担忧我的身体，做的菜全部清水寡淡。

    43

    阿深说婊子秦要在我们家住。

    我问他为什么，他不说话。

    我把自己锁房间里，一天没出门，坐在地上发呆。

    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肿了，好累。

    我真的是爱惨了李深，不然也不会允许一个外人住进我家。

    44

    李深跟秦梦婷去公司了。

    无感，我躺在床上睡了一天。

    头昏涨，不开心。

    45

    我觉得我出问题了。

    我把东西都砸了，脚底被划伤，流血了。

    46

    秦梦婷怀孕了。

    李深亲口说的。

    我那时用力将李深推下了床，他闷哼一声。

    估计他自己也觉得对不起我，只是沉默地出去了。

    我有点儿失控，指尖忍不住颤抖，痛苦涌上心头。

    我抱住自己哭，尽量放低音量，可我做不到。我从没想到她会怀孕，也没想到李深会打算留下孩子。

    我快疯了，全身疼，胸腔更如贯满海水。

    眼泪流进嘴里是咸的。

    喘不上气，对外界的感知仿佛彻底消失，濒死感格外明显，只能听见自己无力的心跳，它还证明自己活着。

    鱼儿上岸垂死挣扎的感受原来是这样的。

    人们所述的绝望莫过于此。

    我爱李深，痛苦说的。

    47

    全身酸痛，我就那么抱着自己坐了一夜。

    小深告诉我，现在4:45，我用刺骨的冰水洗把脸，驱除睡意。

    单薄地站在院子里，冬风一吹，我的意识才回神。

    秦梦婷怀了李深的孩子，李深却是我的合法丈夫。

    两个总得走一个，我初次清醒地意识到事实。

    谁走，好像隐隐有了答案。

    过了很久，开门声响起，两道脚步声逼近。

    “你怎么在这？”李深问。

    我没说话，他把我拉进室内，拿毯子披在我身上，亲了亲我。

    “晚上回来我更你详谈，好吗？”

    我依旧沉默，他重新出门，远去。

    体温回升，我却冷极了。

    心寒意冷。

    48

    李深说等把孩子生下，就送秦梦婷出国，孩子我们养。

    我气极反笑:“你和婊子的种，你俩自个儿养吧，我没奶！”

    他深深叹了口气，握住我的肩膀，“你想怎样？”

    “孩子打掉，否则让秦梦婷带着孩子去国外，别回来。”

    我只给了两个选择。

    他耐心将尽，说孩子不可能打掉，也不能让她把孩子带走。

    我说：“好吧，我该走是吗？”

    李深没说话，摔门而出。

    49

    我想妈妈，她比李深好百倍，可我不能牵连她。

    许医生说，你后悔吗？

    我说不后悔。

    哦，我对着空气讲话呢。

    糟糕，出现幻听了。

    许医生怎么可能在呢？

    50

    吃不下饭，胃好疼，手腕像有蚂蚁爬，怎么都痒，不想说话，因为开口会聊到停不下来。

    51

    秦梦婷在楼梯上看到我挠手，突然惊叫起来。

    怎么了，我只是挠手啊？

    她不小心摔下来了，我有点慌，赶紧打了120。

    李深勿忙到了医院，语气压着怒意问我怎么回事，却又猛地把我带到急诊室。

    护士慌张，就着我的手腕倒消毒酒精，缠了绷带。

    我流血了，可我明明不疼，抓起来还挺舒服的。

    52

    凌晨，秦梦婷手术出来，我和李深上前问医生情况如何。

    医生说：“孩子没了，但太太性命保住了。”

    李深心里一股火，问我怎么回事。

    我也有点儿害怕，我说自己在楼梯口挠手，秦梦婷估计被吓到了，不知怎地摔了下来。

    我想说不关我事。

    啪！

    李深打我了。

    为了一个外人？

    他说：“你就不能别在那吗！你TM去哪不行！”

    说完他又慌了，将我抱进怀里，顺着我的背：

    “对不起、对不起…”

    他抖得好厉害。

    我盯着一片黑暗，默声哭了。

    53

    精神状态不好，我去看了心理医生。

    他跟我谈了很久，他说什么我答什么，最后他只递给我一张纸。

    他说我是中度抑郁。

    可我只在乎会不会死，我舍不得李深。

    虽然他没以前那么爱我了。

    窗台的瓷砖冰凉，我第一次试着融入漆黑的世界，记忆中李深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良久，开门声响起，李深回来了。

    他步履沉重进了房间，酒精味充斥空气中。

    “童梓新，我们离婚吧。”

    他很累，语态疲乏，说出的话一字一句如刀剜剥我的心脏，鲜血淋漓。

    撑了五年的天在第六年初塌了。

    “是我没履行好丈夫的职责，不用彼此耗着，我放你走。”

    我放你走…

    李深商量着财产分配等等，我一字都未听进。

    抬头，眼泪早已盈满眼眶，我声音有点儿发颤：“李深，你好狠呐…”

    两年前刚失明，李深说我眼神无光，于是他悉心照顾我。

    事料无常，飞高了也会被拽入深渊。

    “好，离婚。”

    54

    拿了小红本，离婚证。

    我搬回妈妈那，她抱着我低声哭了好久。

    心麻木，呆了一天。

    55

    好痒啊，不敢让妈妈知道。

    56

    妈妈还是发现了，我只好把诊断书交给她。

    她把纸撕了，说：“我的儿子很健康，不用相信别人，没事，妈妈在。”

    李深给了很多钱，我觉得够我和妈妈活一辈子了

    57

    今天突然好累，但妈妈炸了锅巴。

    小时候我很喜欢吃的，可现在尝起来索然无味。

    为了不让妈妈伤心，我还是吃完了。

    按时吃药。

    58

    许礼打电话给我，他要调走了，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问是哪，他笑笑不说话。

    他约我明天吃顿饭，我答应了。

    我没告诉他我现在怎么样。

    因为我突然意识到，以前我把李深当成整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有我和他，我没有朋友。

    许礼应该能算唯一的朋友。

    我打算多吃点药，不至于明天什么都吃不下。

    59

    身子沉重，只觉得头昏涨，心烦意躁，早上差点没起来。

    许礼问我吃什么。

    我好像记得护士说过许礼爱吃麻辣锅。

    我们去了火锅店，点了麻辣锅，重辣。

    辣死了，我吃得鼻涕直流，一丁点胃口都没有。

    有点反胃。我找个借口去洗手间，跪在地上吐了出来。

    难受，但还是高高兴兴陪许礼吃完了饭。

    离别前，许礼抱了抱我，祝我幸福。

    我笑着告诉他，我和李深离婚了。

    他遗憾地说，可惜自己要走了，不然肯定追求我。

    他亲了亲我，我默认这个吻。

    我问他，我们算朋友吗？

    他愣了愣，算，当然算，等我回来。

    许礼走了。

    我去之前的医生那拿了点药才回家。

    下雪了。

    推开门，妈妈不在，我轻声呼唤，妙花在卧室里喵叫。

    我心里一咯嗒，跑进去在地板上摸到妈妈的手。

    新年的第一场雪，妈妈病倒了。

    60

    医生说情况很不乐观，尽早手术还有旋转的余地。

    签了字，我坐在长椅上，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等妈妈好起来，我想带她回老家生活。

    61

    十几小时的手术，医生出来了。

    妈妈暂时脱离了危险，转入ICU静养。

    好几种药物需要购买，它们好贵好贵，天价。

    加上妈妈醒来是个未知数，住院费、药物费、手术费、康复…花销有点儿大，我不确定卡里的余额是否能撑过，但如果我去打工挣钱的话，应该可以。

    62

    妈妈躺在病房里，我多想看看她，可我失明了。

    买了束康乃馨，送给母亲。

    63

    压力好大，我才发现自己好久没吃药了，赶紧补上。

    嗜睡，希望一觉醒来妈妈带我回家。

    不，是我要带妈妈回家，我是个大人了。

    64.

    凌晨，我在病房外被一阵骚乱吵醒。

    “罗医生！病人叫0412心率直线下降…”

    “快快快，立刻安排手术！”

    妈妈…妈妈怎么了？

    又是十几个小时，医生说：“病人病情非常糟糕，需要尽快转到大医院去，我们已经尽力了。”

    连夜去了邻市。

    手术结束，医生拿了账单让我签字，听到金额时我僵住了，卡里已经没这么多钱了。

    我马不停蹄回去，跟亲戚朋友借钱，勉强交了手术费。

    医生在那头说：“三天后安排化疗，常规手术已经没什么用了，需要家属考虑清楚。”

    “好。”

    挂断电话，我在寒冬中立足很久。

    迷茫、烦躁、惧怕…各种情绪这几天围绕我的身边。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人有无限潜能，我的好像丢失了，随李深走了。

    李深…恍惚间那个男人站在我身边。

    我去找他借钱，却被安保拦在别墅区外。

    我给李深打电话，他说：“说过以后别见面了。”

    我打过去，他断掉。

    一遍又一遍，后来他甚至都懒得挂了，电话都声在寂静的冬日里格外明显，机械女无情判读:“您好，您拔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手机没电了，我还站在外面。

    大雪一阵又一阵，雪花漫天飞舞。

    65

    两天了，他依始至终没出现，我的心发绝望。

    我借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重复开机。

    一分、两分。

    开机——

    “先生，还有六小时就要化疗了，这边还有文件需要签字。”

    我心乱如麻，赶夜班飞去邻布。

    五小时。

    医院消毒水味很刺鼻，我第一次对这个地方产生恐惧。

    妈妈依旧静静地躺在病房里。

    不该这样的，明明半个月前还好好的。

    医生拿文件过来，我说等等。

    四小时。

    我说再等等。

    三小时。

    妈妈醒来了，我趴在床边握住她枯瘦如柴的手，她仿佛苍老了许多。

    她唤我小名。

    “我在。”

    “医生说的话我都听见了，放弃活疗吧，该来的总会来的。”

    她说得很轻，很慢。

    我知道，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忍着巨大的痛苦。

    我却没有办法。

    她又说:“童童啊，我想老家了，你带我回去吧。”

    我哭着说好。

    她让我别哭，让我以后照顾好自己。

    两小时。

    我没在文件上签字，一直默默守在妈妈身边。

    不知怎地，我被前所未有的悲痛和恐慌吞没。听着心跳一声一声减拍，趋于直线。

    手掌的温度渐渐散失。

    冰冰凉凉，那是我妈妈走了。

    66

    妈妈被火化了，我打算一个人在家里守头七。

    67

    除夕夜的烟花应该很美，没人替我观赏。

    妈妈，除夕快乐。

    阿深，除夕快乐。

    许礼，除夕快乐。

    68

    助理打电话祝我新年快乐。

    我说:“你也是。”

    69

    我拨通了许礼的电话。

    我说:“妈妈走了。”

    他沉默数秒:“童梓新？”

    “嗯，我在守头七。”

    电话被我挂了。

    70

    包了饺子，有点咸，希望妈妈别嫌弃。

    我手笨，什么都做不好。

    71

    今天想了很多，头痛。

    又忍不住哭了，好冷啊。

    阿深……

    72

    跪了一天，膝盖痛死了。

    药吃完了，不想买了。

    浴缸好冰，可我好困。

    73

    李深，你把抱我好吗？别不理我，我好疼，快疼死了。

    李深，告诉你个秘密，我没有妈妈了。

    呜呜呜…

    李深啊，我没有家了，来看看我好吗？

    我求你了。

    为什么都要离开我？

    妈妈走了，李深走了，许医生也走了。

    都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办？

    原来小瞎于没有人爱，他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小瞎子。

    人们说，每个人都其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可是我好像没有，我一无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