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直到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拉回我的思绪。

    我懵在原地，看着陈时偏到一边的脸。

    等我回神时，我已经被李淑拉出门。

    “你现在看清楚这玩意是什么东西了吧？”李淑戳上我的胸口。

    我张了张口。

    最终摇摇头。

    不能分手。

    至少现在还不能。

    李淑恨铁不成钢：“为什么，他都那样了，我真的！”

    为什么。

    我捏着手机，声音颤抖：“因为我答应了爸妈这个周末带陈时回家吃饭。”

    “然后？”

    “到时候说清楚吧。”

    “安南！”

    “够了。”我打断李淑：“我爸妈什么思想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们只想我快点嫁人拿着彩礼给我弟弟，行了……”

    我迅速终结话题，不想把情绪带给李淑。

    沉默横在两个人之间。

    我爸妈出名的重男轻女。

    凡是我弟弟挑剩下才轮到我，她总说，女的有什么用，不如给你，等他发达了给你吃香的喝辣的。

    我不恨么？

    她当时骗我生病动手术拿走我辛苦攒了八年的五十万，最后给我弟弟付首付的时候想过我的感受。

    事后和轻飘飘和我说一句，算了呗。

    算了？

    怎么算？

    是算我弟女朋友不一小心带走我肚子里的生命时，一句不咸不淡的对不起，最后反咬一口我斤斤计较？

    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委屈。

    可我能怎么办？

    我以前以为陈时是我的救赎，他告诉我说，没关系，他给我一个家，给我无条件的偏爱，给我想要的幸福。

    他给我买新衣服，我始终忘不了大学同寝同学艳羡的目光，她们说我找了一个好男朋友。

    还有我一句想你，他跨越数千公里只为见我一面。

    亦或是我一句生气了，他可以花费心思哄我好久好久……

    正是这些我没得到过的好，成为了他的免死金牌，让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原谅他。

    我用对自己说，没关系，男人都是这样，他不出轨就行了。

    7.

    我错了。

    错的彻底，我的一步一步退让只会换来他无底线的打破。

    这一晚上我没有回家，而是跟着李淑回到她不大的出租屋。

    “你坐在这，我去煮面。”李淑转身进了厨房。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脏狠狠一痛。

    强忍着眼泪，我给手机充上电。

    这台手机跟了我五年，一直没换，现在用起来耗电快，一番折腾下来早已经没电关机。

    长长的开机动画过后，消息如潮水一样涌进来。

    全是未接电话。

    我看着备注上“妈”这个字，眼底恍惚。

    这个有事才出现的妈，突然电话轰炸能有什么事，无非是陈时小报告打给他。

    我有时候疑惑，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在生下我的时候就把我掐死。

    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拖我下水。

    电话又一次切进进来，看着“妈”这个字，我知道躲不过去的终究要面对。

    “喂。”接通电话后，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果不其然，里面传来我妈的破口大骂声：“安南你出息了是吧，联合外人搞你未婚夫，你胳膊肘往外拐别太明显，你这是要寒我的心呀，安南？”

    外放声很大，李淑已经听到了声音，转过头盯着我。

    “敞开说。”李淑嘴唇张合。

    打压式教育一度让我不敢忤逆我妈，李淑最烦我这个逆来顺受的样子，但是碍于厨房煮着面不好走开，只能干瞪眼。

    我深吸一口气，打断她：“妈，是陈时先出轨了。”

    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话一顿。

    这个情况陈时肯定没和他讲。

    我妈当然不会认错：“我都懒得说，你找的那败家玩意，一年到头一套房都凑不出，还指望我家女给他家添孙，必须让他赔一笔钱。”

    这是肯定，我没吭声。

    我妈继续说：“对了，你弟那边，想办辆宝马，你看有没有钱。”

    她就差把明强写在脸上了。

    我不耐烦：“那五十万是还没够他么，他自己没钱？”

    我妈脸色当场拉下来：“你弟是男的，结婚娶老婆什么花销你没数啊？你当姐姐帮帮你弟弟不是应该的么？”

    又是这句，又是，我已经不想再反驳，一声不吭。

    “你也快点嫁了吧，啊，老大不小了。”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这样。

    无外乎我，怎么给她还有她那宝贝儿子带来利益最大化。

    尤其是我弟弟安北的女朋友最近又怀了，不知道他们哪里知道怀的是个男孩，母凭子贵，更是无法无天。

    我升起一股烦躁：“嫁给谁？我又不是非嫁人不可，没了男人我也能过。”

    “你个不孝女。”我妈听到这话直接急了：“女的就应该嫁给一个男的，嫁不出去遭笑话的，看一个女的本事就是看她嫁的男人好不好，能不能拿捏这个男人……”

    一模一样的说辞我听的耳朵都起茧。

    但是我越反驳她越来劲。

    无形的压迫感包裹四周，我深感窒息。

    最后她强行下发命令：“明天，带着陈时，哎，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反正能谈下去就谈下去，不能就赔个五十万起步。”

    “你疯了！”

    我的话还没说出去，已经被一阵忙音打断。

    什么叫能谈下去就谈？

    她把我当什么了？

    我被带了绿帽子还要上赶着送人家是吧？

    8.

    胸膛起起伏伏，我觉得我快要气炸了。

    李淑已经到端出来面条，扫我一眼：“我说真的，你搬过来，我俩一块住。”

    我盯着面条，眼睛酸涩。

    “我现在……没钱。”

    我攒下的钱全部被我妈套走给我弟买房，要回来是不可能，甚至可能还会挨她一顿打。

    “那你住的房子……”李淑一言难尽。

    “是陈时的。”我扣着衣角。

    陈时父母自建房，平时和他爸妈住在一块。

    我不想和我爸妈住一块就搬进去陈时家，我以为我能逃脱噩梦，才发现是另外一个泥沼。

    陈时爸妈不喜欢我。

    我能感觉出来。

    但是我以为陈时会站在我这边。

    一开始确实是的。

    他会挡在阿姨面前，告诉她说，安南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也是一块手心肉。

    但是别人家都不爱的一块肉，又能指望在哪里讨来一点喜欢。

    次数多了以后他开始烦，“你能不能体谅一下我妈，她也不容易，让她说你两句又不会掉一块肉。”

    满满的不可置信，我看着他。

    气疯了。

    我指着他的鼻子：“我还没过门呢，你就这样对我？”

    陈时也意识到有些过，抱住我，语气放缓：“哎呀宝宝我这不是工作辛苦情绪不对嘛，等你怀孕了家里你就最大我看谁敢惹你生气。”

    那时候我天真的以为，会这样的。

    于是肚子里有了和陈时的第一个宝宝。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抚上我平坦的小腹。

    如果她没有动手推我……如果那天我没有回家，是不是结局就不一样。

    “行了，别说这些，你到时候搬过来，我还有点余钱。”李淑打断我的回忆。

    她不喜欢搞矫情这一套。

    我已经说不上这是感动还是什么。

    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谢谢……”

    “别谢……我。”李淑正说着，突然传来的一阵铃声，直接将她的话打断。

    是我的手机。

    “又是谁？”李淑已经在爆发的边缘。

    我看着长长一串电话号码，摇头。

    我的记忆里这串电话号码没有见过。

    “那别管它。”李淑抬手掐断电话。

    我哦了一声，埋头吃面。

    但那通电话不依不饶，又一次打了过来。

    “到底是谁！”李淑怒问。

    没等我反应过来，李淑已经夺走了我的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被碍着老娘吃饭。”李淑讲话特别毒，这我有所领悟，很多场合我被人欺负了不敢还嘴，都是李淑帮我骂回去。

    她总说，我就是不敢，怕得罪人。

    这有什么怕的，有些人这次不骂下次就骂不到了。

    “真是个泼妇……”

    我和李淑听着电话里嗲嗲的声音，不约而同的面露土色。

    “请问您是？”李淑阴阳怪气。

    “哦，陈时哥还没给你坦白么？我说句实话，你这样爹不在娘不疼的老女人还是别耽误陈时哥了吧。”

    我脸色立刻很难看。

    没有人被戳心窝子还可以很好的笑着。

    “赵云桐你知三当三就很有优越感了，来来来，线下约，没一巴掌打死你算我白活。”

    李淑彻底撕破脸皮。

    她听出来这是赵云桐的声音。

    “那好。”

    我不知道为什么听她的声音还有隐隐得意。

    她短信发给我一家饭店。

    9.

    说实话，来这样高档的饭馆只有我当餐厅服务员的时候。

    金色的灯光将我的自卑贫穷照得无处遁形。

    甚至，我走路都感觉不自然，脊背好像有什么东西压着。

    赵云桐订的是一间包厢。

    关于赵云桐我猜想过很多，能想象她是个如何漂亮，又趾高气扬的模样。

    包厢里只有一个人。

    她看到我，得意色藏不住。

    确实很年轻，身材也很好。

    我没有资格和她争什么。

    “这次喊你来，就是和你谈谈，你要怎么样才能离开陈时哥。”赵云桐开门见山。

    我也不想拖拉：“你愿意当接盘侠我也不拦着你，钱给够我就走。”

    赵云桐满意点点头，像是对我识相的肯定：“行了，你答应了就行，吃饭吧。”

    说实话，没有想象中大吵大闹，我只觉得平静。

    我麻木拎起筷子：“对了，我想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补，但是我觉得我的八年需要交待。

    一个答案。

    提到这个话题，赵云桐好像打了鸡血，一下子来了兴致：“我也不记得了，但是你知道吗，有一次你在过生日，闭上眼睛许愿的时候，陈时给我发了张照片，是你在许愿的照片——你又不好看，我当时就在想，我要是把他抢走了，你会怎样。”

    话里话外是赤裸裸的炫耀。

    我闭眼许愿我们能白头偕老，他在手机里和别人打情骂俏。

    我没有说话，点点头。

    “还有啊，这件包厢是用陈时哥的银行卡刷的，他给你花过这么多钱么？”

    “有么？”

    “他给你买过口红么？对了，姐姐，你还不会化妆吧？”

    “你会每次见面有花么，他会无微不至关心你么？上次你们在缠绵的时候，我一句生病了他立刻抽身赶过来，姐姐——”

    “你用什么和我挣。”

    沉默。

    全是无尽的沉默。

    10.

    我没有回李淑家，而是去了陈时家。

    陈时一家在吃饭，看到我的出现，同时看向我。

    “死丫头，人死哪里去了饭也不做。”陈时妈一看见我就破口大骂。

    我讨厌她这样一副对我指三道四的样子。

    我的确没有妈妈疼，但是我并不是低人一等。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

    何况人。

    “你是手断了么自己不会做么，想找人伺候你花一万一个月请我我没话说，阿姨我之前不吭声是看在你陈时妈妈身份上和你和平共处，现在我和陈时分手了，谁乐意惯你找谁惯去。”

    叽里呱啦一大堆，这些话从我嘴里吐出来，我自己就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是畅快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陈时显然也没想到我这次真的会撕破脸皮，他有些慌，上来拽我的手，被我甩开了。

    “还有你，”我嫌恶地甩甩手，“少装深情种，赵云桐我见过了，钱她也答应给了，带着你的爹味滚。”

    “赵云桐是谁？”捕捉到不对的陈时妈立刻转头看向陈时。

    我怎么会不知道，陈时妈最讨厌出轨了，因为她就是被丈夫出轨了呀。

    陈时一下没话说。

    我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大快人心：“和你的小妹过一辈子去吧，狗男女。”

    “我问你赵云桐是谁？！”陈时妈还在咄咄逼人。

    我畅快转身去整理东西。

    陈时妈饭也不吃了，直接掀桌，一遍又一遍质问陈时。

    “我问你赵云桐是哪个狐狸胚子，你说呀。”

    陈时爸更不吭声，他哪敢说话呀，别骂到他他都算庆幸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

    我的东西不多，一些衣服裤子，自从决定要和陈时结婚后我就没有再化妆，我想省钱，所以省去了大堆瓶瓶罐罐。

    一个行李就能拉走。

    路过餐厅的时候，四周已经一片狼藉。

    我扫一眼转身就走。

    “扑通。”

    “我错了！”

    我怔在原地。

    我没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回过头，陈时就跪在我面前。

    他看着我，眼眶泛红：“我错了，你别走行不行。”

    如果放在几年前，他这样说，我会心疼的一塌糊涂，我想他都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

    可是现在我看清楚了，为什么认错，无外乎我廉价又好用，娶我不需要太多成本。

    热恋时，他说要给我一场盛大无比的婚礼。

    等到正式商量时，他开玩笑的口吻和我说：“安南，我的钱用来买车了，要不让婚礼就算了呗。”

    想想我那时候也是狼狈，哭着叫着发疯：“你以前说话你不记得了吗，你买车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陈时妈也不说话了。

    我这样的女孩确实不多，又肯受气，又不要彩礼，能干活，好生养。

    11.

    气氛剑拔弩张之际。

    突兀的敲门声打破沉寂。

    我一惊，扯着嗓子问：“谁？”

    “安南？”声音出来那刻，现场人的脸色不约而同变幻莫测。

    尤其是陈时，脸色更是好看。

    我拉开门。

    上来赵云桐就狠狠推了我一把，我被推倒在地。

    “你来干什么！”陈时强忍怒火。

    一个男人，在两个和他有关系的女人面前狼狈，这是丢大面子。

    赵云桐皱起眉：“当然是来找你啊，这个老女人都说了同意分手了，我还答应她了，彩礼一分不少给她当补偿。”

    “哎呀，这样我们就可以正大光明在一起了，你看我聪不聪明。”说着，赵云桐还往陈时身上贴。

    不出意外，赵云桐被陈时一把推开：“你真是个败家子，你是猪吗。”

    被推了的赵云桐一脸不可置信：“你为了这么个老女人推我？陈时，你不是一直讨厌她么，我现在让她滚了你骂我？”

    我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冲陈时妈一笑：“你的好儿媳多会为你排忧解难。”

    这个好儿媳我咬字格外重。

    陈时妈怒不可遏，转身一把扯起赵云桐头发。

    赵云桐被突然一扯，吓到尖叫：“你在干什么！”

    “你小三找上门，真不丢脸啊！”

    “你个疯婆子，你什么玩意！”

    我勾勾唇，我觉得这场戏不够精彩，还可以更精彩。

    12.

    安南妈接到电话喜洋洋赶到现场，看到的就是一副两个人扭打在一块，陈时跪在地上，而她的女儿站在旁边和谁打字聊天的画面。

    这和我告诉她来拿彩礼钱的描述一点也不一样。

    跟着来的还有安北和她女朋友。

    这下人全齐了。

    “钱这个赵云桐说了会给，你问她要。”

    我指着和陈时妈互扯头发的年轻女孩。

    “滚！”

    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赵云桐身体里爆发，几乎破音。

    陈时妈也终于停手。

    “钱给他们，我们俩私奔。”赵云桐往后扫开杂乱的头发。

    这话是对陈时说的。

    陈时十分不耐烦：“钱，哪里来的钱，你给出？”

    赵云桐吼回去：“彩礼钱呢？你给她彩礼钱！”

    “你是一点不出带吃带拿？”陈时彻底憋不住了，冲着赵云桐一顿吼：“钱给她了以后生活你出钱，我爸妈谁来照顾，赵云桐你别太荒缪！”

    “你个三儿还让你有说话的份了？”陈时妈怒极反笑：“我儿子让你带走，我下半辈子喝西北风去？”

    眼看局势越来越乱，我妈憋不住，连喊三个停。

    “钱拿不出来是吧？拿不出来别耽误我时间。”我妈甩手，拉着安北就要走。

    “对了。”她走到一半，转头看向我：“断干净，别什么东西都招进来。”

    是呀，我笑眯眯地招手道别，

    断干净，连你们我也断干净。

    我来主要是让她看清楚什么烂样，我也少了口舌去解释。

    ……

    “怎么样。”站在高铁站时，李淑抱着我：“真的决定要走了？”

    我点点头：“是的，陈时还算有点良心，最后拿到了一笔钱，应该够我去另外一个城市发展。”

    “那就好，”李淑长叹一口气：“一切终于结束了，没事就来看看我，外面有麻烦了就找我。”

    “知道啦！谢谢你，李淑。”

    “谢什么，谁让我们是闺蜜。”

    “最好的朋友！”

    广播里传来检票提示，我松开她，“那最后，就祝我重获新生？”

    “祝贺！”

    李淑眼里带笑。

    回过头我眼睛里已经模糊一片，我不敢再看她，我怕我的坚强土崩瓦解。

    这一路只有我知道，其中艰苦多少。

    原生家庭悲惨的我光是和普通人一样就已经花费了大把力气。

    在人生28岁这一天，我终于彻底属于我自己。

    去往他乡的风景飞逝眼前，我扔掉了以前所有的联系方式，换了新的城市。

    这是我一直喜欢的一座城市。

    也许我会露宿街头，也许一开始会吃了上顿没下顿……一切都是未知。

    但是我知道，人不会一直倒霉，我在慢慢变好。

    至于我弟弟那边。

    听说五十万接手了一个烂尾楼，应该是被骗了。

    不过和我无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