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我爹在大多心目中的形象和此时差不多——习惯弯腰赔笑。

    像个任人欺负的老好人。

    可我祖父在时他不这样。

    我祖父方乾，三朝元老，前朝天子殊赐擎国公之名，赏万顷良田，特建宅邸一座。

    本朝天子在我祖父生病致仕之时为其加封太师之衔。

    太师即北晟王朝文官的最高荣耀，建都以来从未有人得此头衔，此乃百年间头一份。

    天与之誉，无上荣光，文武百官无一异议反语。

    方家的风头一时之间被圣风吹着弥漫了半个京城。

    可惜就在四年前，内官到家中宣布圣旨后的第六天，祖父就驾鹤西去了。

    年过半百的父亲空落个御笔亲题擎国公三字的宅邸，他的文辞、辩才与神思皆难及我祖父一二，是以朝中大臣多拿他的平庸作嚼舌之乐。

    他不得不绞尽脑汁扛起方家的声望与前途。

    这些事是我娘私下跟我说的，官场之时风云变化，细节之处我不懂。

    但我爹是个结结实实的好爹。

    是以，这一幕简直让我怒不可遏。

    趁着还没晕，我支着床板腾地坐起来，嘹亮地大声质问：“你让我爹干什么！”

    声音从两人身侧乍起。

    我爹没注意我醒，被陡起的音量忽地吓了一哆嗦，以至于膝盖猛软，踉跄几步后“咚”地双腿接地。

    屋内三人的沉默声震耳欲聋。

    我跳下床，忍着要厥过去的那股劲，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快步到我爹身边将他扶起。

    然后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对这位风评极差的将军郑重道：“请你出去。”

    赵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半晌，悠悠从身后拿出一张红封帖子在我面前晃了晃。

    眉梢上挑，语气玩味。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刚冷，清冽，薄情，低沉之中又仿佛隐隐蕴着无穷的力量。

    “娘子这是要赶为夫走吗？”

    04

    此荒唐无稽之语让人气氛，但我不得不尽力保持一位世家小姐应有的的礼貌仪态，语气平和。

    我错开眼神，一字一句道：“将军说笑了，小女子尚未婚配，何来的夫君。”

    没穿鞋，脚底板哇凉。

    却不及我心冷肝颤万一。

    其实早在一个月前我就知道会有人求亲。

    那天我爹神秘兮兮地找我谈话，语重心长半天还没进入主题。

    他说得啰嗦，我应得敷衍。

    心不在焉听出来有求亲这么回事，我当即直截了当地给出我的态度：“爹，我不想嫁。”

    我爹一听，怅然忘记前话，自顾自劝起我来。

    至于要求亲的是谁，我一直不知道。

    并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件事会因为我当下的坚定就此不了了之。

    之后我在秦清面前提过这事一嘴，身经百战的她激情满满为我献上一计——

    只要对上门者颐指气使，用尽浑身解数使性子，以此大大降低对方的期待，更有一绝后患之良效。

    后患绝到哪种地步——偶有仰慕来者或是飞扬跋扈之名远扬。

    就看我自己怎么把控那个度。

    对此，我深以为然。

    但直到得知求亲的人是大将军赵缨，那一刻仿佛有九重雷劫从天而降，啪嚓一声劈在我身上。

    霎那间，曾经种种眨眼变成纸上谈兵，任何乖张的心思在强权面前轻松化为齑粉。

    此刻的我连直视他都做不到。

    就连请人家出去，也就是倔强地低头盯着自己蜷缩的脚趾，摆出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毕竟，他的名声真不是谁造的谣啊。

    05

    空气安静的出奇，只能听见胸膛里的心在咚咚重跳。

    完全没注意赵缨莫名的笑意溢满眼睛。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安慰自己。

    “没事的，不怪你胆小，不过就是除了和蔼的祖父，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官罢了。真的没事的……”

    被气愤冲撞的脑子已经平复，以下犯上四个大字血淋淋地跳出来。

    随之而来的凌迟、五马分尸、挖膝盖骨等酷刑也止不住在眼前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