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村2
发布:2025-05-28 09:28 字数:9914 作者:天野
村民散落在村里不同位置,或近或远,有单独站的,也有三俩站一起的。
但,没有村民说话,大家看这一家三口的眼神古怪 ,充满了厌恶和谴责。
晚上,在金童家吃饭,我问起这件事。
金童看了一眼村长,似有忌讳,没接话。
稍晚,村长回自己屋休息。
金童说去看看孩子,出门了。
村长家有电,我和周奇待在金童的屋里。我将小网红的手机接上,轻声和周奇交流。
“下午你为什么答应得这么快,在和金童说说,他说不定会帮我们。”
“人家都说了,晚上不好开车。就算给我们送回城里了,他回来也不好走啊。”
周奇的态度奇怪,他向来不是个这么为他人着想的人。
网红的手机屏亮了。
我和周奇耐不住好奇,偷看了手机的内容。
里面有网红和金童的聊天记录。
「把视频删了!当心惹祸上身!」
「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担心什么祸。我不会删的。别再骚扰我!」
之后金童语气缓和了些,哄着让小网红到村里来找他。
但现在,人和手机是分开的,手机屏幕,碎地一塌糊涂……
周奇在屋里来回踱步,我觉得屋里透不过气,去屋外待了会儿。
看到有人悄悄钻到了村长的屋里。
我在窗外偷听片刻,屏住呼吸,冲回屋里。
抓着周奇,低喊。
“周奇,我们现在就走!我听到他们说杀了那个网红,今晚也要处理我们!所以才留我们住下的!”
周奇满脸震惊地看着我,有些无语伦次,被我强逼着找回理智。
“我们没车啊?”
我看着金童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你是说,偷车?”
我恨铁不成钢地说他。
“他们都要杀人了,这车还不让我们偷了?!”
“对!怎么不能偷了!你去车那等我,小心点。我去拿个东西,马上去找你。”
我没拉住周奇,只好先独自潜过去。
等了半天,周奇还没出现,张望间,我听到村里有了一阵大动静。
我摸着“扑通扑通”的心脏,从树丛阴影下尽量靠近。
只见一户人家门前。
村民提着油灯,灯影打在被团团围在他们中央的周奇身上,像要把人撕碎。
周奇蜷在地上,怀里紧抱着一个弥勒佛泥塑,不肯撒手。
我想起了小山洞门口发现的那个小泥塑。
村民眼神凶狠。
“快说!跟你一块来的那个小姑娘去哪里了!”
我一惊,不敢出声。
一人踹了周奇一脚。
周奇的口袋一动,一个小弥勒佛的金像掉了出来,滚动几下,落到一个村民脚下。
弥勒佛被周奇刮去了所有泥面,油灯下,熠熠生辉。
我睁大眼睛,看向他怀里抱着的那个更大的。
村民窃窃细语。
“果然知道了,不能留了。”
周奇被村民又狠狠踢了几脚,供出了我的“下落”。
我慢慢后退,还是被他们察觉了。
我奋力在后山里奔跑逃命。
天很黑,村民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背后油灯的隐约光亮,向我警示着我和死神的距离。
忽然,我身后树木窸窣,紧接着传来一声低吼。
吼声回音极强,远处的油灯一阵摇曳,接二连三逃远了。
我想起了金童说的熊。
人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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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身后有东西在接近我,我不敢回头。
震耳欲聋的吼声渐行渐近!
我感觉整片山林,都在感受我心脏的鼓动。
我脑中回响起我主治医生的叮嘱。
“你……时对心脏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千万不能让心率超过100。”
但我的心跳声逐渐放大——
我一头栽倒地上。
再次睁开眼睛,一盏油灯挂在帐篷顶上,摇晃着,照出外面的一个人影。
影子走近帐篷,人影放大,“兹拉”一声,门帘被拉开。
一个男人探头进来。
“醒啦?”
看清那人的脸,我忙往后瑟缩。
“你……你是人是鬼。”
小红网冲我咧嘴笑,灯影晃在他脸上,毛骨悚然——
冷静后,我环顾四周,帐篷很小,甚至无法站直。地上凌乱堆着罐头、速食品。绝不是个好环境。
小网红真名叫成贺。
他说,四天前,他回到黄金村。撞见了村子的秘密,然后同我一样,被村民追赶,狼狈逃进后山。
无路可走时,被金童所救。
之后,他受金童所托,留在后山,为他找一样东西。
“你说金童救了你?你不是被金童骗回黄金村的吗?”
“算是吧。但他和村民不是一伙儿的。他是好的。”
“那——金童在找什么?”
成贺看着我,沉默半晌。
随后他拿下悬在我们头顶上的油灯,示意我跟他走出帐篷。
帐篷外,我们的头顶上是层层林木枝叶,遮住了月光。没有油灯余晖的地方,一片漆黑。
我站在帐篷口,视线跟着光。成贺拿着油灯渐行渐远,十来步后,停下。
他慢慢将灯靠近那片地面,打出成片成片的土堆和阴影,一个个,像人为挖的。
光影在他下巴上晃动,忽明忽暗,他嘴巴动了动。
“找一个坟。”
一丝凉风钻入我的背脊,我又一阵瑟缩。
两小时前,成贺在挖坟。
他听到动静,瞧见在逃命的我,猜我是因为相同原因被村里人盯上,救了我。
由此可见,他的良心不坏。
我本以为他撞见的秘密是黄金像,但我从他那里听到的事情,远比这可怕。
那天,成贺进村,金童许诺了他一笔钱,让他删了视频,两人没有再起任何冲突。
他准备离开村子的时候,一户村民家里孩子呱呱落地,婴儿啼哭声嘹亮。
这本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成贺想凑个热闹,从门外偷看了一眼。
半掩的门内,只一个老人,眼神空洞、神情麻木。
他慢慢踩到凳子上,颤着手,摸上房梁上悬着的白布,杀死了自己。
“金童告诉我,这个地方有个诅咒。村里姓金和姓黄的,人数必定会保持平衡,一旦不均,必有灾事发生。金童十六岁那年,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因为打破了平衡,孩子和孩子母亲,一尸两命。”
我静静听着,指节用力,狠狠扎进自己的掌心。
“太,太诡异了——”
我些许哽咽。
“你不想回家吗?离开这个恐怖的地方……为什么答应留下来帮金童。”
成贺咧嘴一笑,比出一个“有钱”的手势。
“能回的地方,不见得都是好地方啊。我一个两百粉的无业小网红,家里早揭不开锅了。其实我进村前,因为交不上房租,行李都被房东打包扔出来了。我在这挖东西,金老板包吃包住的,还按天给工资,找到东西后,还另给我算钱。这活磕破脑袋也得上,比饿死体面,哈哈。”
成贺这人鲜明的个性传递过来,他的人是阳光乐观、没心没肺的,但他的生活是苦的。
——能回的地方,不见得都是好地方。
我沉默了。
我没有告诉他黄金像的秘密,我不想他动了贪念,落得跟周奇一样的下场。
6.
早上,我是被人拍醒的。
成贺将帐篷让给我了睡,他在外面将就了一晚。
我睁开眼,金童正低头看着我,眯眼笑。
“太好了,姐姐,你没事。”
我惊起。
“你——”
恰巧这时,成贺从远处回来,手上拿着些野果。
金童每天一早会来一趟山里,给成贺补给。一人一天的份,今天意外多了一个我,所以成贺去采了些野果来加餐。
我们三人坐在一起,气氛有些怪异。
“金、金童,周奇怎么样了,你们把他……”
金童剥了一个芋头,递给我。
“别担心,他被关在村里,我会找机会放他走。”
我接过芋头,没吃,眼神小心,看他。
“你能送我回家吗?”
“现在不行……村子里的泥塑是用来辟邪的。村里的人说,周奇哥动了泥塑,破了风水,都要他偿命。你和他是一道来的,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你的。等过了这阵,我再想办法。”
成贺一口果子噎在喉咙口,睁大眼睛,捶胸。
“咳咳,那泥塑原来还有这个作用呐?怪不得当时不让我拍——”
我打断。
“你说偿命?偿谁的命?”
金童突然沉默,组织了片刻的语言后,看向我和成贺,神色沉重。
“你带回来的那个孩子的妈妈,死了……就在昨晚。”
一句话,仿佛带来了死神的黑气。
没人再说话,气氛更加诡迷。
良久,成贺嘴里磕磕绊绊吐出一句。
“我本来以为只是迷信,怎么还真的死人……怎……怎么死的?”
“自杀——”
成贺满眼惊恐,瞳孔里好像重新映出了他看见的那个上吊老人。
他的眼神落到脚边的铁锹上,放下吃到一半的果子,拿起铁锹准备离开。
“你去干嘛?”
我拉住成贺,语气里有不安。
“去挖坟,”他看向金童,“金童说坟里有破这村子诅咒的东西,都死人了,得尽快找啊。”
金童跟着站起,环视一圈大山,说。
“这片山头,在六十年前,曾是村民埋骨的地方。后来村子才慢慢迁到现在的地方。诅咒来自六十年前,下诅咒的人,就被埋在这里的地下。过了六十年,这里的变化太大,坟头早没了,只能一点一点地挖,一点一点地找。”
金童很快回了村子,剩我与成贺在这。
我没有选择,既无法离开,就只能陪成贺一起在这挖坟。
“成贺,你说,既然能破诅咒,为什么金童要瞒着村民干这事?”
成贺踩了一脚铁锹,铲铁锹入土,他喘着粗气。
“不问不怕,问多了说不定就不敢继续挖了。信则有,不信则无。南无阿弥陀佛。”
我看着成贺碎碎念的嘴皮子,想着他过去四天的模样,没再问。
第二天早上,金童没出现。
我和成贺只能在林子里找野果果腹。
第三天,金童带着水和食物出现了。
还带来了坏消息。
金童递给我一个钥匙扣,上面有斑斑血迹。
那钥匙扣我认得,是周奇的。
“周,周奇……死了?”
“不……他跑了。杀死了三个人后,逃进了山里。”
我跌坐到小椅上。
“你说,你说什么?”
“……我放周奇走的时候,被村里的几个人撞见。周奇为了逃跑,用刀……”
金童说,这次死的三个,都姓黄。
死了三个姓黄的,意味着,村里姓金的比姓黄的多出了三个——
“现在村里,姓金的惴惴不安。谁都不知道下一个是谁——”
“等一下,你也姓——”
成贺刚开口,意识到说错了话,忙捂住自己的嘴。
金童却没有听漏。
“没错,我也姓金——”
金童叹了一口气,换上笑脸,从背包里拿出雨衣和雨伞。
“今天云厚,山里多半要下雨的。姐姐身体弱,不能再淋雨了。”
如金童所说,下午,山里下雨了。
成贺听说我身体不好,让我在帐篷里待着。
一开始,只是细雨狂风。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帐篷外电闪雷鸣轰隆,让人心惊。
雨水浸湿了泥土,帐篷里也变得阴湿不已,我踩着地,土地松软,都已经不大好下脚。
我听着外面的狂风暴雨,不免担心。
我拉开帐篷,准备出去看一眼情况,突然,眼前一片雪白。
只见天下炸下一道惊雷,伴随着成贺的惊叫声。
他四步外的一棵老树,应声倒地,连根而起!
那天晚上,我们在一片泥水、树根下,找到了那个诅咒人的坟——
7.
树上最后一滴雨水,落到我的眼皮上。
我眨了眨眼睛,看天。
雨说停就停。
我望向成贺。
他用手抹额头,不知在擦最后的雨水还是汗水,手放下后,额上留下一道污泥。
成贺满手泥浆,终于将缠绕在陈旧棺柩上的树根拔尽。
“粒粒姐,帮忙把铁锹递给我。”
三个小时后——
我和成贺跳进他挖的坑洼里,站在棺柩的一头,两双手放在棺材盖子上,互看一眼。
“一、二、三——”
用力!
棺柩本身已残破不堪,如今里面早也受了潮,布满青苔。
棺口开,我捂着鼻子,往后退了一步。
成贺咽下一口口水,惊疑不定。
“就是这具骨头了吧。”
过了六十年,棺柩里只剩下白骨森森。
白骨的喉咙处,卡着一个黄金扳指。
成贺从骨头间隙中抠出戒指,用衣服使劲抹了几下,叹道。
“好家伙……得大几万了呀。”
说着要把扳指往自己衣兜里送。
那扳指,我知道。
住在黄金村的第一晚,黄大叔清理完废屋,在家具的缝隙间落了一张黑白老照片。
照片上,一个男人坐在一个大家族的中央,模样威仪,手上戴着一模一样的扳指。
我眼疾手快,从成贺手里夺下扳指,收好。
“这戒指说不定也有问题的,你也敢拿——还是交给金童吧。”
成贺尴尬地笑笑。
“当,当然……要给金童的。”
金童来时,山中天气已转阴放晴,土壤半干,看不见那坟、那棺出土时的狼籍。
金童跳下土坑,眼神从白骨的脖颈扫到腹部,皱眉看向我与成贺。
声音难得的焦急严厉。
“扳指呢?没有吗?”
成贺显然被金童震住,忙看向我。
“有,有……有的。”
金童接过扳指,叮嘱我们今天待在原地不要动,他解决了村里的事,就来接我们离开。
说罢,他的眼神落到一边的油灯上。
天很亮,金童却点燃了油灯。
他举着油灯,没有在看我们。
“反正你们今晚也用不上了。”
话音刚落,油灯被扔进棺柩,阴寒的山里竟因这火,带来了灼灼的暖意。
我和成贺等到天暗下来,金童还没来。
我们只好借着成贺的探照灯照明,坐在那儿聊天,继续等着。
成贺的心情很好,笑得像个傻子。
“今天这票干得漂亮,金老板要给我五万块。”
“五万块就给你高兴成这样,也不想想你这段时间受的苦。”
“受过的苦有啥好提的,重要的是我马上要拿到钱了。拿着这钱,我回去后,说不定能踏踏实实干点小生意。”
我笑笑不说话。
“粒粒姐,你说,那扳指的位置也怪怪的,怎么会卡在喉咙那呢?”
“那人是吞金自杀的,扳指没吞下去,卡在了喉咙口。”
成贺一听,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隐隐带着了干呕。
“六十年前,黄金村本是姓金的,姓黄的都是金姓家族的仆从。这个戴扳指的人,是当时金家的当家金朔。金家祖上家财万贯,战时,带着心腹仆从迁居避世于此,几代相安无事。直至六十年前,金家的当家与弟弟金鹏不和。金家与黄家开始通婚后,黄家渐渐不再甘当仆从。金鹏联合黄姓造反,杀了金朔,抢了当家的位置。作为金鹏上位的代价,他承诺,此后金、黄两姓平等无间,金家财富本由金朔当家一人掌控,金鹏愿意均等分给众人。不论金姓、黄姓,都受这份贪念操控。在他们逼死金朔时,金朔为了不让弟弟得到当家象征的扳指,在众人面前,吞了扳指。同时,留下一句话,挑起所有人的猜忌。当时,金家四十多人,黄家五十多人。 他说,金家与黄家人数不等,均分永远不等于平分。过了那一夜,金、黄各剩三十五人,死的被埋了,活着的,握手言和。”
成贺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诅咒是这么来的,小贪怡情,大贪伤身哪。那些人到底怎么死的?”
我反问成贺。
“你觉得怎么死的?”
成贺细细一想,又倒吸一口。
“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对了,金童什么时候跟你说的这些?”
我还没开口。
“砰——”
突然,三里外一声巨响。
我和成贺齐齐看向声音的来源地,那里伴随着火光,硝烟渐起。
8.
我和成贺拨开密密麻麻的草木,那后面藏着一个深洞,洞里依稀透着光亮。
从外面看,洞口只有一些碎石掉落,洞中似乎风平浪静。
“那爆炸大概发生在内部,里面有灯,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在里面。”
“粒粒姐……我们,进不进去?”
这时,一声隐约的“救命”,落到我们耳朵里。
我和成贺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进去救人。
刚进洞口几步,我们被洞壁旁的几堆金黄吸引走了所有的注意。
黄金夺目,刺激着人的欲念。
成贺扑到其中一堆黄金旁,胡乱拿起几个就往牙上送。
“是,是真的——”
他呆呆看着手中黄金,似一切都不真实。
我看着成贺,想着那声呼救,催促他。
“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成贺应着,又急匆匆地将能装进口袋里的黄金都带上。
洞中每隔一段路,就有油灯照着,除了几个因为刚才的一番动静倒地碎裂的,整条路都有光亮。
一路上,时不时能看到洞壁上有被凿过的痕迹,有一些金色藏在里头。
这里是个金矿——
“——哎,那里有个人!”
成贺说着,从我身边跑过,走进没火光照着的阴影中。
他在阴影中,拍了拍靠坐在洞壁旁的人,叫唤了声。
“兄弟——”
随着成贺的力道,那人慢慢向侧边滑下,然后,突然“啪”地倒地!
男人的上半身向着有光的地方着地,重重摔倒地上,掀起碎石尘土。
成贺被惊得后退了几步,惊疑不定地回头看我。
“死,死的……”
我看着男人怀里仍死死抱着的弥勒佛像,心中复杂,没有作声。
成贺一惊一乍地翻过周奇的尸体,试图探寻他怀里的东西。
“看这,这身体僵的,不像刚死的,死了有两天了吧。这人可不像村民,怎么还抱着个泥塑死的……”
“——救,救命……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这时,那个呼救声又响了起来。
声音比刚才又微弱了些,但却近了。
我和成贺继续往深处走了些,却不敢再前进。这里的乱石明显增多,已逐渐接近爆炸的源头。
我们担心洞中的二次坍塌,正要回头,耳边再次传来呼救——就在身旁的大石后。
绕过大石,我们见到了一个男人。
那脸,我认得,是我带回去的那孩子的父亲。
孩子父亲看到我和成贺,也愣了下。
“你……你们,大家都以为你们叫熊给吃了,原来还活着啊——活着好,活着好……”
黄渝大叔那声“活着好”似松了口气。
我和成贺的目光不自觉地定在大叔的下身,他的两条腿都被砸烂,血肉模糊,地上的血渗进土里,看不出已流了多少。
“我,我这样,怕是没用了……但哑子还一个人在村里,我知道我没脸,但我求,求你们,照顾我那孩子——”
“村里其他人呢?”
大叔的脸一抖,随即看向不远处。我们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条乱石堆砌的死路。
“都在那后头……村里除了我,活着的,可能也有死了的吧……刚才一炸,都被封在那石堆后头了。”
成贺看看死路,看看我,再看看大叔。
“那金童?”
大叔长吁一口气,吐出的声音有哭腔。
“都在里面……”
大叔眼神远了些,瞳孔不知道映着哪里,可能是从前。他嘴里的话,像是忏悔。
“是我们太贪心,为了守着这些金子,出卖了做人的良心……有了哑子后,我和他妈才明白,逼死别人的孩子有多残忍。当年,金童被我和老金押着,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村长给黄丽丽灌下堕胎药……他的哭叫,当时响彻了整个村子,我到现在都记得……后来,我和哑子他妈意外有了自己的孩子,金童不计较,还帮我们瞒着全村人,等孩子偷偷生下后,将他养在村外那个洞里,给了哑子一条生路。我对不起金童那孩子……”
成贺满脸疑惑,打断了黄渝大叔的回忆。
“这些跟这条金矿有什么关系?金童孩子的死,不是因为村子的诅咒吗?”
“诅咒?”
黄渝大叔满眼不解,许是失血过多,反应已渐渐跟不上,有些木纳。
成贺焦急解释。
“金、黄两家人数必须均等的诅咒啊。你……你老婆不也是因为孩子回到村里,两家人数失去平衡,被诅咒影响,所以死,死……额,不说这个——还,还有,我来的那天,看到你们村一个老头诡异的自杀——”
黄渝大叔瞳孔又再次找到焦距,自顾回答着成贺的疑问。
“哑子他妈是为了让哑子活下来,所以自己选择了去死。那天晚上,她是在全村人的见证下,自缢的。”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
“黄老爹上吊……也是我们逼的。我们说,不是他,就是他刚出生的孙子。他走投无路,心死了,只得乖乖上吊。他是我们所有人逼死的,是这个村子逼死的……那天,包括我,好几个村民都在黄老爹屋里。原来,你没看见哪……”
“不对不对——”
我望着成贺,他眉头皱得紧,像在苦解数学公式,草稿却越写越乱。
“哦,对了!那周奇呢,你们不是说,周奇杀死了三个姓黄的,这也是诅咒的一部份吗?”
此时的黄渝大叔,眼神又开始涣散,语言也没了方向。
“对,对,昨天死了三个姓黄的。不知道谁杀的,凶手到现在还没找到——等等,得按规矩,杀三个姓金的啊!不,不对,已经死了。对,死了两个了。今天一早,村长死了,老金也死了——”
“但,但金童他说的是……”
成贺看向我,试图在我脸上寻找同路人的混乱,他神情惊恐,已然意识到了些什么。
“那金童他……”
话没说话,黄渝大叔看着我们的背后,突然断断续续地叫着。
“金,金童——”
我一惊,还未反应过来,猝不及防——成贺一把将我推开!
我狠狠摔倒在一边的地上,磕破手掌。
再看刚才我和成贺所待的地方,一把铁锹深深插进黄渝大叔的胸口!
他嘴里不断涌出鲜血,将所有喉咙口的话堵在嘴里,然后,没了气——
9.
金童见铁锹没打中目标,冷静地拔出铁锹头,看向我和成贺的方向。
“成贺。你躲什么?我本来还不想杀黄渝大叔的。”
话刚说完,金童便拖着血淋淋的铁锹,朝成贺的方向走去。
成贺连滚带爬地站起来,过来抓起我就往外跑。
他没跑出一步,重新跌倒在地——
成贺难以置信地回头看我,眼光划过我的脸,又落在他被我抱住的脚踝上。
“粒粒姐,你干嘛啊!快跑啊!”
我满脸慌张,向他求助。
“我腿软了,跑、跑不动……”
金童走得很慢,似在玩弄猎物,但离开我们的距离在确实缩小。
成贺试图帮我站起来,但试了两次,我腿上完全没有用上一点力气。
他焦急地看着走过来的金童,眼神中透露出了信息。
我失望地看他,央求。
“别丢下我——”
当金童距离我们只剩下十步距离,成贺一把甩开我的手!
“对不起——”
我重重跌回地上,没有再挣扎。
金童距离我三步、两步——
他从我身边路过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我,笑。
“姐姐,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金童在我身边放下铁锹。
“给你防身用。”
说完,向着成贺逃跑的方向追去。
洞里安静,没有半分动静,我感觉我在原地歇了好久,这才慢慢爬起身来。
我走近黄渝大叔,他的眼睛好似在瞪着我,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
我忍着血腥,过去帮他合上了眼皮。
然后,我拿起金童留下的铁锹,朝着两个男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我再次见到金童和成贺时,两人正扭打在一块,互相争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对,我之前都是骗你的。姓黄的三个都是我杀的,周奇早在第二个晚上就被弄死了。村长和老金叔也是我干的。不过,成贺,你也别同情心泛滥,这个村子满是杀人凶手,没有人是无辜的,他们死不足惜。”
“……疯子——疯子!金童!你疯了!”
“我还要谢谢你替我找到了金扳指。有扳指里藏着的火药位置,我才能将全村人,和他们最喜欢的黄金永远封在这里。”
两人滚在地上,一个背对着我,一个完全被遮挡住,看不见神情。
我只听到金童的笑声,还有成贺无声的恐惧。
成贺用浑身的力气写着对金童的恐惧,他更加用力地去抢夺那块尖锐的石头,这是生死一搏!
我看着手中的铁锹,我知道我能做什么。
我屏住呼吸,小心靠近……
“只要把这些黄金拿去卖了!我就能活得像个人!金童,你搞不死我!我今天绝不会死在这里!”
成贺怒吼一声,将抢到手的尖刃高高举起。
金童被压制得动弹不得,一股狠戾在成贺的手腕间爆发。
随着一声闷哼,又软而无力地滑落——
石头和成贺一块砸到地上。
成贺仰面向我,眼神晃荡,艰难地确认着我的方向,随即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手上的血色铁锹。
“粒粒姐,你,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别委屈,有一整个黄金矿为你们这些人陪葬,你该开心的。”
成贺嘴巴张了张,吃力地伸手去摸口袋里揣着的黄金块,但他没有力气举到眼前再看一眼。
他不动了——
我悲哀地看着成贺。
本来黄金村的这一切与这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闯进来的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我给过他机会,我想放过他——但是他甩开了我。
金童爬起来,来到我的身边,用他的衣服为我擦去溅到脸上的血。
他眼神温柔,如同当年,我们还一起生活在这个小村里的时候。
“姐姐,对不起,应该我来的。你身体不好,不能累到。”
我拉住金童的手,摇摇头,眼神里有畅快和晶莹。
“金童,快完成了,为我们孩子复仇的最后一步!”
对,我就是黄丽丽,四年前,怀了金童孩子,然后和孩子一块“死去”的黄丽丽。
我曾经也是黄金村的一员。
四年前,金童十六,我二十一。
那年,我们偷偷在一起,有了一个孩子,
我们满心欢喜地期盼着这个孩子的到来,但我们还是没有瞒过村里的人——
六十年前,村子里金、黄两家因为金矿分配不均打起来,死了不少人。当时两家立下规矩,为了实现金矿的真正平分,姓金的、姓黄的,必须人数相等。任何一家人少了,多的那个,就要抵一个。
在这个封闭的村子里,传统至今,没有人觉得不该。
大家都已经习惯给予他人死亡,接受他人死亡,漠视他人死亡——
直到这条规矩要落到我和金童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我和金童试图反抗,但我的孩子还是没了,我的“尸体”被扔到后山。
是金童找到我,偷偷将我送出村子,救了回来。
我换了身份,换了面貌,但我没有一天不是失去了孩子的黄丽丽。
村民们守着金矿和人命的秘密在这里过活,所有人都是杀人犯,是彼此的帮凶和制约,为了封住秘密,没有人被允许离开这里。
每一代,唯一被允许与外界交流的,只有继任村长。这一代,是金童。
村里每代会选出最聪明的孩子,过继给村长,到了年纪,送出村念书,回村后,代替村长承担起对外的事务。
金童在村外年书的三年,我们早就安排好了一切。
四年前,全村宣判了我孩子的死刑。
四年后,我要将这个审判还给他们!
我和金童的每一步算计,都是为了引导村民达成今天的结局。
我物色了周奇,带他来到黄金村、成为计划中的齿轮——住废屋、弃车子、救哑子、偷泥塑,都是我的摆布。
金童杀死村里人,引起村民的恐慌,让金童说服他们尽快挖走黄金,从此离开这个村子,各奔东西。
我和金童将洞壁边的其中一堆黄金运出洞外,这些都是村民齐心协力运出来,想自己分的。
“金童,你说,他们在听到要离开村子的时候,心里其实很雀跃吧?”
“爆炸前,他们还在卖力挖金子,幻想着离开村子后怎么挥霍,没人再提过死掉的那几个。”
我呵呵笑了。
“我们走吧。”
金童牵起我的手,笑着点点头。
“好的,姐姐。我们走。”
我们转身离开,背后金矿震天的“轰隆”声起,金矿和人,消失得一干二净。
我和金童回村,抱上哑子,还有那个刚出生不久的无辜孩子,离开了村子。
三天后——
我们一家四口带着下半辈子足够花的钱,坐上飞机,消失在这片土地上。
番外
三年后,当我在海外的别墅里,看到国内的金矿出土新闻时,看着黑白照片里摆出的一具具尸体。
女儿小米粒爬到餐桌上,凑到我面前。
“妈妈,你在看什么,这么开心。”
我看着自己的孩子,笑得温柔。
“妹妹,去把哥哥和爸爸叫起来吃早饭。”
小米粒收到任务,开心点头,蹦蹦跳跳地跑开。
我在餐厅等了良久,没有人下楼,只好自己亲自去抓这几个懒鬼。
我踏上二楼地板时,不知为什么,心中涌起些不平常的鼓动,我没站稳,晃悠了两下,扶墙休息一阵,才恢复平静。
我一边喊他们,一边推开几个房门。
小米粒也不知道去哪里,平时吵闹的孩子,一点动静都没闹出来。
“金童——”
我的声音被自己耳朵吞噬,我瞪大眼睛。
在我们自己的卧室里,金童满身是血地倒在床上——
我反应过来,慌忙去找两个孩子。
我推开哑子的房门,看到了哑子,但我却笑不出来。
哑子坐在地上,玩着刀,身旁有一个到人脚踝高的……金色弥勒佛像——
哑子见到我,开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