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和他的白月光大婚时，我孤零零地在卿尘宫咽了气。

    所有人都试不出我的呼吸，却不知道，仙法不熟的我却可以龟息假死。

    天帝在我的冰棺前痛哭失声，我却已经跑到了三界交界之处的酒楼里大吃大喝，顺便看看美女，摸摸妖族小兽的腹肌。

    日子本该就这样过下去，直到魔渊裂缝变大，震落了三十三重天已经仙逝的部分冰棺，恰巧我的也在其中，天帝发现我的冰棺里装着一只腐烂的灵兽尸体。

    那日，天帝震怒，立志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来。

    1

    盛昊苍和魏烟即将大婚的消息传来时，我在卿尘宫，吃了一碗搜了的冷饭。

    我的仙侍琳琅心疼我，冲着来送饭的护卫道：我们仙君只是被禁足，吃穿用度为何如此克扣。

    护卫冷笑道:但凡上了这九重天的仙君，哪个还如你主子这般需要满足口腹之欲，再说，仙君上面也是有天帝与天后的，我也是奉天后之命行事，这一份吃食，也是从下界好不容易带上来的呢。

    琳琅气红了眼，她知道，是魏烟在刻意折磨我。

    可是全天宫，没人敢为我说句话。

    谁都知道，魏烟，那个刚被带到九重天的温婉女子，是盛昊苍几百年来的白月光。

    人人都说她貌美良善，虽然在魔界蹉跎数百年，仍如神女一般，纤尘不然。

    连这个送饭的护卫都骗帮于她：

    仙君，你设局让天后流落魔界，天后归来还留你一命，已经十分仁善了。

    琳琅急道：我们仙君没做过

    我拉住琳琅，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盛昊苍都不信我，何必跟别人说那么多。

    护卫低头瞟了一眼，离开了。

    我听到卿尘宫外面，有护卫在闲聊，说魏烟如何被宠爱，天帝与天后的婚礼，排场有多大，来观礼的仙人有多少。

    “小声点，别被里面这位听见了。”

    “听见怕什么，她不过是仗着帮天帝挡过天雷，就敢陷害天后，她只能消散在里面，天帝不会允许她活着走出来的。”

    听着外面的声音，我躺在床上，开始呼吸吐纳，自从给盛昊苍挡了天雷之后，我的修炼一直停滞不前，灵力消散的速度没比我重新吐纳得来的慢多少。

    琳琅端着洗漱用品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我这样，有些担心。她是知道，这些年我的不甘的。

    琳琅凑上前来，小声问：“仙君，欲速则不达，别着急，先休息吧，会变好的。”

    我闭着眼睛，缓缓点头。我知道，会变好的，我的本体是冥界彼岸花，修成仙体本就不易，还被我这么糟蹋，实在不该。

    琳琅更加不放心了，她咬了咬嘴唇；“仙君，你是不是想逃出去？”

    “奴婢知道，仙君有仙术傍身，可是这天宫内有护卫把守，宫门有守门人巡逻，就算您巅峰时期都不一定能逃的出去，更何况，您的伤还没有恢复。”

    我睁开眼，灵气汇入丹田。

    琳琅不知道，我虽然灵力没有彻底恢复，但是龟息假死还是不费劲的。

    2

    我叫曼沙，生自忘川河边，本是一株及其普通的曼殊沙华。

    可是总是有个小老头坐在我旁边修炼，偶尔也会说一些修炼感悟，三百年的时候，我便可以自行吐纳灵气，口吐人言。

    小老头总是说都是缘分，我也算根骨清奇，问我愿不愿意认他做师傅。什么也不懂的我，问他“做你的弟子，你会经常给我讲那些修炼感悟之类的么。”

    师父说：“会，还会给你讲外面的世界有多大。还会带你化形，给你买漂亮的小裙子。”

    就这样，我加入了我师父的门派。

    我们门派一共有三个活物。

    我师父，我，还有一个瞎了眼的小哥哥。

    据说，瞎了眼的小哥哥已经一万多岁了，而我还没化形的时候就是小哥哥一直抱着我，交我呼吸之法，龟息之术。

    又过了五百年，我成功练成龟息之术，顺带还化了个型。

    但是很快我就发现，似乎没什么用，我不像剑修可以一剑开天门，也不像法修，控水火雷电，我只能是减弱我的呼吸，降低我的机体消耗，比别人，说的更久而已。

    老头坏的很，五百年，我除了化形，练了个寂寞。

    但是，糟老头子没给我质问的机会，跟着北海的一条蛟龙黄昏恋去了。

    至于我，他认为我既然已经化形，就应该可以自力更生了，瞎了眼的小哥哥，也被糟老头子带走据说是去治眼睛去了。

    就这样，五百岁的我，再一次独身一人了。

    好在，糟老头子人脉不错，其他仙门的叔叔阿姨们轮流照顾我，今天在青松观学几天拳法，明日在留仙门学一学术法。

    就这么吊儿郎当的逛荡的时候，遇到了盛昊苍。

    盛昊苍当时还不是天帝，是当时的天帝遗留在凡间的私生子。

    在酒馆吃饭的盛昊苍遇到了天界派来的刺客，眼看着刺客就要一剑要了盛昊苍的命时，我使了个引雷咒，运气还算可以，正中刺客眉心。当即便化成了一缕飞灰。

    盛昊苍像我拱手：“多谢女侠救命之恩。”

    我则是从桌子上摸了个鸡腿，边吃边说：“光说说么？不给银子？”

    盛昊苍笑了，问我，可愿进府跟着他。

    “跟你有鸡腿吃么？”

    盛昊苍说：“有。”

    就这样，我被盛昊苍用一个鸡腿带进了王府。

    我从进府里的第一天起，就听到下人们议论。“这模样，长得好像魏家大小姐魏烟。”

    “哎，魏大小姐已经被选中嫁入魔族了，公子竟然还是放不下她。”

    “可不是么，书房最里面的架子上，还挂着魏大小姐的画像呢。”

    他们应该是发现我听到了，不敢继续说，匆匆散去。我耸耸肩，这有什么的，不就是替身么？

    我不在乎，我在盛昊苍的书房里见到过那副魏烟的画像，画像中的少女一身鹅黄色罗群，清秀绝伦，的确是人间少有的绝色。

    我像她怎么了，化形之前，我跟同族还长得一模一样呢。

    于是之后，盛昊苍送来鹅黄色罗裙让我穿，我立刻穿上，让我学琴棋书画，我也学。这些是糟老头子不曾教过的，令我感到新奇的东西。

    直到那天，在暖阁，盛昊苍喝了需多酒，吻了我，我看着他。玄色长袍，墨发披散，靠近时身上的檀香。抱住我，我能感受到他的体温。

    我颤抖着在心里对自己说：“曼沙，何德何能吃的这么好！”

    盛昊苍不知道我的颤抖时因为兴奋。他以为我是害怕，怎么可能呢，糟老头子说过，曼殊沙华一脉，化形不易，阳气不足，与男子交合后方可增长灵力，有望更进一步。

    将我抱上暖榻，他轻声在我耳边说：“别怕，我会疼你的。”

    然后，他凝视着我的脸，半晌，伸手熄灭了窗前的烛灯。

    其实，富贵人家的公子，即使没有娶妻，有个通房丫头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是盛昊苍，竟然是个未经人事的纯洁小白花一朵。

    没人能想象到，平时那么矜贵的公子哥，褪去那身衣衫之后有多反差。我被折腾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睡。

    后来，只要盛昊苍来我房里，我就只能天亮后再补觉。

    其实，盛昊苍对我真的很好。

    金贵的荔枝，有价无市，每次盛昊苍看见，都会特意给我带回来。我及其嗜甜，每次带回来的我都会吃光。

    每到这个时候，盛昊苍都是摸摸我的头顶跟我说“记住了，沙沙喜欢甜的。”

    吃穿用度，更是从来没有缺过我的。

    他那个时候总是说：“府里没有别的女人，银子都是给我花的。”

    于是，我也没有客气，开始大手大脚的给我各种师兄师弟师姐师妹花钱。这个缺了疗伤的药材，那个想换把趁手的宝剑。我统统拿出一沓银票，就是往外花。

    我的大笔支出，盛昊苍从不过问。小老头说，不能白拿别人的钱财。我花了府里这么多钱，自然是不能什么也不做。

    听忘川幽魂提到，天界派人要抹杀盛昊苍时，我隐去身形气息跟在他身边两个月，成功在天界之人动手之前，抹杀搓灰了。

    后来，天后之子公然下界，带兵围了盛家，天兵冲进后宅之际，我护着盛昊苍杀出去，马上脱离追兵的时候，盛昊苍突然觉醒引下天雷。我担心他凡人之躯，承受不住，化身原型将他死死护住，这才令盛昊苍毫发无伤。

    可是我也才刚刚化形不就，根本抵挡不了天雷的威力，到底还是伤了根本。累死累活，终于把盛昊苍送回天界，承袭了天帝之位。

    我以为我至少可以果断享福养伤的日子的时候，魏烟回来了。那个在盛家的时候就经常听说的人，如今实实在在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3

    其实，盛昊苍喜欢魏烟，当年在下界，根本不是秘密。只不过当时，盛昊苍只是个大家公子，无权无势，没人在乎他的感受罢了。

    如今，不一样了，盛昊苍已经是天帝了。魔族本就臣服于天界，听说盛昊苍晋升天帝之位后，魔族六皇子更是日夜胆战心惊，生怕因娶了魏烟惹天界不快，于是赶紧写了和离书，把魏烟送到了天界，祝贺盛昊苍继任天帝之位。

    魏烟来到天界第一天，就来看了我。

    她比书房架子上那幅画美，一身鹅黄色飘羽曳地裙，衬得她清理脱俗。看着她，我就想反驳当时府里的下人了，我们长得根本就不像，我哪有她那么清纯，看着就让人想欺负。

    那个时候，我已经被封了贵妃，按品阶也算是个刚成仙的仙君。一步跨过仙妖大关，还得感谢盛昊苍当时引下来的天雷。唯一可惜的就是伤了本体，继续修炼也只能维持不会变差而已。

    魏烟被送来天界之后，虽然还没有名分，但人人都清楚，盛昊苍爱了她那么多年，如今终于在身边了，只等后面魏烟仙根稳定，便是天后的不二人选了。

    魏烟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对我没有行任何礼，只是笑着说：“你长得确实像我。”语气里的嘲讽，显露无疑。

    “昊仓身边的近侍说，他每次跟你在一起，都会熄了床头的烛火，都是因为，模糊不清的时候，你会更像我。对了，你穿这个颜色的衣服，可真丑，东施效颦。”

    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长得清纯而已“懂了”

    琳琅从外面回来，还拎了只嫩黄嫩黄的鸡“仙君，这只鸡您看着如何。”

    “我觉得还不错，魏姑娘喜欢么？喜欢可以送你，毕竟，这东西，天界可不好找。”

    那一日，魏烟气的脸都扭曲了，再也维持不了清纯柔弱的小白花形象了。魏烟回去之后，还跟盛昊苍告了我一状。

    当天晚上，许久未来找我的盛昊苍来了卿尘宫。阴沉着一张脸“你欺负烟儿了？”

    我说：“没有，我只是送了她一件礼物，还选了她最喜欢的颜色。”

    盛昊苍气结，拂袖而走，再没来过卿尘宫。

    曾经盛昊苍得了什么好宝贝，都会第一时间给我。但是现在，各种天材地宝，珍禽异兽统统送到了魏烟那里。

    就连琳琅去膳房取我滋补灵气的甜汤 也被厨子告知：“姑娘，天帝说，灵草难寻，魏烟姑娘在魔族呆的太久，遭魔气浸染，灵根难稳，这补气的甜汤得先紧着她。”

    魏烟连我续气的甜汤都抢了，但是她似乎觉得还不够，一次，在珍禽园相遇的时候，她指着我腕间的镯子说道：“仙君的气质与这镯子不甚匹配，不如给我如何。”

    我不同意，这镯子很贵，翡翠为底，外面用红色宝石雕琢成曼殊沙华的样子点缀。我不想给魏烟，不光是因为这个镯子很贵，还因为这是我护着盛昊苍本体遭天雷暴击受损随他来到天界后，他亲手为我打造的礼物。

    我越不给，魏烟越想要，争执之间，盛昊苍来了。

    魏烟当即对我跪下：“仙君，是小女僭越了，小女只是没有见过如此精美的手镯，多看了梁艳。”

    她眼眶湿润，脸颊挂着刚刚掉落的泪珠，我见犹怜的样子使得盛昊苍皱着眉快步上千，将魏烟扶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魏烟哭了：“陛下，我真的只是从未见过如此精美的镯子，多看了两眼。但是仙君说我是觊觎这镯子，逼她送我。”

    魏烟转头对我：“仙君，小女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在魔界的时候我从未看见过这么漂亮的镯子。”

    我叹了口气，魏烟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她这个做派。

    盛昊苍的面色沉了又沉，最终对我张嘴：“沙沙，一个镯子而已，给了魏烟吧。”

    他似乎忘记，这个镯子是怎么给我的了，魏烟站在盛昊苍身边，对我得意一笑。：

    我装作没看见，对着盛昊苍问：“凭什么？”

    盛昊苍还要跟我讲道理：“沙沙，你跟了本君这么多年，世上的好东西，你都应有尽有。烟儿不一样，她在魔族呆了那么久，受了许多苦。她也不是爱慕虚荣的人，既然喜欢这么个东西，你就让给她，反正你宫里成色比他好的镯子还有很多。”

    我静静地听盛昊苍说完，笑了笑说：“这样啊？她喜欢的东西，陛下可以给他，但是我的东西，只能我自己处置。”说着，我便把镯子扔进了珍禽园里连接下界的云海里，一个连仙根都需要人力和汤药帮助的废物，想要就自己下去取，就是不知道，要是真的下去了，还能不能回来。

    据说那夜，魏烟被我吓到了。

    回去之后一病不起了，流水的汤药灌下去，也不见好。直到后来查到，送到魏烟那里的汤药，有慢性毒药，被发现的侍女，供出了幕后主使。

    “是曼沙仙君让我们这么做的。”那个时候，据说魏烟已经怀孕了，孩子也没有保住。

    她一路跌跌撞撞闯进我宫里，抱着一个空着的襁褓对着我哭:“仙君，你可以怪我，记恨我，可是孩子总是无辜的啊，你为何如此对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她便晕倒在了卿尘宫的大殿上。盛昊苍随后赶来，半抱起魏烟，魏烟靠在他怀里，无声的哭泣，像一个随时会碎掉的瓷器。

    盛昊苍看向我：“曼沙，你没资格嫉妒烟儿，你该清楚，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好，都是因为她。”

    说完，他便抱着魏烟走了。那天晚上，我喝了好多甜汤，琳琅不停地劝我：“仙君，慢点喝。”不能慢点，慢点眼泪就掉下来了。我端了一碗甜汤给琳琅，拽着她坐下说：“你也吃点，多喝点，不然之后可能没有机会了。”

    我预料的不错，第二天一早，圣旨就到了。

    我下毒谋害魏烟，罪名落定。卿尘宫封宫，即日起，不可外出。

    坐在大殿上，我开始回忆过去。

    我想起师父说的话，他说，人啊，身在局外都能看清，入了局都是傻子。

    我跟了盛昊苍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清醒，但到底还是付出了真心，入了局。

    情爱是这世间最厉害的局，师父被困住了，我也被困住了。本来只是想有个地方能好吃好喝的等师父，结果，我对帝王动了真心。

    但是，也有人教过我，人犯了错，什么时候想改都不晚。我头一次发现，瞎了眼的阮苏真是厉害，他教会了我世间最正确的道理。

    4

    这一夜，我静静地吸收着周身的灵气，体会着呼吸越来越慢，身体如沉入水底。

    远处是盛昊苍和魏烟大婚的声音，鞭炮一直在响。喜气整个天宫都清晰的很。

    琳琅坐在我身边，随着我呼吸的减弱，身体还是越发冰凉，她心疼的搓着我的手直掉眼泪。

    “别哭，琳琅，我们马上就要自由了。就是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下葬的时候，咱们之前攒的金银陪不陪葬。”

    琳琅瞪大眼睛看着我：“仙君你在说什么胡话？你会长命百岁的。”

    “我就是问问，闲了聊聊天，要不多无聊。”

    琳琅闻言掰着手指头说道：“都会带走的，肯定不会给他们留着。陛下不记得您的好，我们都知道的，要不是仙君，他恐怕都活不到回仙界。”

    我在心里算了算，还好，这些年没白攒，足够我挥霍很久很久很久。

    我拉着琳琅交代着：“我书房镇纸下面压着一封信，是给陛下的，如果他来了，你就帮我交给他。”

    琳琅犹豫的看着我，其实她知道，盛昊苍和魏烟刚刚大婚，怕是很长时间都不会来我这里了，毕竟，原身总是比赝品强的不是。

    但她顾忌我的心情，安慰我道：“仙君放心，陛下来了，我一定第一时间把信交给陛下。”

    我让琳琅退下，闭上了眼睛，任由黑暗将我包围，呼吸越来越慢，血液流动也越来越慢，我感受着慢慢凉下去的身体，等待着心脏停止跳动。

    盛昊苍应该正在和魏烟洞房花烛了吧，现在有了魏烟，就不用再熄了烛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