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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穗平安2
发布:2025-06-20 13:33 字数:12187 作者:天阅短篇
    6.

    自那日起,我便总是想捡些什么回来。

    小猫小狗没捡到,倒是捡到了一个少年。

    那是临近年关的一天傍晚,雪纷纷扬扬,整个琼州城都落满了白色。

    一片白茫茫中,我发现了蹲在雪地里的他。

    他就像个小乞丐,身上脏兮兮头发也乱糟糟的,胳膊上还有一道很长的伤口,血染红了他周围的雪,极其惨烈。

    我问他什么他都不肯说,只那么直勾勾的盯着我。

    那时我只知道他身上衣服的料子不是北境人用来制衣的料子,并不知道他其他的底细。但他蹲在雪地里太可怜了,如果不救他,他会死的。

    济世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如果是阿爹阿娘先遇见他,也会选择救他。

    所以我带他回了医馆。他看起来瘦弱,实际上一点也不轻,我扛他回医馆这段路上,费了不少力气。

    看到他,阿娘吓了一跳,二话不说让我将他扶进里屋。

    阿爹为他处理伤口时看得我心惊肉跳的,可他竟然一声也没吭,如果是我,早就鬼哭狼嚎了,我最怕疼了。

    阿娘熬好药还有别事情要做,我便坐在床边守着他,我将药舀起来吹了吹,喂到他嘴边,他又开始盯着我,不说话,也不张嘴喝。

    “你别担心,我不是坏人。你的伤太严重了,必须配些汤药才能好。”

    他还是盯着我。

    我有些疑惑。

    “你是不是害怕药苦啊?”

    我问他。

    他却像炸毛的小猫,瞬间瞪大了眼,抢过我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然后苦的龇牙咧嘴。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又在他威胁的目光下强忍笑意。

    “吃个糖块就不苦了。”

    我知道他不会主动张嘴,所以我选择直接捏着他的下颔塞进去。

    他虽震惊我的做法,但看表情对这个糖块还挺满意的。

    “谢谢。”

    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

    这是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不客气。”

    我扶他躺下,帮他掖好被子。

    “你好好休息,等吃饭的时候我叫你。”

    他点点头,闭上了眼。

    而我转身离去,没注意到他盯着我的视线。

    7.

    自那之后,他就暂住在了我家里。

    他说他排行第三,家里都叫他三郎。我们便也如此叫他。至于身世,他只说他不是琼州人,路遇山匪打劫和家人走散了,爹娘让他放宽心,先把伤养好再帮他找家人。

    下雪天路结冰,总是很滑,摔着碰着的伤者多了很多,爹娘更加忙碌了。我就和他坐在屋里唠家常。

    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我在说,他偶尔给个反应,点头或是摇头,总之自己不会多说,甚至也不笑。

    这人怎么这么呆板,还不会笑,不会得了郁症吧。我总在想。

    直到小胖和阿桃抱着大黄豆和小豆芽来找我玩,我才发现他原来是会笑的。

    他好像很喜欢小豆芽,平时待人那么冷淡,对着小猫倒是目光柔的能化成水,笑容也变多了。

    发现这点,我便让阿桃多带小豆芽来玩,果然,他笑的时候越来越多。

    阿桃对他的观感很好,她的至理名言就是:喜欢小猫的人能坏到哪里去呢。

    我和小胖总是在一旁逗大黄豆玩,一人一狗又胖了一圈。

    “它怎么和你越长越像啊,该节食了。”

    大黄豆似乎听懂了,委屈的看着我哼哼唧唧,我连忙揉揉它的头。

    “不节食不节食,我们大黄豆最可爱了。”

    它这才咧开嘴,在我身上蹭蹭。

    三郎伤恢复的差不多的时候,也到过年了。

    他终于是有了笑容,话也多了一些。

    阿娘上集市采买年物,我拉着他一起凑热闹。他开始有些抗拒,真到了集市上却游变了副面孔,像个看什么都新奇的孩子一样。

    难道他真是山窝窝里生活很苦的孩子?我独自思考,觉得可能性很高。所以我绝顶对他好一点。

    我拿出了自己攒的铜板,大方的告诉他,看上什么了就买,我替他付钱。

    阿娘惊讶的瞥了我一眼,笑眯眯的走了。

    “穗穗,你带着三郎先逛,我去取猪肉。”

    瞧着他看什么都新奇的模样,我不仅跟着付钱还附带解说,他倒是也真的没和我客气,一路上买了不少,什么糖画、香包、驴打滚、糖包、冰糖葫芦……还看了会儿皮影戏和杂耍。

    最后我们在李阿婆的小摊上吃了红油抄手,那抄手热气腾腾,馅大皮薄,好吃得紧,一碗下去冬日的寒气都被驱散了。三郎吃的津津有味。

    我更加确定他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了,虽然心疼铜板,但能换来开心就是值得的。

    我抬头看他时,却见他笑容僵在脸上。下一瞬,他拉过我就跑。

    “哎——东西,东西!”

    别的都拿在手上,可我刚买的簪子却掉在了地上。

    七折八拐的跑进一个巷子,他这才肯停下来了。他手劲大的很,扯的我生疼。我揉揉手腕,幽怨的看了他一眼,对上了他的视线 。

    他似有些不好意思,抿抿唇想开口说些什么。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我叉腰理直气壮起来。

    “我拽疼你了。”

    “还有呢?”

    “弄掉了你的簪子。”

    “哼,那可是我刚买的!”说着这儿我就有些来气,这是为过年新选的簪子,竟然就这么弄丢了。

    “我,我赔你一个……”他说的有些小心翼翼,似是怕我不满意。他哪里有钱赔给我,我叹了口气,摆摆手。

    “算啦……不过,你到底为什么跑啊。”

    他目光闪烁,垂下了头。

    “我看见打劫我的那伙山匪了。”

    “山匪?!”我没忍住叫出声来,他下意识捂住我的嘴,在这个逼仄的巷子里,我们不可避免的贴在一起。

    他示意我小点声音,然后放下手侧开了头,一抹薄红自他耳尖晕染开来。

    “咳……”

    我整理了一下衣摆,拉着他走近道去找阿娘,怕有什么意外,我们先回了家,正好年物也已备齐。

    “只是可惜了那个簪子——”

    我故意拉长腔调,在他面前说。

    “我以后补给你。”能听出来他说的很认真,我却不满意这个答案。

    “以后是什么时候,太长了,未来总是充满变数的,我不喜欢。”

    “那你说,我听你的。”

    听到想要的答案,我心里乐开了花。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样子,我假装认真考虑,然后开口道。

    “不如你把你的故事交换给我吧 ”

    “我的故事?”他一愣,看向我的眼神里带了一丝疑惑。

    “对呀,你对我的事情已经基本上了解了,我还不了解你呢。”

    “我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我双肘架在桌子上托着脸,认真的看着他。他似乎在思考什么,但看起来好像未思考出结果,最后还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对此我很开心,毕竟他可从来不会主动说什么关于自己的事情。

    8.

    除夕那天,我们照例在一起过年。

    小胖爹娘都在外经商,今年又没回来,他只是难过了一会儿,就跟着我们忙碌起来。阿桃和外婆生活在一起,也和我们一同过年。今年多了一个三郎,我很开心他能和我们一起,他似乎没感受过这样的氛围,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

    每年的团年饭都是重中之重,什么云片糕、水晶肘子、梅菜扣肉、龙井虾仁、蟹粉狮子头、酱汁白菜、人参乌鸡汤、薏米红枣粥……总之每一道菜都堪比奇珍妙味,尤其是外婆包的饺子,我每次都要吃很多很多很多个。

    “娃娃们吃饺子喽,看谁是今年的小福星。”

    外婆将饺子端了上来,我们便开始疯抢。我抽空给三郎扒了不少,这小子也不知道动一动手。

    他是不知道小胖对那个包有铜板的饺子执念有多深,近四年他和阿桃一人吃到了两次铜板,今年两人打赌呢,谁吃到就赢了。

    为什么没有我?

    “今年不可能被我吃到吗”我嘟囔道。

    显而易见,因为我运气差,有了他们之后我根本就没有吃到过!

    “穗穗运气也太差劲了”小胖边吃边借机嘲讽我。

    三郎碗里没几个饺子,而我吃再多也不会吃到铜板,所以两人根本不关心会不会有别人吃到,疯狂往嘴里塞。

    “嗯?”

    三郎吃饺子的动作忽然顿住了,我看向他,笑了起来,剩下的半个饺子里可不就是那个铜板嘛!

    “喂喂喂,你俩别吃了。今年的小福星是我们三郎。”

    众人看着他,为他感到高兴,虽然小胖有些不服气,但依然对这个结果表示开心。

    三郎面上有些疑惑,我贴近他耳边解释道。

    “这是过年的一个小习俗,在饺子里包一枚铜板,谁吃到谁就会非常幸运,你很幸运哦”

    他看着我,我朝他笑。

    他顿了顿,也笑了起来。将铜板夹出来擦拭干净,似宝贝一般攥在手心里。

    “来来来,出来点烟火了!”

    点烟火时是最热闹的,邻里邻居听到声音都会凑在一起。

    烟火于空中绽放,璀璨又绚烂。即使只有一瞬间也没关系,很多个瞬间也足以使画面永恒。

    我看向烟火时,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我抬头看,却见烟火潋滟了他的眼眸。

    “快许愿,新岁烟火下,神明定会聆听,许愿最灵啦!”

    我闭眼许愿。

    “愿爹娘身康体泰,愿朝朝暮暮皆有欢颜,愿食案常满,炉灶烟火四季升腾。”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我听见他的愿望是。

    “岁岁平安。”

    烟火之后,我们还一同守岁。别人嫌冷进屋去,我偏要端着一碟年糕在屋外坐着看月亮。

    “我幼时,家中父母,总是纷争不断。”他开口,声线尚带着少年的青涩,目光凝在窗外那转瞬即逝的烟火,似陷入了往昔泥沼。

    “他们望我成才,每日课业繁重如山,稍有差池,便是严词斥责。”

    我侧目瞧见他低垂的睫羽,像振翅欲飞却被雨打湿的蝶,心尖泛起丝丝疼惜却又无力。

    “怎能如此严苛,那时你还小啊……”

    他苦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满是自嘲与酸涩:“严苛倒也罢了,我曾养过一只猫,通身雪白,眼眸似碧玺,极为乖巧。常在书案旁伴我,蹭着我的手讨食。”他顿了顿,攥紧了衣角,喉间似被哽住,那日都场景入鬼魅一般缠了上来。

    “可母亲她……为了不让我养成心软的性子,竟然当着我的面将它狠狠摔在阶下。”

    我惊得捂住嘴,不知作何反应才好,他这么喜欢小豆芽,原来是这个原因。

    “我眼睁睁的瞧着它,呜咽几声,再没了动静,血洇在石板缝隙,任我如何哭求,都回天乏术。”

    我似乎能看见当时的他有多么无助和痛苦。我轻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间的酸涩与愤慨,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覆上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只期望能带来一丝安慰。过了好久,他才慢慢平静下来。

    “三郎,让过去留在过去,新年快乐。”

    “好,新年快乐。”他展颜:“穗穗,这个给你。”

    我低头一看,他的掌心静静的躺着一枚铜板。

    “这铜币既是好运象征,便赠予你,盼你来年诸事顺遂,忧愁皆散。”

    看着他认真的目光,我笑了起来,他怕是将小胖无意间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那你这是要把往后的幸运转让给我呀?”

    他似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坚定的点点头。想到他少时的经历,我怎好意思接下。我将铜板推回去,他却坚定,一定要给我。

    “可我没什么礼物回给你耶……”我歪头思考,我知他一定要说不需要回礼,所以在他开口之前,我便想好了。

    “这样,我许你三个承诺怎么样。都说一诺千金,三个就是三千金呢。”我掰着手指头在他眼前晃悠。

    “好,我喜欢这个礼物。”

    月下,他望着我,眼神泛着细碎的波光。视线似磁石两极,甫一交汇,便紧紧相吸,再挪不开分毫,似有千言万语在眼眸间流淌。

    9.

    年后一日,城中突然多了些盛京来的官兵,阿桃自集市上回来后同我们讲。

    彼时我们四人正坐在桌前剥花生,闻此,三郎动作一顿。

    “来那么多官兵做什么?”小胖问,我也有此疑惑。

    “不知道,好像在找谁。”

    “三郎,你怎么啦?”看着三郎突然停下的动作,我用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啊,没什么,就是在想……花生怎么做才好吃。”

    “和穗穗待久了,你也这么爱吃了。”阿桃在一旁笑的毫不留情。

    自那天开始,三郎就变得多了很多心事一样,还开始主动拉着我们出去玩,总之他之前不能做或是不愿意做的事情都在这几天做了个遍。

    挖野菜,不小心弄的满身是土,我们干脆自暴自弃,最后都弄的灰头土脸的。

    抓野鸡,小豆芽躲得远远的,大黄豆要来帮忙,结果那个成语叫什么来着,鸡飞狗跳,古人诚不欺我。我看着三郎头上插着的鸡毛笑出了声,他们看着我却笑得更大声了,阿桃说我是鸡窝头上插鸡毛。

    我们还一同放了纸鸢,终于是草长莺飞,春天到了。三郎看着纸鸢露出了悲悯的神情,我好像懂他在想什么,于是我拿石头磨断了线,让纸鸢随着春风自由的飞到更远处去了。

    三郎开始特别珍惜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还反复和我强调。

    “穗穗,不要忘记我。”

    后来他留下一张字条便离开的时候,我才知道这原来是离别的前兆。

    我早知道他不属于这里,却没想到他走的这么突然,甚至没有一个好好的告别。

    只是在平常的一天,我喊他起床去吃饭,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

    我推门而入,却只见空荡荡的房间和一张字条。

    “见字如晤,下次见面,亲自赔礼道歉。我会寻得整个大齐最精巧的簪子赔给你。”

    我虽有些失落,但想到他应该是寻得了家人,便也为他开心。上次他同我讲他的童年之时我才知晓,原来他家中条件如此之好,既如此,回家总比留在琼州好。

    他走后我也回归到了正常的生活。人也真是奇怪,在没经历过特殊的事情之前也可以接受自己平淡的生活,可经历过之后便总留念那段日子。

    我笑自己不争气,却又总是忍不住看着那字条,想着我们下次见面的场景。

    10.

    我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我们再见面会是这种场景。

    原本平和的氛围早已被铁蹄踏破、硝烟弥漫所取代。领头的男子坐在骏马之上,身姿笔挺如松,端坐于雕鞍之上,浑身散发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玄衣价值不菲,银线刺绣似苍龙腾跃于云海,龙鳞片片,在日光轻抚下闪烁着碎碎银光,栩栩如生,彰显着无上尊崇。

    他不是什么三郎。

    是三皇子,当今太子,祁徊绪。

    我们就那么跪着,匍匐在他脚下。

    无论是曾经笑眯眯给他糖吃的周阿叔,还是总是很慈祥的柳阿婆,亦或是曾经与他亲密无间的我和阿桃小胖,都跪在那里,低贱的似尘埃一般。

    在阿爹诧异的眼神中,他只轻飘飘笑了一下,毫无儿时的温润之意,只余寒冷刺骨。

    他身旁的将军大吼。

    “大胆贱民,敢直视太子殿下!”

    祁徊绪只说了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

    “还不快滚。”

    像意识到什么一样,阿爹和阿娘迅速磕头行礼带我离开,其他人依旧跪在那里。

    回到家中,爹娘让我藏在地窖里,我心生恐惧,拉着他们的手不肯松开。

    “阿爹,阿娘……”

    就在此时,一阵尖利的哀嚎响彻云霄,随后是混乱的哭嚎和刀剑刺入肉里的声音。

    我们离得远,听的不算真切。但我却仿佛已看到血流成河的画面。

    “不要,不要……”

    阿娘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旧手帕,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水,手帕都被洇湿成一团。

    阿爹眉头紧锁,平日里温和的眼眸此刻满是焦急与决然,粗糙的大手用力握住我的肩膀,声音急促又低沉。

    “这次太子来怕是因为我们救助了北夏的士兵,穗穗,你听爹说,是爹娘于心不忍要救他们,邻居只是好心来帮我们,今日出了事,爹娘认,我们没法子救他们,但不能留他们在那儿自己跑了”

    “不,不行,不要……”

    “可是,可是瘟疫横行,如果不救北夏的边防士兵,那我们的士兵也会感染瘟疫啊,我们没错啊爹……况且,况且……”我泣不成声。

    爹闭了闭眼,一滴泪从眼角划过,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严肃的打断我。

    “别犯倔,这是要命的时候,快进去!”

    “朝堂之事太过复杂,爹娘死后,不要去盛京,不要沉溺在悲痛与仇恨中,穗穗,你要坚强。”

    阿娘红着眼眶为我拭去眼角泪水,然后和爹合上了石板。

    我看见,他们走得毅然决然。

    就那样离去,后来在我的梦里也是这般,再也没有回过头。

    声音渐渐平息,我也早已哭累,恐惧席卷全身,我却仍丝毫不敢放松。

    “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漏网之鱼。”

    头顶偶尔传来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心也跟着揪紧,身子不自觉地微微战栗。

    忽然,嘈杂声渐弱,直至消散,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独自靠近,我的呼吸瞬间一滞。

    通过缝隙,我好像感受到一束目光,那人顿了顿,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是你,”我说,“这个人是你。”

    11.

    祁徊叙没有说话,唇角笑意隐去,只剩一抹怅然若失。

    “是我。”

    “我只问一个问题,祁徊叙,认真回答我。”

    我靠近,直视他的双眼。烛火明明灭灭,将我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好。”

    “你主战,还是主和?”

    祁徊叙没有犹豫:“主和。”他大概是猜到我想说什么,补充道:“沈文忠不是我的人。”

    “当年的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穗穗……”他轻声开口,嗓音有些喑哑,尾音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像是强忍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当年……北疆瘟疫横行,他们借此敛财,却被你爹娘扰乱计划又撞破阴谋,本是心怀大善之举,却不被那些人所容纳。”

    “当下朝堂波谲云诡,他们攥着‘私通外敌’的名头大做文章,朝堂上乌烟瘴气,纷纷污蔑我暗通北夏、蓄意谋反,扬言若不严惩,便要向天下百姓宣告。如若百姓被煽动,定会动摇社稷。”

    “我怎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蒙冤受死,我在父皇寝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就为了一张特赦令,可依旧无济于事。这也是他们阴谋之一,料定了只要将后果宣扬出来,父皇绝不会在意那几个人的性命。”

    “我赶到琼州时,就是那般。去的尽是些林相和沈将军的人,我甚至不能流露出一丝异样。如今局势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而我背负的是这大齐的江山社稷,是万千黎民百姓的安稳。”

    “所以你,为了护住天下百姓,舍弃了我爹娘。”我看着他,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凝视着我,目光悲痛却坦然,轻声说道:“穗穗,我知晓你此刻恨意难消,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允你。只盼局势平稳后,你能容我把话说完。”

    是,即使我再有怨怼,此刻也不是时候。

    大齐和北夏决不能再次挑起战争,大齐历经内乱初定,国库空虚、兵力疲弱,一旦开战,必是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我们必须阻止这一切。”

    我乱了心绪,点头应下后转身离去。

    查爹娘的冤案,却引出如此大案,关系大齐的安危,我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欲搅乱整个大局。

    如今大齐朝堂分为三个势力。林相一党,面上主战,高喊“为国尽忠”,实则私通敌国,妄图借战乱颠覆大齐,自己黄袍加身;沈将军也主战,但他包藏祸心,借着筹备战事,大肆倒卖兵器,中饱私囊,可怜那些新兵,拿着残次品上战场,性命如草芥;唯有祁徊叙,清醒冷静,深知此刻开战,大齐必将生灵涂炭,坚持主和,谋求谈判生机。

    丞相与沈将军都是朝中的老人,势力强大,拥护他们的人不在少数。

    即使他是太子,他的路也不好走。

    祁徊叙面对的困境,我是知道的。

    可他会撑过去的,就像重伤倒雪地里却依然活下来的少年。

    我不知道这样相安无事的日子还能过多久,我只希望大齐海晏河清、百姓安乐。

    至于我和祁徊叙需要舍弃什么的,就等一切尘埃落定再说。

    或许人这一生确实有很多必须去做的事情。

    祁徊叙有,我也有。

    12.

    还是来了。

    林相逼宫那日,盛京下了大雪。

    铅灰色的苍穹沉甸甸地压着,鹅毛大雪簌簌而落,须臾间,巍峨皇城便裹上一层素白丧衣。

    宫门外,百姓们在丞相蛊惑下聚众请愿,声浪滚滚,喊着“抗敌”“清君侧”,与簌簌雪声交织,令本就肃杀的氛围愈发凝重。我早已卸去伪装,以桑云穗都身份与祁徊叙并肩站在城头,雪花落于肩头,不及拂去,寒意顺着脊背往上爬。

    祁徊叙目光如炬,穿透雪幕,紧盯步步逼近的丞相。

    林相一袭紫貂大氅,施施然跨过宫门,靴上积雪轻抖,仿若抖落的不是雪,而是朝堂规矩。身后精兵手持长枪,枪尖凝霜;谋士随侍,眸光闪烁,透着算计。

    “太子殿下,您主和误国,罔顾百姓生死,外敌临门却畏缩不前,老臣只能挺身而出,替天行道!”语毕,手暗藏于袖内一挥,死士仿若暗夜鬼魅,刹那间涌向御林军。

    刹那间,宫道成了修罗场,刀光剑影割碎纷飞雪絮,热血泼洒,在雪地洇出一朵朵红梅。我提剑冲进混战,目标锁定丞相,我真想亲手杀了他。可那近身护卫训练有素,配合无间,一招一式皆封我去路。

    正胶着时,御林军队伍里突现变故,几个将领陡然反戈,利刃挥向昔日同袍,局势瞬间倒向叛军,雪被搅得泥泞不堪,混着血水,叫人脚底打滑。

    雪幕中,沈文忠率兵现身,我嘶声大喊:“沈将军,速来平叛!”

    我存了一分希望,他只是想中饱私囊,不愿让江山易主,他却勒马不前,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雪天路滑,这浑水趟不得,胜负未定,我可不能轻易押宝。”

    竟想坐收渔翁之利。

    叛军攻势愈发凌厉,似要趁势一举拿下皇宫。千钧一发之际,祁徊叙喊道:“丞相叛国铁证在此!将士们莫要糊涂,沦为叛贼帮凶!”言罢,将怀中密信奋力掷向半空。信件散落,其上内容仿若惊雷——竟是丞相这些年私通北夏的叛国实证,卖国条款、勾结细节都写得清清楚楚。

    他早派暗探蛰伏在丞相身边,佯装成小厮、马夫,数月间不动声色,终将关键证据偷出;又故意示弱朝堂,引得失林相今日迫不及待摊牌。叛军士卒瞧见密信,攻势猛地一滞,面露惊惶犹疑之色。

    机不可失!我强忍臂膀剧痛,足尖轻点雪地,借力飞身而起,如飞燕掠水,眨眼间便欺身到丞相身前,利刃稳稳抵住他咽喉:“下令退兵,饶你不死!”

    林相脸色惨白如雪,嘴唇哆嗦着还想诡辩,我手下微一用力,一丝血线渗出,他身子发软,终是声嘶力竭下令退兵。

    御林军趁势反攻,士气大振,叛军丢盔弃甲、四散奔逃。沈文忠见大势已去,才佯装奋勇,挥兵“平叛”,抓几个散卒充数邀功。雪渐渐停了,宫道血水横流,残旗碎甲狼藉一片,仿若惨烈战场。

    我脱力倒地,祁徊叙接住了我。

    也是大雪纷飞的一日,我将他从雪地里带出,带到一个温暖的环境,就如今日他抱起我一般。

    13.

    元宁四十四年一月十五,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祁徊叙登基了。

    而我留在了太子府。

    他的登基大典我没有去看,或者说,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身份去看。

    太子府成为了我的居所,他不会回来了。

    登基之后,他勤于政事,日夜操劳。彻夜不眠地穿梭于各个宫殿,召集剩余忠心臣子商议善后事宜。烛光摇曳,映出他眼底的血丝与坚毅。

    “如今大难刚过,当务之急是揪出丞相余党,朝堂不可再有隐患。再者,抚恤烈士、安顿百姓,国家经此动荡,民生不能再垮。”

    他声音略带沙哑,却字字有力,群臣纷纷颔首。

    为彻查余孽,祁徊叙启用一批新晋寒门士子,组建秘密调查组。这些年轻人满腔热血、清正廉洁,拿着鸡毛当令箭,短短数日,便揪出朝堂暗处蛰伏的“钉子”。

    朝堂初步清朗,政令得以顺利推行,拨下的赈灾银钱、物资也陆续到百姓手中。街头巷尾,百姓传颂新帝贤明。

    至于沈文忠,刑部严查沈将军旧账,收集罪证,以雷霆手段将其拿下,没收家产充作军资。此举一出,全军震动,将士们高呼“陛下英明”,军心稳稳凝聚。

    此外,祁徊叙追封我爹娘为忠义伯,忠义夫人。终于沉冤昭雪,他们迎来了他们的真相。

    沈文忠行刑那日,我特意易容为沈虞锦去见他。他看见我,眼眶涌出热泪。

    “虞儿,平安就好。”

    “为父成王败寇,没有怨言。你和太子如此恩爱,他定不会为难你。往后,虞儿,照顾好自己。”

    我只觉讽刺。

    于是我当着他的面卸去伪装,然后看着他一寸寸龟裂的神情笑出了声。

    “虞儿,我的虞儿呢……怎么是你!”

    “死了。”我凑近他,低语道:“你的虞儿可真难杀,一刀一刀的划,几十刀才彻底咽气呢。”

    “不是的,不是的,虞儿是太子妃,该是未来的皇后!她和太子那么恩爱,你怎么敢动她!你在骗我,你在骗我是不是!”

    “早在成婚前,她就已经死了,你这个当爹的可是一点儿都没有发现。”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会……”

    我直起身子,嘴角微微上扬,弧度轻浅却满是嘲讽。

    “动手吧。”

    随后我转身离开,没有回头。渐行渐远间,我听见沈文忠痛苦的哀嚎,我笑出了声,笑声愈发猖狂,随风飘散。

    独自走在这条熟悉又陌生的长街上,大雪纷纷扬扬,似要模糊这世间万象。抬起头,细密雪花簌簌砸在脸上,冰冰凉凉,恰似心底难以言说的酸涩悄然蔓延。

    琼州城此时,是否也是如此呢。

    雪愈发肆意,我裹紧身上狐裘,兜帽下的发丝早已被雪浸湿。孤身一人走在这繁华长街,鞋底与积雪摩挲,发出的声响仿若爹娘的声声呼唤,却又缥缈难寻。

    抬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于掌心化作水珠,我哽咽低语:“爹,娘,盛京的雪下得可大了,百姓都过上好日子了,你们要是还在,该多好……”

    话被风扯碎在半空,无人应答,只剩我在这雪夜长街,怀揣着无尽思念,一步一步,走向未知的孤寂深处。

    14.

    我离开了盛京城。

    没有告别,没有知会任何人,在很平常的一天离开了。

    我让蝉衣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次她帮了我很多,是我意想不到的全身而退,剩下的日子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从此我再不会踏入盛京。

    我这才突然想起,爹娘嘱咐我不要来盛京。对不起啊阿爹阿娘,我又没有听你们的话。

    我牵起嘴角自嘲一笑,然后转身离去,不再回头。

    城外湖边,有个小院。天色将暮,余晖给云霞染上诡谲色彩,我怀揣着复杂心绪,踏入那间隐秘小院。

    一个蓝衣姑娘正坐在那张老旧的藤椅上,翻看着一本已经泛黄的书卷,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眸,眉眼弯弯,抬手便招呼我过去:“你来啦,快坐。”我挨着她缓缓坐下,一时间,相顾无言,唯有微风拂过,轻摇着枝头花朵,簌簌作响。

    “结束了?”

    “嗯,结束了。”

    她捧起茶杯,递到我面前,嘴角噙着浅笑:“尝尝,花茶。”

    “味道不错。”顿了顿,我又说道:“我已经将沈夫人送到云州城了,只是沈将军……”

    她却是神色释然,抿了口茶。

    “恭喜你大仇得报,他通敌卖国,残害忠良,落得此下场,实属无奈。”

    再看向我时,眉眼带笑。

    “这下你自由了?”

    “我不知道,或许吧……”

    “你不恨他,你是恨你自己,因为你根本不相信他会害你父母。”

    一句不经意的话轻飘飘砸来,仿若一支利箭,直直戳中我深埋心底从不敢深思的心事。

    “好好想想吧,这不是恨,这是因爱而生的情感。”

    我没想到沈虞锦可以如此轻松看穿我内心所想,或许是这样,可我从不敢深思。

    那天她在郊外,我正欲动手却无意间得知她不愿意嫁给祁徊叙,我有些意外,我向她挑明了我的身份,她愿意助我成事,只是必须保证沈夫人的安全。

    我答应了。

    她告诉我,她是曾仰慕祁徊叙,但嫁入宫门并不是她所愿。她要自由自在地生活,而不是被困在宫墙之内,蹉跎岁月。

    我敬佩她的思想,从不为爱而屈服。

    这才有了现在。

    临别之际,她目光灼灼,满含期许:“桑姑娘,留个念想吧,往后山高水远,望你平安顺遂。”

    我接过荷包,指尖摩挲着精致绣纹,轻声应下:“多谢,沈姑娘,你也保重。”

    我走出几步回头望时,她仍站在原地,身影被暮色笼罩,略显单薄。微风撩动她的发丝,她抬手朝我轻挥。

    山高水远,此后再不相见。

    多谢你助我。

    再次回到自小生长的地方,暖阳融融,微风拂过,裹挟着街头巷尾的喧闹,轻撩起我鬓边发丝,却再也吹不散我满心的哀愁,晨曦洒下,眼前明明是暖烘烘的景象,于我而言,却似蒙着一层灰暗薄纱。

    琼州城还是那么热闹,孤寂的是我罢了。

    村口老槐树歪歪斜斜立着,枝叶稀疏,往昔盛夏撑起的那片浓荫不再,只剩枯瘦枝干在风中瑟瑟发抖,像迟暮老人,无力诉说曾经热闹。

    我脚步虚浮着迈进村子,青石板路坑洼不平,石缝间野草疯长。从前邻里说笑、孩童嬉闹的声音仿若还在耳畔,如今只剩死寂。

    路过自家老宅,朱漆大门斑驳脱落,门锁锈迹斑斑,轻轻一推,“吱呀”声刺入耳膜,屋内蛛网横陈,桌椅东倒西歪,蒙着厚厚的灰。

    阳光从破窗棂照进来,光影浮动,恍惚间似能瞧见儿时自己在屋中追着烛火欢笑跑跳。

    我眼眶渐红,鼻尖发酸,抬手想触碰旧物,指尖却沾上厚灰,像是被岁月无情甩开。一阵风卷过,扬起尘土,迷离了双眼,泪水夺眶而出,簌簌滚落,砸在满是灰尘的地面,洇出深色小坑。

    岁月无常,物是人非。滚烫泪珠肆意滑落,湿了面庞,也洇透了那段回不去的年少时光。

    15.

    爹娘忌日那天,我去看了他们。

    他们安息在山上,那里有树有花有草,风景宜人。

    那时我亲手埋下的花种已经开了花,阿娘喜欢花,她看到了应该会开心吧。我清理了杂草,还带了阿爹喜欢的玉露茶。

    我坐在他们面前,也不顾得什么灰尘和泥土会弄脏衣摆。

    “阿爹,阿娘,我好想你们……”

    “本是想为你们报仇,没想到竟牵扯到那么大的事情,我还和我最想杀的人联手了,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但我保护了大齐,也保护了北疆的百姓。”

    “他现在是皇帝了,我更不可能杀他了,其实这样也好,我就有理由不杀他了。他现在是个好皇帝,百姓都很爱戴他。”

    “沈姑娘说我不是恨他,是恨自己。确实是这样,我觉得对不起我爱的人,即使那天情况都那样了,我心底还是不愿相信他会如此。”

    “还好……这件事真的事情怪不得他,我理解他的做法,可是他牺牲的是你们,我没办法接受,也无法面对他。”

    “解得开误会,可我解不开心结。”

    细密的雨丝便簌簌落下,打在脸颊,凉飕飕的,和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洇出满脸的苦涩。

    我就静静坐在雨幕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幕里响起沉稳的脚步声,头顶的雨忽然停了。我茫然抬头,泪眼朦胧中,祁徊叙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身旁,身姿挺拔,目光里满是心疼。

    雨滴砸在伞面上,噼里啪啦作响,溅起的水珠湿了他半边衣衫,他仿若浑然不觉,只静静陪着我。

    过了很久,我轻声开口。

    “该叫你三郎,还是陛下。”

    “穗穗……”

    我苦笑出声,站起来看着他。

    “你来做什么,祁徊叙,你为什么要来。”

    我的眼泪像决了堤的泪水,顺着脸颊肆意横流。我捂着脸哭出声,下一瞬,他修长手指攥住我胳膊,动作轻柔却不容抗拒。稍一用力,便将我稳稳带入怀中。

    “你曾应允我三个承诺,我今日来兑现。”

    我猛然抬头,眼眶泛红,紧紧盯着他。他低声轻笑,指尖温热,抬手轻柔地拭去我脸颊的泪水。

    “第一件事,穗穗,嫁给我。”

    “第二件事,穗穗,永远记住我。”

    “第三件事,穗穗,杀了我。”

    转瞬,寒光一闪,一把匕首塞进我手心,油纸伞落下,他双手裹挟着我的手,猛然发力,狠狠往前一送。

    利刃无情刺破衣衫、扎进血肉,温热鲜血瞬间涌出,溅到我脸上、手上。

    我瞪大双眼,错愕与惊恐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手被他紧紧攥着,挣脱不得,只能感受着那滚烫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淌出,心口揪成一团,痛意和迷茫翻涌,呆愣在原地,张着嘴却说不出半个字,只剩雨声、心跳声在耳边轰鸣。

    “你做什么,祁徊叙,你做什么!”息过后,理智回笼了些许,我慌乱地摇头,泪水夺眶而出,跟雨水混在一起。

    他倒在我怀里,我慌乱地张开双臂接住他,雨水兜头浇下,很快模糊了视线,却冲不淡那刺鼻血腥味。

    “穗穗……我知你心怀大义,定会理解我的做法,可那是你的爹娘,我也知仇恨给你带来了多大的痛苦,我的穗穗都不爱笑了……”

    “我本就该给青禾村的众人赔命,如果这样能让你解开心结的话,那我的死就值得……”

    我抱紧他,双手哆嗦着轻抚他后背、脸颊,哭腔颤抖:“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说这些,做这些!而且,而且……你是皇帝,你死了百姓怎么办!”

    他笑了笑,抬手触碰我的脸庞,为我拭去泪水。

    “我已传位于皇弟,他心怀天下,有远见与谋略,他会护好大齐的百姓。”

    “今日赔罪,不以太子的身份,也不以皇帝的身份,只是三郎,穗穗的三郎,仅此而已。”

    他气若游丝,手也无力垂下。“穗穗……答应我……”那微弱声音被风雨打散,我只能凭唇形辨出话语。

    我拼命摇头,把他抱得更紧,试图用身体暖他渐凉的身躯:“我不答应,我不答应!你不能这样,三郎……”

    任由雨水冲刷,他缓缓闭上了眼。

    瓢泼大雨中,我哭的泣不成声。

    番外。

    那日我背他下山,一步一步,走到外祖父的居所。

    外祖父看过之后,缓缓起身,眉头紧锁,轻轻摇头:“穗穗,这伤太重了,脏腑受损,失血过多,他醒过来的概率很小。”

    我眼眶骤红,几步上前揪住外祖父的衣袖,泪水夺眶而出:“外祖父,您医术通神,一定还有法子的,求您了!”

    双手不受控地颤抖,声音哽咽破碎。外祖父抬手轻拍我的肩,满脸无奈与心疼:“孩子,我定会全力一试,但这能否醒来,还得看他造化。”

    自那起日,我便日日守着他。

    可他始终没有醒来,他躺在床上,面白如纸,毫无血色。我轻轻描摹他的眉眼,真希望他赶紧醒来看看我。

    “你若快些醒来,我便嫁你。”

    “可你若不醒来,那我就把你忘了……”

    春去秋来,日复一日,海棠花开了又败。

    直到那个暖融融的春日,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屋外发呆。

    微风拂过,草叶沙沙作响,恍惚间,一声熟悉又亲切的“穗穗”裹挟在风中传来。

    我扭头去看,他站在不远处,暖阳洒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边。

    我笑了起来,扑向他怀中。

    一如许多年前那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