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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是戏子1
发布:2025-06-20 14:39 字数:4710 作者:天阅短篇
    我是一个官家的丫鬟。

    我的情郎是名动四方的角儿,一曲《狸猫换太子》,字正腔圆,真假难辨。

    有从龙之功的丞相爱听戏,叫我情郎去唱。

    丞相夫人夸我情郎唱得好。

    情郎被丢进了狸猫堆里,出来脸被啃得像只老鼠。

    我没哭没闹和他拜堂成亲。

    随后上舞台为丞相唱戏。

    1

    我的唱戏是童子功。

    小姐从小爱听戏,为了讨她欢心,我学着唱戏,帮她读书写字。

    我模仿别的人的字惟妙惟肖,一般人看不出来。

    没过两年,我成了府里最得宠的丫鬟。

    也将教我唱戏的小师傅,变成了我的情郎。

    原本情郎打算替我赎身,但是小姐说我们情同姐妹,少了我不习惯。

    我留了下来。

    小姐暗自劝我不要理会情郎,将来可将我嫁入高门。

    但我知道,其实小姐最下面的妆盒中,收着我情郎不小心遗落的帕子。

    她喜欢我的情郎。

    只不过嫌弃他是下九流行当,不愿承认。

    她想嫁的是文武双全的状元郎。

    小姐十八岁生辰,老爷被抓下狱,夫人病死。

    我仗着和情郎的关系,带着小姐入了戏班,成了下九流。

    小姐貌美,经常有人向她示好。

    她统统婉拒,自此,每日戴一面纱,和谁说话都冷冷清清。

    但她对我是极好的,撕掉了我的卖身契,告诉从此以后我们就是真姐妹。

    前十八年,我被父母卖掉,孑然一身,现在终于有了亲人,我心中欢喜。

    我此生中离幸福最近的时刻,是情郎他接到了当朝丞相的钦点唱戏,

    “你真不跟我去吗?我想带你去国都见风我师哥,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我摇摇头:“早去早回,我答应小姐要给她做一件新衣裳的,回来正好能穿。”

    “好吧,”情郎塞给我一个盒子和一颗药瓶。

    “这是什么?”

    “聘礼。”

    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如月亮般的眸子。

    “回来我们成亲。答不答应?”

    小姐坐在车前有些不耐烦,催他上路,她这次跟着去国都,见旧识。

    他笑意盈盈,坐上车大声喊:“你应不应?”

    我不回,他就一直喊,惹得街上的人向这边窥探。

    我脸火辣辣地,羞得说不出话,低着头,正好闻到那盒子散发出来的幽香。

    盒子里面五段木头,和一张纸条。

    据说是情郎的传家之宝。

    我抬头,不远处,他笑着跟着傻子一样,比骄阳更耀眼。

    早知道,我一定用最大的声音答应。

    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半个月后,小姐拉着情郎回来了。

    臭味熏天,苍蝇没头似地往上涌,赶也赶不走。

    却没一个人敢上前。

    他浑身都贴满了棕色耗子毛,拔都拔不下来。

    俊脸坑坑洼洼血洞,鼻子头被咬没,眼睛被抓瞎。

    头发被剃光,头皮上乱七八遭的抓痕。

    小姐泣不成声。

    “是丞相夫人,干得好事。”

    丞相夫人,当今长公主,袁清幕。

    情郎唱完领赏时,公主夸他唱得好。

    “先生,你说那狸猫怎么样?”

    “被处死了。”

    “为什么被处死了?”

    “猫妖大逆不道,冒犯天威,罪有应得。”

    公主笑着叫人带情郎去领赏。

    却让人用特殊的药水,将他身上沾满了耗子毛。

    两天之后,丢进了一个坑里。

    坑里里有二十只饿了两天狸猫。

    惨叫连天,袁清幕讥讽道:“狸猫那是顺应天意,你也只配当它们的食儿。”

    只有戏本子里,天子犯法才与庶民同罪。

     

     

    2

     

    袁清幕就是那只狸猫。

    她原是产婆的孙女。

    给公主接生时,产婆将袁清幕和真公主调换了。

    后来真公主归来,宠爱倍至。

    皇帝将袁清幕下嫁给了有实权的丞相钱赢。

    虽不算亏待她,但大为真公主腾地方之意。

    长公主与丞相成了国都内有名的怨偶。

    钱赢就是借着《狸猫换太子》讽刺袁清幕鸠占鹊巢,不知悔改。

    一条人命,在他们贵权眼中成了堵气的道具。

    ……

    “不过,丞相是个好人。他听说长公主的恶行,亲自给了我一袋金子,你看。”

    提到丞相,小姐的脸有些红。

    她将那袋金子捧到我眼前。

    我没哭也没闹。

    将金子分成了三堆。

    一份给了老班主,当作我和小姐的赎金,请他放我们离开。

    一份给了小姐,让她帮我们置办最贵的婚服。

    最后一大份在小姐谴责的目光中,我收进了袖囊里。

    ……

    红烛、嫁衣。

    大喜的日子,屋内却只有我与情郎。

    他死撑着一口气,在一拜天地的时候,直接栽倒。

    “彩云,彩……云,远离你家小姐……离开……”

    他的手心沾满耗子毛,摸起来扎手。

    我将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

    看着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眼睛。

    笑着说:“好,我拿着剩下那部分金子,一定去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找个如意郎君,生两个孩子,然后下辈子再来寻你。”

    情郎眼中含了一股清泉,满意地闭上了眼睛。

    我帮他摆好摆天地的姿势。

    高声喊: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给情郎,不夫君办完丧事。

    第二天小姐跑来问我,能不能给她点钱,当作替我夫君牵桥搭线的中介费,她想买些首饰。

    我怔怔看她好久。

    小姐的眼中泛起恐惧,后退几步,慌忙摆手,说不要了。

    我眼光一柔。

    “小姐,我们情同姐妹,我的钱就是你的钱。”

    随后,我拿出一些金子给她。

    她欢喜地又讲了丞相府的奢华,讲到丞相时,脸又红了。

    我静静听着,直到她再也讲不出什么。

    “小姐,不如你嫁进丞相府吧。”

    小姐错愕,随即脸上一阵红晕。

    “听说公主与丞相琴瑟和鸣,我……”

    “小姐,你国色天香,公主再高贵,也是只平常颜色,男人都是好色之徒,小姐青云之路指日可待。”

    除了我的夫君,只有他觉得,我比小姐更漂亮。

    “可是……”

    小姐还犹豫。

    我继续添柴。

    “小姐不可妄自菲薄,公主害了我夫君,我一定会帮你夺了她夫君,你也是在为自己的朋友报仇。”

    在我再三劝说中,小姐终于同意和我一起前往国都。

    ……

     

     

    3

    国都,芙蓉十里如锦,杨柳夹道,亭台楼阁,车水马龙。

    大大小小的戏班颇多。

    我加入了一个小戏班,没两个月就成了台柱了。

    但我立了条规矩,不见客。

    但只要得空,我就会猫在丞相府对面的茶楼上。

    然后又找人在那些出入丞相府的下人面前,说有国都新来了角儿,声如黄莺。

    日子慢慢过去,我的名声越来越大。

    小姐却急了。

    “金子就还那么两块,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

    面纱被她吹气真飘。

    “金子?金子一直放我秀囊里,小姐如何得知就两块了??”

    小姐目光躲闪,拉住我的手,低下头说:“你我情同姐妹,我只是关心咱们以后的生活。我知道那些钱是你的,没想要。”

    我噗嗤一笑,理了理她的长发。

    小姐发如泼墨,戏班的艰苦也磨灭不了她的天生丽质。

    “小姐,我开玩笑呢,我的就是你的。放心,过两天,丞相就会过来了。”

    第三天,丞相果然来了。

    单独点了我。

    我以“规矩”为由,在屋内设了一屏风。

    窈窕之姿,映在山水屏风上,美轮美奂。

    戏服上淡淡幽香,弥漫屋内,让人产生如梦之感。

    一曲完毕,我盈盈下拜,用戏腔说道:“客人请回吧。”

    丞相也不勉强,给了赏钱就走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

    几番过后,丞相对我这个人产生了好奇。

    “我们家乡发了水,来此地投奔近亲,亲人没找到,无依无靠,凭手艺吃口饭。等攒够钱,我们就回家了。”

    小姐带着面纱,隔着屏风,含情脉脉地对丞相说。

    丞相冒充卖珠宝的商人,小姐冒充我。

    一个博闻强识,一个满腹诗书。

    这方小室,便是他们的世外桃园。

    两人惺惺相惜,相见恨晚。

    丞相送给小姐一个桃木簪子做定情信物,说是那他亲手削的。

    我甚是高兴,调侃道两人绝配,每次都被小姐呵斥无礼。

    丞相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

    小姐在屏风另一边雀跃不已,想要真容相见,几次让我按住,叫她稍安勿躁。

    她说只要她成了丞相夫人,一定除掉袁清幕帮我报仇。

    我跪下谢恩。

    小姐扶起我。

    “你我情同姐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热泪盈眶。

    ……

    一日,丞相又点了我 。

    我未进屋,窗缝中露出纤细的背影。

    细看耳朵处有耳眼。

    内心一沉,我转头便回了内堂,快速给小姐化了一大花脸出来。

    小姐操着戏腔说:

    “今天我为客人唱一出《狸猫换太子》吧。”

    不等那边说话,小姐便直接唱了起来。

    我本是青衣的,唱起老生颇为费力,不怎么纯熟的戏腔也有了解释,不会露馅。

    戏不错。

    听戏的人心里却有鬼。

    不知道午夜梦回时,我的夫君有没有去找她。

    大概是不会的,他那样一个温和的人。

    没一会儿,屏风被踹倒,砸在了小姐身上。

    两个气势汹汹的丫鬟按着小姐就打。

    小姐护着头,大声求饶。

    戏班的人都慌了手脚,谁也不敢阻拦。

    我上前,被人拦住。

    “泼妇,住手。”

    半晌,一道威严声音响起,丞相钱赢走了进来。

    “怎么,碰到你的心肝了?”

    袁清幕红了眼睛。

    钱赢看着满地狼藉,郎朗如钟的声音里越发冰冷。

    “袁清幕,你不要太过分。”

    小姐赶紧操着戏腔说道:“都是小女子一人之过。”

    “巧舌如簧,你发过这等靡靡之音给谁看!”

    袁清幕更加愤怒。

    但那怒是砸桌子摔碗,虚张声势,不达眼底。

    两人唇枪舌战,茶碗的碎裂之时,钱䊨挡到了那人身前。

    针锋相对,却又维护,处处透着一股怪异。

    呵。

    原来这两人,是做给外人看的呀。

    那就看看,你们的情到底有多深吧。

    “小姐,你怎么样呀?”

    我终于挣脱,扑了过去。

    小姐已经站不起来了,嘴角淌着血。

    我欲上前争论,被小姐拉了回来,轻轻地对我摇了摇头,哑着嗓子说道。

    “以前是小女子有眼无珠,不知公子是丞相,以后定不会再出现大人眼前。”

     

    4

    我立马给小姐卸了妆,带着小姐去医馆看伤。

    我扶着小姐,抬丞相和公主正在门口争辩。

    吓了一跳,将小姐护在我身后。

    手一抖,不小心扯动小姐的面纱。

    面纱掉了下来。

    一张倾国倾城的粉嫩小脸露了出来,略带惊恐之色。

    我紧张地将小姐的面纱捡起来,给她带上。

    自此,丞相和公主的眼睛便没离开过小姐的身上。

    小姐的嗓子出了问题。

    我自然也不能再冒充小姐上台演出。

    没了进账,我们只好求班主留下我们两人打杂。

    我还能带带小徒弟,缝补衣衫。

    小姐则整日坐在对着大门的台阶上,等着人来。

    丞相倒是来过一次,我直接拒绝了。

    戏班里的人看我们特底没了依靠,怠慢起来。

    班主看小姐的眼睛,总是眯成一条缝。

    我们只能卖一些绣品补贴家用。

    小姐的手指扎得都是窟窿。

    我的手也肿得不像样子。

    盛夏,三天一大雨,两天一小雨。

    生意不好,可是我们的运气很好,通常会遇到好心人,买了所有的绣品。

    后来我认出,那是丞相府的人。

    便宁原扔进泥呢,也不再卖给他。

    小姐总在此时转过脸去,抹着没有眼泪的脸。

    偶尔,丞相的软轿也会路过我们的摊位前。

    风一吹,英俊的脸便露了出来。

    在我死死的拽住下,小姐没能上前拦轿子。

    有时,钱赢会淡淡地瞟过一眼。

    我拉着小姐,就像别的百姓一样,退到两旁,垂头低首,倔强得只给他留下一段细白的脖颈。

    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

    她抱怨我们拉扯丞相太久。

    应该在公主没找过来前就让他看到自己的脸。

    我沉默着,带着她回了戏班。

    哪成想,戏班里比泥泞的路面还要狼藉。

    “你们还有脸回来!”

    班主一鞭子将我抽倒在地。

    小姐尖叫。

    周围二十多人,无一人上前拦着班主。

    “因为你们,公主天天派人来找我麻烦,天天砸东西,贱人玩意,还要人活不活。”

    我陷入昏晕迷。

    醒来时,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

    小姐不在身边。

    我撑着身体,走出屋子,去找小姐。

    班主光打我不打小姐,一定是想要做什么龌龊之事。

    平日练功勤奋的男人都不在,只有两个打杂的大妈走来走去。

    问大妈小姐去哪了。

    她欲言又止,看向远处。

    尽头便是班主的卧房。

    年轻力壮的男子正坐在房间嬉笑。

    “你说我能能是第二个?”

    “你也配,我应该是第二个。”

    “争什么,听班主的。”

    班主屋内传来女子哭喊。

    小姐!

    可是戏子们不让我靠近,还想顺手在我身上摸。

    我打不过,被翻了两巴掌,凭最后一口力气冲出了院子。

    到了门口大喊:“救命呀,救命呀,班主要杀我家小姐……”

     

    5

    突然从拐角处冲出来几个人。

    急切地问我人在哪里。

    我带着他们闯进了班主的屋子里。  

    屋内,小姐被五花大绑,幸好衣着完整。

    班主被踹得吐了血。

    没一会儿,丞相就来了。

    亲自抱着小姐上了软轿。

    “你在后面跟着。”

    我点了点头,一瘸一拐挪到了丞相府前。

    丞相府与小姐家不可同日而语。

    府医看过,说小姐只是受了惊吓,只是嗓子需要慢慢恢复。

    小姐小脸惨白,抱着钱赢不撒手。

    两人便在丞相府的一间客房里休息下了。

    自那日起,丞相将我们留了下来。

    公主当然不肯。

    抓着小姐的头发往水缸里按,呛得小姐直翻白眼。

    我跪下来,拼命磕头。

    丞相回来,看到我的头,紧紧抓住公主的手。

    “闹够了没有?”

    “钱赢,你是不是真地对她有了感情,你已经忘了我们……”

    “公主,你话多了。”

    公主气得吐了血,指着钱赢的手直发抖。她一纸诉状告到了皇上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