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小镇上(3)
发布:2016-11-02 15:24 字数:3890 作者:还是卡萨
两月过去了,众人终于达到了一个有人烟的小镇上,正直是桃花盛开的时令,一朵朵,一簇簇,粉粉的,挤满技头,姿态各异,争吐芬芳。而这个镇亦恰好叫做桃山,桃山,顾名思义,满坞尽是桃木,粉红喜人,然桃山的这个由来,却是来自一株从来都不曾开花的千年桃树。玉锦公子让众人停下,在这儿休息三四天,他列了一份清单让人储备粮食和水,说是为了在荒漠的生活,没人知道玉锦公子从哪弄来了那么多的银两以超高的价格让镇上的人将除了自家人口粮外的其余粮食全部卖给了他。而包括百里靖棠,傅齐翰、赫连默、端木染儿以及玉锦公子的侍女在内的几十个人谁都没有提出过任何怀疑,这些粮食一集中起来,他们几十个人便变成了普通的商旅。
众人忙活了这三天,要歇息最后一夜。而这一夜,玉锦公子忽然告诉大家说,云婉醒了,接着便将人交了出来。赫连默和赫连家的人立即赶来接云婉,云婉看了站在门外的百里靖棠一眼睛,欲言又止,百里靖棠已经不介意云婉当初对他做了什么,然他一时间亦不知道自己应该和她说什么,如今的云婉已经不是那个他习惯了的云婉。最终,百里靖棠默然,而云婉还是低着头沉默地走了。
几波人,虽说目的一样,然由于人数太多,镇上亦没什么客栈,所以大家便分开住在了不同人家。玉锦公子和他的侍女所住的这家院子里,正好就是那棵传说中千年桃木的人家,桃树笔直,树干冲天,玉锦公子说他万里桃花,然他最偏爱这一株桃树,虽然这株桃树据说千年来从来没有开过花。百里靖棠出于玉锦公子的安全考虑,亦自然留在了他这边。
玉锦公子交出了云婉便返身回屋,赫连默停在楼下,让别的人离开,他仰起头对楼上的百里靖棠,道,“在下不知道是否有幸邀请和百里公子把酒言欢。”
百里靖棠沉吟,正考虑要不要答应时,“很抱歉,在下与百里公子还有要事相商。“玉锦公子又轻笑着出门,微风拂起了她的发丝,流水般的茶色长发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芒,皮肤比月光还要精致细腻,妖魅的眼波仿佛是落在花上的细雪,轻轻的一下呼吸都会让它粉碎,只能够秉住气凝望那么一下,脆弱到了极致也美到了极致,微翘的薄唇仿佛在嘲弄着世间的一切……
“哦,那在下改日再来好了。”赫连默似乎有点儿怅然,然没有说什么,便转身离开,在经过门口对上了傅齐翰。傅齐翰没有说什么话,只是淡淡的扫了一眼赫连默,如同看一个陌生的路人一样,接着便直接进了院子,而赫连默亦没多停留。
“玉锦公子,有何要事?”百里靖棠转头问,然目光却不自觉地移开。
玉锦公子轻笑,他的薄唇微启,勾起浅浅的弧线,似笑非笑的感觉,很轻很柔,他似乎没有注意到百里靖棠的举动,只道,“接下来,还有十天的路途,百里公子,只要你送我到了凰徊镇,你便可以回媚妩宫或者端木家。”他顿了顿,“其实,媚妩宫离这儿不过伯赏。”
“真的。”百里靖棠微微一惊,却也惆怅,“是吗?”主子,她还好吗?百里靖棠不自觉地看了身上的长萧一眼。
这一眼睛,自然没有逃出玉锦公子的眼睛,玉锦公子对着月下的桃树微微仰起了头,闭眼任凭风中沁人的桃花瓣亲吻自己脸颊,遗落了满衫,过了会儿,玉锦公子缓缓说道,“百里公子。我们再喝次酒吧,便像当初碧鲁公子还在时那样,正好我这儿还有上好的桃花酿,合景合情。”
百里靖棠微微点了一点头,“好。”两人便坐在楼间的回廊里举杯,都是沉默。酒过三巡,玉锦公子举着酒杯,笑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喝酒便醉倒在我和碧鲁公子面前,而这一次,再喝下去,只怕是我要倒了。”玉锦公子丢下这么一句话,起身,开了口,“百里公子,可否请你吹首曲子?为我吹一次,只为我一人。”
百里靖棠望着玉锦公子,面容清雅,没有什么表情,只目光清澈的望着自己。他只感觉喉咙好像被什么牢牢扼住了,竟一个字说不出来。沉默半晌,最终还是缓缓点头,“好。”百里靖棠抽出长萧,月光下长萧映着迷离银光。
“百里公子,你见过的媚花吗?花期一夕,恍若一梦,美而忧伤。”玉锦公子幽怨地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跳下了楼,百里靖棠莫名的提了下心,然玉锦公子安然无恙,如同媚花在月光下绽放,孤傲而绝美,仿佛随时便可能如媚花消失。玉锦公子缓缓起舞,这次的舞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充满了柔美,仿佛一种眷恋不舍,然百里靖棠能够懂些什么……或者,只是似曾相识。百里靖棠将长萧缓缓抵在下颚,吹出了那首明月,极其普通的调子,却沾上院落里繁花的香气,断断续续低回盘旋,随着微微流动的空气,幽幽钻入心底,所有流逝的时光,忽然间,仿佛在吹箫者的手指间起起落落,似乎隐隐透着无尽的诱惑,仿佛连魂魄都要被这歌声所慑……
夜风微凉,卷着桃花瓣,翻飞若如雪,清淡飘渺,若无若有。玉锦公子始终闭眼而舞,细密眼眸轻轻扬起,一双秋眸水光潋滟,藏着欲说还休的秘密。轻盈翩跹,摇曳生香,不经意间舞过了流年的指尖,舞破了浮华的盖障。如若陶醉,如若梦离,如仙如梦。
百里靖棠,我一直在想,我到底该怎么办?从你出媚妩宫那一天起,我便在毫无止境的想。人说,让过去的过去,让未来的到来,然而,于我而言,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而未来的同样不属于我,我是玉锦公子,我是锦侯的后人,然我不是玉锦,没人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或者,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我是她,我不是她;她是我,她不是我……百里靖棠,第一次你认错了,而第二次你却认不出。
玉锦公子蓦然一个华美转身,桃花花瓣随着他的动作瞬间舞成了一条彩色长带,发丝曼妙地扬起,令人目眩。随着他的停下又纷纷坠地,自有成了一个圆。“我是什么人?”玉锦公子望着苍穹圆月,问道,“谁能够告诉我,我究竟是什么人?”百里靖棠微微怔然,不解,然箫声未停……
玉锦公子停下,足下已悄然一画出了太极八卦,月光染白了他的发丝,飞舞的弧度,有着绝丽的残艳、桃木枯枝在百里靖棠眼中瞬间绽放出了满枝的桃花,如风如雪悠然飘落,如同膜拜一样亲吻着玉锦公子的白衣。凝着百里靖棠的眼眸,莹华流丽,浅浅呈辉,清芒潋滟,“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千里婵娟,怎堪两全。”
百里靖棠凝着玉锦公子悲痛欲绝的眼神,手顿时僵住,长萧渐停,只感觉头疼欲裂,细细密密的汗水顺着鬓发无息滑下,一片片恍若隔世的声音如若要撕碎自己。
“百里靖棠,我恨你,我恨你。”
“不要,不要恨我,主子……”
“今生今世,我媚慕晚都不要被任什么人阻碍。包括你,百里靖棠。”
“主子,百里靖棠做错了什么?”百里靖棠跪下来追问,伸手想抓住媚慕晚的手。
“滚开,百里靖棠,不要碰我。”媚慕晚抬手就是狠狠的一掌,正正打在百里靖棠胸口,“你没资格碰我。”百里靖棠被她打的飞了出去,撞向了栏杆,栏杆断裂,百里靖棠便落下了池塘。眼前一片漆黑,冰冷而刺骨,百里靖棠没挣扎几下,身体便开始发烫,脑中浑浊,一片迷糊,只有这些分不清是真是假的声音在狠狠地肆意的纠缠着,仿佛歹毒的梦魇般,揪着他不肯放……
“小主子,您这是在做什么?”
媚慕晚紧紧地盯着百里靖棠,那双黑眸很深很深,就像无限寂静的深海深处,所有的一切都以极缓慢的速度在流动,可在同时,又仿佛有带着毒的藤蔓在那双黑眸中蔓延。晚妩阅人无数,却从来没由在一瞬间看到任何一个人能够有如此复杂多变的眼神,有震惊,愤怒,悔恨……更多更多的情绪交缠在一起,几乎就要令人窒息,“我要毁了他的脸,免得他长大以后,也会跟他那个负心的爹爹一样,三心二意,只会祸害女人,害人伤心。当年,就是因为他爹爹,姐姐才死得不明不白。因为他爹爹,干娘才会为了丧女之痛而一夜白头。全部都是因为那个负心的男子,全部都是因为那个负心的男子和那个贱女人,他们害我失去了最后的亲人,都是因为你们。”媚慕晚咬牙切齿的吐着狠毒的话语,似乎每个人都是从牙缝里嚼碎了出来的。
“可小主子,小少爷他是无辜的!”
“他无辜?那姐姐便活该死了,姐姐的百里靖棠便活该不能够出生了,我便活该了吗?”
“可小主子,难道你都忘记了你的计划了吗?”
“对啊,我还有我的计划。这张脸还有用,必须得留着。孽种,哼,我要留着你们,就是要你们那不要脸的爹爹娘亲死得永不瞑目……哈哈哈……”
“小主子……”
“主子?百里靖棠究竟做错了什么?你会这样恨我?”百里靖棠低低梦语,眉头拧紧,手指紧紧地抓着了一只袖子,仿佛要彻底撕碎了才能够甘心。
“百里靖棠。你没错,错的是媚慕晚。”玉锦公子用另外一只手轻抚着百里靖棠的额头,用白绢擦去他额头的汗珠,轻喃开了口,“她当初不该留下你的命,她留下了你,收养了你,这就是孽。”
“我的爹爹娘亲?他们是什么人?”百里靖棠脑袋昏沉,如有重石压顶,费力摇了摇,在梦里追问了这么一句。
“你的爹爹、娘亲?”玉锦公子心脏一阵猛缩,脑中愈渐苍白,开了口,“你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
“公子。”春雨轻轻进门,道,“端木姑娘来了,说要寻百里公子。”
“便说百里公子和我都不在。”玉锦公子闭上干涩到疼痛的双眼睛,淡淡地道。
春雨愣了愣,接着便微微点了一点头,“春雨明白了,春雨不会让人打搅公子的。”
玉锦公子凝着百里靖棠纠结的脸庞,淡淡地开了口,“我不知道我要怎么阻止她,更不知道我该怎么阻止你。倘若真的万劫不复,我会让她陪着你的,你放心好了。”玉锦公子丢下这么一句话,从百里靖棠手里抽出了自己的袖子,一个人坐到桌前,研着些红色粉末,一面喃喃自语,“原来,天下间,最爱的你是我,百里靖棠,你可懂?”玉锦公子捻起少些许粉末,仔细的点在眼角处,画出面颊左侧的粉色的花印,接着抬起了头望着铜镜,看着粉红色的花印一点点的隐去,最终消失,半晌又沉吟道,“这样亦好。”
目光穿过窗纱,望向远空,只见连绵的薄云一点点变厚,似是什么人点了一滴墨水,慢慢地晕漾,把整片的流云都染成了青黑色,预兆着很快将会有一场暴雨。
天想下雨,谁也阻止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