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面浮动的油污在月光下泛着七彩光晕，张明远攥着强光手电的手指节发白。

    他蹲在排污口锈蚀的铁栅栏前，看着检测仪数值从300mg/L飙升至5000mg/L，液晶屏刺目的红光映在身后二十名执法队员的防毒面具上。

    "封管！"他扯着嗓子吼，声音透过N95口罩变得沉闷。应急灯突然从对岸打过来，晃得人睁不开眼。五六个穿迷彩服的壮汉逆光站在堤坝上，手里铁锹拖地的声响像是某种威胁。

    技术员小赵突然拽他后退半步，一包建筑垃圾砸在方才蹲守的位置。混凝土碎块迸裂时，张明远闻到了夹杂在粉尘里的醋酸味——和三个月前查封的非法电镀厂气味一模一样。

    "我们是省厅联合执法组的！"他举起扩音器时，看到对方领头的男人把烟头按在手臂上熄灭。这个动作让记忆突然闪回——去年暴雨夜跟踪危废运输车时，那个在收费站故意剐蹭执法车的司机，手腕同样布满圆形烫伤疤痕。

    对峙被120急救车的鸣笛打断。张明远回头看见王建军搀着咳血的妻子冲进警戒线，女人手里攥着的塑料袋里装着三支空了的靶向药瓶。"他们又往河里排毒！"王建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几乎要瞪出眼眶，指着对岸正在拆除的化工厂残骸，“我老婆今早咳出的血都是蓝灰色的！”

    技术员小林突然发出短促的惊叫。张明远转身时，排污管涌出的黑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侵蚀检测仪探针。他抓起备用的玻璃采样瓶，冰凉的污水溅上手背的瞬间，皮肤立刻泛起细密的红疹。

    "全部取证！"他哑着嗓子下令，后槽牙咬得发酸。执法记录仪的红点明明灭灭，某个队员的防护靴底突然冒出青烟，橡胶融化的焦臭味混在化工废气里令人作呕。

    郑国强秘书出现时，张明远正在用生理盐水冲洗手臂。这个总梳着光洁发髻的女人，此刻披散着头发捧来保温桶，香水味掩不住眼底的慌乱：“张科长，我们郑局…不，那个罪人之前批的环评材料，可能需要您重新签字确认。”

    他掀开保温桶盖，看到浮在鸡汤上的党参切片拼成的"安"字。金属勺柄刻着某环保协会的logo，正是上周被查出洗钱的那家。"材料交给档案科。"他把保温桶推回去，汤汁晃出来在桌面洇出油花，“顺便转告郑局主治医师，保外就医不是法外之地。”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匿名短信里附着的照片让他血液凝固——儿子放学路上被人群遮挡的瞬间，某个戴鸭舌帽的男人袖口露出半截青黑色纹身，正是化工厂保安队特有的毒蝎图案。

    "张科，混凝土样本检测结果出来了。"技术员的声音带着哭腔，"里面掺了放射性废渣！"平板电脑上的光谱图剧烈波动，某个峰值让张明远想起老周火化那天，焚化炉烟囱里飘出的诡异绿烟。

    他抓起对讲机的手被副局长按住。这个空降的年轻干部腕表闪着卫星定位的幽光："省里要开招商引资座谈会，这片区域…暂缓查封。"对方食指在污染数据报告上点了点，指甲修剪得比女同事还精致。

    "暂缓？"张明远扯开领口，露出锁骨下方未愈的烫伤，"下游三个村上周刚通自来水，现在每户每天限水两小时！"他踢开脚边的空药剂瓶，玻璃碎裂声惊飞了芦苇丛里的夜鹭。

    副局长掏出镀金打火机点燃报告纸，火苗窜起的瞬间照亮他衣领内侧的暗纹——某新能源车企的LOGO。"明远啊，"烧焦的纸灰飘向污水池，“你儿子明年要小升初了吧？”

    暗处的较量被突至的暴雨推向高潮。张明远冲进雨幕时，听到王建军在临时安置点嘶吼："把检测报告贴到他们招商会上！"三十多个面黄肌瘦的村民正在传阅手机视频，画面里某位领导在酒桌上笑着说：“环保指标就像橡皮筋…”

    他在雨中拨通纪委热线，通话录音自动上传云端。身后传来厢式货车的急刹声，两个戴防暴头盔的人跳下车，手里不是警棍而是取样专用的液氮罐。"张科长，省厅专家团要复检。"来人胸牌在闪电中反光，隶属单位代码却是三年前撤销的二级站。

    "等我五分钟。"张明远退进监测车，快速将原始数据卡塞进车载记录仪夹层。指尖触到妻子缝在内衬的平安符时，他突然想起今天原是结婚纪念日。备用手机在此时震动，污染地图APP上，代表危废泄漏的红斑正逼近饮用水源地。

    黎明前的混战中，张明远带领群众代表撞开招商会场的雕花木门。他手里的投影仪将污染光谱图打在"绿水青山"主题背板上，王建军妻子咳出的带血棉球滚落到某位外商脚边。会场突然响起《让中国更美丽》的背景乐，盖不住台下此起彼伏的咳嗽声。

    "这是最新型的空气净化系统。"某企业代表微笑着展示产品，净化器出风口飘出的柠檬味香雾与窗外飘进的化工废气绞成诡异的螺旋。张明远按下遥控器，大屏幕切换成夜视镜头下的排污现场：二十吨危废正通过市政绿化洒水车渗入地下管网。

    主席台突然断电。在保安围上来前的混乱中，张明远把存着证据链的微型存储器塞进矿泉水瓶，滚向正在直播的媒体席。他看见实习生小林假装跌倒抱住记者大腿，染着污水的工作服在聚光灯下格外刺目。

    正午阳光最烈时，张明远被堵在跨江大桥上。刹车失灵的渣土车撞飞执法车左后视镜，挡风玻璃上映出后方车辆副驾上熟悉的金丝眼镜——正是某次环保评审会上打过交道的"专家"。他猛打方向盘冲断隔离栏，车尾扫飞了道路施工牌，扬起的尘雾里藏着十年前就该淘汰的石棉瓦碎末。

    当手机收到定位共享请求时，张明远正躲在城乡结合部的废品站。屏幕上闪烁的坐标让他瞳孔紧缩——这正是当年郑国强主抓的"生态示范村"。他攥紧从危废中抢救出的实验记录本，纸页上的数据残留着铊元素的荧光。

    夜色再次降临时，张明远在江心洲芦苇荡里见到了卧病的老周。"他们把排污管埋进了防洪墙…"老人溃烂的指尖在施工图上划出血痕，"用的是抗震救灾专项资金…"咳嗽声惊起成群蚊虫，某个瞬间，张明远觉得那些飞舞的黑点像极了化工厂监控里闪动的雪花噪点。

    零点钟声敲响时，环保局大楼突发火警。张明远逆着疏散人群冲进资料室，灭火器的干粉与焚烧的毒烟混成致命雾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