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奇遇记   >   第5章 青铜谶言
第5章 青铜谶言
发布:2025-11-13 09:00 字数:2692 作者:黑咖
    青铜齿轮咬合的轰鸣穿透耳膜,郑和在失重中攥紧苏莱的衣襟。深渊底部忽然亮起幽蓝磷火,六百具童尸的青铜钉同时震颤,在海底奏出《滇王葬歌》的诡异音律。

    "大人当心!"费信的吼叫裹挟着气泡从头顶传来。郑和侧身避开坠落的青铜残片,绣春刀劈开缠上脚踝的海藻。苏莱颈间的银项圈突然勒紧,九头蛇纹饰在深海中泛起血光。

    "喀嚓!"

    两人重重跌在祭坛中央的蛇首人身像掌心。郑和咳出咸涩的海水,发现四周青铜壁上浮凸着与血玉裂痕完全吻合的纹路。苏莱按住血流如注的左肩,指尖在蛇鳞上划出焦黑的痕迹:"三刻钟内找不到生门,我们就会变成祭品。"

    "就像他们?"郑和用刀尖挑起一具童尸的残骸。尸体的天灵盖突然裂开,涌出裹着珍珠母贝的青铜齿轮,上面镌刻的景真八角亭图腾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正是母亲殒命之地。

    螺号声再度响起,这次夹杂着马欢的惨叫。郑和循声望去,三十丈外的青铜柱上,费信正用《星槎胜览》勒住马欢的脖子。书页间爬出的蜈蚣钻进马欢的鼻孔,他胸口的十字架在幽蓝磷火中熔成赤红铁水。

    "提督大人!"费信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异响,"沐王爷当年在祭坛留了..."话音未落,马欢突然反手掏出火折子点燃衣袖。烈焰顺着青铜壁上的海藻蔓延伸爆,将费信手中的古籍烧成纷扬的灰蝶。

    苏莱突然扯开郑和的飞鱼服,染血的手指按在他心口的灼痕上:"阴阳锁要吞人了!"祭坛开始剧烈震颤,蛇首人身像的眼窝里射出两道金光,正照在郑和掌心的血玉与苏莱胸前的钥匙纹身上。

    "金齿雄关雾锁喉,沐府深井葬白头。"王景弘的尸体不知何时出现在祭坛边缘,脖颈断口处游出青铜蝌蚪,"郑大人可知,永昌城破那日..."

    "闭嘴!"郑和甩出绣春刀钉穿尸体的咽喉,刀柄上永乐帝亲赐的东珠突然爆裂。记忆如潮水倒灌——七岁那年的泼水节,摆夷少女捧来的米糕盛在芭蕉叶上,银铃般的笑声里藏着碎魂散的苦杏味。

    苏莱的银项圈突然套住郑和手腕:"大人现在信了?"她扯开筒裙下摆,陈祖义的海盗旗刺青下,赫然是摆夷部落的凤凰图腾,"沐英火烧村寨那夜,是陈大当家把奴家从尸堆里刨出来的。"

    祭坛底部传来机括转动的巨响,六百童尸突然列成八卦阵型。郑和感觉掌心血玉正在融化,滚烫的玉髓顺着经脉游走,在皮肤上烙出与青铜壁完全一致的星图。

    "小心!"苏莱突然将郑和扑倒在地。马欢燃着火的残躯从头顶掠过,手中紧握的半块虎符扎进蛇首人像的眉心。整个海底祭坛霎时亮如白昼,穹顶浮现出沐英征南的战争绘卷——画中的屠城士兵,竟都长着郑和的脸。

    费信的狂笑从火海中传来:"提督大人看清了?您每杀一个摆夷人,血脉里的诅咒就深一分!"他的皮肉正在脱落,露出里面青铜铸造的骨架,《星槎胜览》的灰烬在他胸腔里重组为《沐府人牲簿》。

    "砰!"

    苏莱的银铃击碎费信的青铜头骨,飞溅的齿轮碎片中,郑和看见自己名字旁密密麻麻的朱砂批注。永历三年的日期下标着"祭品合格",监礼官签名处正是王景弘的蝇头小楷。

    海底突然传来象脚鼓的闷响,蛇首人身像的舌头缓缓垂下,露出刻满古滇文的青铜阶梯。苏莱拽着郑和跃上石阶,身后祭坛正在吞噬马欢燃烧的尸体:"快走!等童尸唱完《引魂调》就来不及了!"

    "去哪里?"郑和甩开她的手,"建文帝的幽灵船?陈祖义的海盗窝?还是沐英造的人牲冢?"绣春刀横在两人之间,刀身映出苏莱眉心渗血的齿痕——与血玉裂缝完全吻合。

    苏莱突然撕开衣襟,心口的灼痕迸发金光:"去你出生之地!"她脖颈后的皮肤开始皲裂,露出底下青铜铸造的脊椎,"澜沧江底的青铜祭坛,沐英用三百工匠仿造的先滇地宫,才是真正的长生锁!"

    郑和如遭雷击。记忆残片在血玉影响下拼凑成形——永昌城破那夜,母亲将他推进的并非普通地窖,而是泛着青铜冷光的甬道。沐英亲兵的脚步声与机关转动声重叠,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母亲染血的银镯卡在齿轮间的画面。

    "所以你是钥匙。"郑和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陈祖义派你混入船队,就为开启沐英仿造的地宫?"

    "不!"苏莱的银项圈突然绞住自己的脖颈,"我是最后的守陵人!"九头蛇纹饰在窒息中泛起幽蓝,她吐出半枚青铜齿轮,"沐英改造的祭坛要吞的不是你,是宝船承载的..."

    海底突然传来宝船特有的牛角号声。郑和浑身剧震,这分明是他亲自设计的遇险信号。苏莱趁机将他推下青铜阶梯:"看清楚了!"

    万丈深渊下,三十艘宝船正被青铜锁链拖向祭坛。甲板上的水手们正在互相砍杀,飞溅的鲜血在深海中凝成赤珠。更骇人的是,船队后方浮现出二十年前沉没的陈祖义旗舰,腐尸们正将刻有郑和生辰的青铜钉夯入宝船龙骨。

    "四叔的西洋宝船,本就是移动的祭品。"建文帝的幽灵从陈祖义旗舰的桅杆飘落,手中捧着的正是郑和幼年戴过的长命锁,"从你接过血玉那刻起,三十万将士都成了人牲。"

    郑和喉间涌上腥甜。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青铜壁上扭曲生长,鹿角蛇尾的轮廓与蛇首人身像渐渐重合。掌心血玉突然浮空而起,玉髓滴落处,青铜阶梯上显现出永昌屠城的画面——妇孺的血流进地脉,滋养着沐英埋下的青铜种子。

    "时辰到了。"王景弘的尸体再次出现,手中捧着沐英的帅印,"请郑大人归位。"幽灵船上的海蛟炮同时调转方向,炮口凝聚的磷火照亮海底穹顶,那里赫然镶嵌着另一块血玉,裂痕中渗出金粉绘制的西洋海图。

    苏莱突然夺过绣春刀刺入自己心口:"以守陵人之血,祭天地之锁!"喷涌的鲜血在深海中凝成凤凰形态,撞向穹顶血玉。郑和腰间的翡翠耳坠应声而碎,露出里面与苏莱持有的半枚齿轮。

    当两枚齿轮在血雾中咬合,整个海底地宫响起震耳欲聋的诵经声。郑和看见七岁的自己从母亲尸体下爬出,手中银镯卡住了祭坛主齿轮。而此刻成年的他正站在相同位置,掌心血玉与青铜壁的裂缝完美契合。

    "原来我才是钥匙。"郑和突然大笑,笑声震落青铜壁上的珊瑚虫,"沐英王景弘,建文陈祖义...你们布了三十年的局..."他反手将绣春刀刺入胸膛,滚烫的心头血染红玉璧,"不就是要赤龙开锁吗?!"

    海底突然陷入死寂。六百童尸齐刷刷转头,被青铜钉封住的嘴同时张开,唱起永昌摆夷人的《送魂歌》。宝船上的杀戮戛然而止,水手们呆滞地望着血玉在郑和胸口融化,海水中浮起万千青铜齿轮组成的莲花。

    建文帝的幽灵发出凄厉哀嚎:"你怎么敢...!"陈祖义旗舰开始崩解,腐尸们疯狂抓挠着突然生长的珊瑚礁。苏莱的尸体在血莲中浮沉,银项圈上的九头蛇纹饰正化为齑粉。

    当最后一粒青铜尘埃消散,郑和看见真实的星图投射在深海——那根本不是钦天监绘制的西洋航路,而是澜沧江底青铜祭坛的机关图。所有标注的"港口",都是沐英建造的人牲冢坐标。

    "宝船载得前朝恨..."郑和喃喃重复老巫祝的偈语,任由海水灌入灼伤的胸腔。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前,恍惚看见母亲的身影从青铜莲花中浮现,银镯上的孔雀翎纹路正与苏莱的凤凰刺青融为一体。

    咸腥的海水忽然变得温暖,郑和听见七岁那年泼水节的欢歌。摆夷少女的银镯滑过竹楼栏杆,米糕的香气里,澜沧江正在地脉深处发出龙吟般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