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青铜残照
发布:2025-11-13 09:00 字数:1589 作者:黑咖
郑和的鹿皮靴踏在青铜地砖上,清脆的回响在穹顶下荡出涟漪。血玉悬在祭坛上方三寸处,将整座青铜宫殿映得赤红如血。他望着岩壁上自己的倒影——鹿角龙尾的虚影正随着玉光明灭,与二十年前景真寨火把节时,大巫祝在芭蕉叶上画的图腾如出一辙。
"郑大人!"费信的喊声从三十步外的青铜柱后传来,"这些齿轮的咬合方式…"这位素来冷静的通事此刻声音发颤,“与《武经总要》记载的诸葛连弩机括完全一致!”
郑和疾步上前,火把照亮青铜柱表面密密麻麻的凹槽。每个凹槽里都嵌着枚铜钱大小的玉片,玉色与血玉如出一辙。当他的指尖触到某片凸起的玉珏时,整根铜柱突然发出编钟般的嗡鸣,岩顶簌簌落下红土。
"别碰!"马欢的弩箭擦着郑和指尖钉入铜柱。这位亲兵统领的左臂缠着浸血的布条,昨夜王景弘的短铳在他肩头留下了焦黑的创口。"这些是摆夷人的命符。"他扯下颈间银链,坠着的玉片竟与柱上凹槽严丝合缝,“永昌城破时,每个孩子都要在舌底压这种玉片。”
郑和喉头发紧。他想起昨夜巫祝的话——三百童男的精血浇灌。血玉突然剧烈震颤,玉光投射在青铜穹顶,竟显出一幅完整的南洋海图。费信突然掏出炭笔在《瀛涯胜览》封皮疾书:“快看锡兰山的位置!”
在海图标注锡兰国的方位,赫然浮现着建文帝的私印纹样。郑和感觉后颈的旧伤开始抽痛,那是永乐四年在南京皇城,朱棣亲手给他刺的"忠"字。此刻这枚朱砂刺青竟渗出温热液体,顺着脊背流进腰带。
"大人小心!"马欢突然拽着他扑向右侧。方才立足处的青铜地砖轰然塌陷,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渊薮。腐臭的水汽裹着硝石味涌上来,郑和瞥见渊底漂浮着数十具披甲尸骸——正是二十年前沐英麾下玄甲军的制式铠甲!
费信的火把凑近塌陷边缘:"这些铜砖会随日影移动。"他指着穹顶裂隙透入的月光,"寅时三刻,月光会照在…"话未说完,整座青铜宫突然剧烈震动,血玉投射的海图瞬间扭曲成怪异的卦象。
“喀嗒。”
青铜柱内的机括声让郑和浑身血液凝固。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宝船底舱存放血玉的青铜匣,每次开合都会发出同样的响动。马欢突然扯开衣襟,露出心口处的狰狞疤痕:“末将潜入沐王府那年,在沐英书房见过同样构造的机关盒。”
郑和盯着亲兵统领的伤疤。月光恰好照在那道蜈蚣状的旧伤上,疤痕边缘的缝线针脚,与三年前苏门答腊土王进贡的鳄皮鼓面如出一辙。费信突然用占城语惊呼:“这些玉片在移动!”
凹槽中的玉珏正如活物般蠕动,渐渐拼出个"沐"字。郑和怀中的血玉突然挣脱锦囊,稳稳嵌入青铜柱顶端的莲花座。令人牙酸的齿轮咬合声从地底传来,整面铜墙缓缓上升,露出后方幽深的甬道。
腐坏的缅桂香扑面而来。郑和握紧绣春刀,刀柄缠着的青鲨皮已被冷汗浸透。甬道两侧的青铜灯台自动燃起,照见壁上骇人的浮雕:沐英亲兵将妇孺赶入沸腾的铜鼎,鼎身缠绕的藤蔓开出人脸状的花。
"这不是普通藤蔓。"费信的指尖在浮雕表面游走,"看这些卷须末端的吸盘,与昨夜袭击宝船的血藤…“他突然僵住,火光照亮浮雕角落的铭文——竟是用摆夷文刻着的"洪武二十九年冬”。
郑和感觉天旋地转。那年他刚满七岁,沐英亲兵屠了景真寨,母亲将他塞进澜沧江边的竹筏。记忆里染血的银镯与眼前浮雕渐渐重叠,鼎中挣扎的妇人耳垂上,分明坠着同样的孔雀翎金饰。
"大人!"马欢的惊呼伴着利刃破空之声。郑和本能地挥刀格挡,绣春刀与青铜灯柱相撞迸出火星。灯柱顶端的人面枭雕像竟活了过来,铁喙张合间吐出淬毒的钢针。
费信突然扯下腰间酒囊泼向灯台,火苗"轰"地窜起三尺高。借着火光,郑和看见甬道尽头有座青铜棺椁,棺盖上的太阳纹与血玉裂缝完全吻合。更骇人的是,棺椁四周跪着十二具铜人,每具铜人掌心都托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是沐家军的点魂灯。"马欢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末将在云南平叛时见过类似邪术——取战死者的心尖血养在铜俑里,可保阴兵不散。”
郑和突然想起出航前夜,姚广孝在鸡鸣寺说的偈语:"七下西洋,九泉洞开。"此刻血玉正在棺椁上方发出蜂鸣,玉髓中渗出的金粉渐渐凝成"朱允炆"三个小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