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山洞前，林焰站在那具血肉模糊的妖兽尸体旁，身上的热血尚未冷却，胸膛中那股仿佛要满溢出来的力量，正与心脏的每一次搏动同频共振，让他产生了一种仿佛能将这片天地都握在掌心的错觉。他看着洞口那道遗世独立的白衣身影，那份因为第一次亲手掌控了生死而生出的豪情与激动，压过了所有的疲惫和血腥。

    他抓起那头已经彻底没了动静的三眼妖豹的一条后腿，那沉重无比的妖兽尸体在他手中却仿佛没有多少分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他拖拽着，在铺满腐叶的地面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混杂着泥土与血污的痕迹，一步一步，走回了那个给了他们暂时庇护的山洞。

    苏清雪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未曾离开过他。她看着少年那张被血浆和脑浆糊满的脸，看着他那身破烂不堪、几乎被鲜血浸透的衣衫，更看着他那双因为极致的兴奋和力量的初次宣泄而亮得有些吓人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光芒，那是属于捕食者的光芒，是属于从无尽的绝望中，亲手撕开了一道生路的幸存者的光芒。

    她静静地看着林焰将妖兽尸体拖进洞中，那股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的空间。直到林焰放下尸体，咧着嘴，带着那份傻气又真诚的笑容望向她时，苏清雪才缓缓伸出手。她并没有说什么赞许或是斥责的话，只是从那枚不知藏于何处的储物法宝中，取出了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洁白如新的布巾，递了过去。

    “擦擦吧。”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清冷淡漠，仿佛刚才那场血腥的、足以让寻常人呕吐不止的搏杀，在她眼中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感觉怎么样？”

    这块干净的布巾，与周围这血腥、肮脏的环境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也像是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林焰心中那股几近沸腾的狂热。他愣了一下，伸手接过那还带着一丝淡淡清香的布巾，看着上面没有一丝褶皱的纹理，再看看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一时间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下手。

    他最终还是胡乱地在脸上抹了几把，将那些最碍眼的血污擦去，露出了那张虽然清瘦却线条分明的脸庞。他咧开嘴，露出一口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洁白的牙齿，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感觉……很好！充满了力量！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好过！”

    他攥了攥拳头，感受着肌肉之下那股仿佛无穷无尽的爆炸性力量，那种前所未有的充实感，让他几乎想要仰天长啸。十六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是可以被自己掌控的！

    苏清雪静静地听着，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看不出喜怒。她只是微微颔首，算是认可了他的回答，随即，她那素白的下巴朝着地上那具庞大的妖兽尸体轻轻一点，语气平淡地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别浪费了，这头三眼妖豹虽然品阶不高，但一身都是宝。它的妖核，蕴含着精纯的火系能量，是疗伤和恢复灵力的好东西，对现在的我很有用。它的皮毛坚韧异常，处理一下，可以做成一件不错的护甲，至少比你身上这件破布要强。至于它的血肉，蕴含着磅礴的气血之力，对你这种刚刚开始锻体的武者来说，更是大补之物，可以补充你刚才的消耗。”

    这一番话，像是一扇全新的大门，在林焰面前缓缓推开。他以前只知道妖兽凶猛，会吃人，却从未想过，这些可怕的怪物，竟然还有这样的用处。他看着那堆血肉模糊的东西，眼神里第一次，不再仅仅是战斗后的兴奋，而是多了一丝……好奇与探索。

    在苏清雪的指点下，林焰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解剖”。山洞里没有刀，他便在洞壁上，寻了一块边缘足够锋利的片状岩石，握在手里，权当是临时的解剖刀。

    这个过程，远比他想象中要困难。三眼妖豹的皮毛坚韧得超乎想象，他那用石头临时打磨的“刀”，划在上面，只能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他不得不将那股刚刚才体验过的混沌之力，小心翼翼地，尝试着灌注到手臂之上，然后用尽全力，才终于，将那坚韧的皮毛，划开了一道口子。

    腥臭的、温热的内脏气息，混杂着血气，扑面而来，让从未见过这等场面的林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险些当场吐出来。但他硬生生地，咬着牙，忍住了。他知道，这是他必须学会的，这是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的基本技能。

    “妖核在心脏附近，被一层筋膜包裹着，小心点，别弄破了。”苏清雪清冷的声音，适时地在旁边响起，像是一盏明灯，指引着他。

    林焰屏住呼吸，用那粗糙的石片，笨拙地，一点一点地剖开了妖豹那巨大的胸腔。他拨开那些还在微微蠕动，散发着热气的内脏，终于，在心脏旁边，找到了那个被苏清雪所提及的东西。

    那是一颗约莫有鸽子蛋大小，通体晶莹，呈现出一种淡淡红色的晶核。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血肉之中，却散发着一股与周围的血腥完全不同的，温润而又充满了磅礴能量的气息。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林焰都能感觉到那股能量的精纯与强大。

    他小心翼翼地，用石片割开包裹着妖核的最后一层筋膜，将那颗滚烫的妖核取了出来，捧在手心。那妖核入手温热，仿佛有生命一般，还在微微地搏动着。

    做完这一切，他又按照苏清雪的吩咐，用那块已经磨钝了不少的石片，耐着性子，一点一点地，将整张豹皮，完整地剥了下来。这个过程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和耐心，当他终于将那张带着厚厚脂肪和血肉的豹皮从尸体上分离下来时，他整个人，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最后，他割下了几块看起来最是精壮，没有被他用拳头砸烂的后腿肉，这才算完成了所有的工作。

    苏清雪伸出那只依旧洁白如玉的纤手，从林焰手中，接过了那颗温热的妖核。她没有多说一个字，只是拿着妖核，走到了山洞的最深处，那个最不容易被外界打扰的角落，直接盘膝坐下。

    她将妖核置于双掌之间，五心向天，双目微阖，下一秒，整个人便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修炼状态。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淡淡的红色能量，从妖核之中被抽取出来，化作细细的丝线，缓缓地，被她吸入体内，修复着她那受损的经脉，补充着她那几近干涸的气海。

    山洞中，一时间，只剩下了她那悠长而又平稳的呼吸声。

    林焰看着正在入定调息的苏清雪，没有去打扰她。他知道，她比自己更需要恢复。他默默地，拖着那几块血淋淋的豹子肉，来到了洞口附近。

    他找来了一些干燥的枯枝和苔藓，然后，用两块坚硬的燧石，学着记忆中，那些老猎人的样子，笨拙地，敲击着。

    “咔！咔！咔……”

    火星，在昏暗的山洞中，一次又一次地亮起，又一次又一次地熄灭。

    在失败了不知道多少次之后，终于，一缕微弱的火苗，从那堆干燥的苔藓中，颤颤巍巍地，升腾了起来。

    林焰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往里面添加着细小的枯枝，直到火堆，彻底燃烧起来，发出了“噼啪”的声响，散发出的光和热，将这个阴冷潮湿的山洞，映照得一片温暖。

    他找来几根粗壮的树枝，将那几块厚实的豹子肉，穿了起来，架在了篝火之上，仔细地翻烤着。

    很快，油脂被火焰逼出，滴落在火堆里，发出了“滋啦滋啦”的诱人声响。一股原始而又霸道的肉香，混合着木柴燃烧的焦香，在整个山洞中，迅速弥漫开来。

    那香味，是如此的浓郁，如此的具有穿透力，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勾起人最原始的食欲。

    林焰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豹子肉，已经被烤得外焦里嫩，金黄流油。

    林焰咽了口口水，撕下了一大块，正准备自己先尝一口，却看到山洞角落里的苏清雪，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看着他。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将手中那块最大，烤得也最好的肉，递了过去。

    苏清雪没有拒绝，她默默地接过烤肉，用一种与她那清冷气质截然不符的速度，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小口小口地，将那块烤肉，吃得干干净净。

    林焰也狼吞虎咽地，将剩下的烤肉，一扫而空。

    这是他们从林家逃亡以来，吃得最安稳，也是最香的一顿饭。食物带来的热量和饱腹感，让两人那一直紧绷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片刻的舒缓。

    吃完烤肉，林焰靠在洞壁上，看着跳动的篝火，陷入了沉默。

    山洞中，再次恢复了安静，只有火焰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和洞外，那若有若无的，不知名野兽的嘶吼声。

    他看着不远处，那个正在闭目调息，神色清冷的白衣女子，心中那股力量带来的兴奋感，慢慢沉淀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困惑和一丝……后怕。

    他回想着刚才那场战斗，回想着自己那几乎是凭着本能挥出的每一拳。他知道，自己赢了，但他也知道，自己赢得，很侥幸，很粗糙。

    那股力量，就像是一匹他根本驾驭不了的烈马，他只是恰好，骑在了它的背上，并恰好，奔向了正确的方向。可下一次呢？下一次，他还能有这么好的运气吗？

    他犹豫了很久，嘴唇几次张开，又几次闭上。

    最终，他还是鼓起了勇气，对着那个似乎已经再次入定的身影，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未知的忐忑和对知识的渴望。

    “苏长老……我……我体内的这股力量，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中，显得有些突兀。

    “我感觉它很强，非常强。但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用它。”他有些苦恼地，挠了挠头，“刚才打那只豹子，全都是凭着感觉乱来的，根本，就由不得我控制。”

    苏清雪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吸收了妖核中近三成的能量，再加上食物的补充，她的脸色，已经比之前好看了许多，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她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林焰，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她沉吟了片刻，似乎是在组织着语言，然后，才用她那特有的，不带丝毫感情的清冷语调，缓缓开口。

    “你的灵根，名为‘混沌’。”

    这四个字，从她口中说出，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让林焰的心，都为之一颤。

    “它是万法之源，万道之始。理论上，它可以演化出世间的一切属性，无论是金木水火土，还是风雷光暗，它都可以兼容并蓄，甚至，将它们，都容纳、统一。这便是它为何被称为万古唯一的，至高灵根的原因。”

    苏清雪顿了一下，那双清冷的眸子中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继续说道：“但，也正因为它太过于至高，太过于复杂，所以，这世间，根本没有任何一种现成的功法，可以让你直接修炼。”

    她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灭了林焰心中刚刚燃起的一丝幻想。

    “你现在能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去熟悉它，去感受它。就像你刚才做的那样，”她看了一眼洞外那片狼藉，“通过战斗，通过最直接的身体对抗，去激发它潜藏的力量，去适应它对你身体的，这种近乎于毁灭性的改造。”

    她的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林焰那双，因为长期练拳而布满了厚厚老茧的拳头上。

    “你之前练习的那套锻体拳法，”她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虽然残缺不全，甚至可以说，粗陋到了极点。但它，却是你目前，唯一能够与你体内这股混沌之力，产生共鸣的‘钥匙’。”

    “钥匙？”林焰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自己那套被林豹等人嘲笑了无数次，被他自己都认为是捡来的破烂的拳法，竟然会得到苏清雪这样的评价。

    “没错，钥匙。”苏清雪的眼神，深邃了许多，“因为你练了它很多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的身体，你的肌肉，你的骨骼，甚至你的灵魂，都已经对它的发力方式，形成了一种近乎本能的肌肉记忆。所以，当你需要力量的时候，你的身体，会下意识地，通过这种它最熟悉的方式，去调动那股混沌之力。这，也是你刚才为什么能凭着本能，就打出那几拳的原因。”

    “所以，”苏清雪的语气，变得郑重了几分，像是在传授着某种至关重要的法门，“以后，你就继续练这套拳。不要去想它是否残缺，也不要去想它是否粗陋。你要做的，就是尝试着，将那股混沌之力，主动地，融入到你的一招一式之中，去打磨它，去感受它，最终……去控制它。”

    “等你什么时候，能将那股力量，收发自如，不再像刚才那样，一拳打出去，就控制不住力道，连带着把洞口的石头都给震碎，什么时候，你才算是，真正地，在这条独一无二的修炼之路上，入了门。”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道闪电，劈开了林焰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那套他坚持了无数个日夜的，被所有人耻笑的拳法，竟然是他现在，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修炼法门！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激动，瞬间冲上了他的心头，让他那张刚刚擦干净的脸，都涨得有些通红。这是他十六年来，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如此清晰地，为他指明了一条，可以走下去的，通往强大的道路！

    这种感觉，比他刚才亲手打死那头妖豹，还要让他感到兴奋！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站起身，对着苏清雪，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多……多谢苏长老指点！”

    他傻笑着，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喜悦，是如此的真挚，连苏清雪那颗早已冰封的心，都似乎被这股情绪，触动了那么一丝丝。

    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般疏离而又清冷。

    她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从篝火旁，拿起了自己刚才没吃完，还剩下的一小块烤肉，放到了嘴边，轻轻地咬了一口。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