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珂穿过了由自己执念所化的最后一层迷雾。

    眼前的一切喧嚣与光怪陆离都褪去了，世界恢复了它最原始的模样。

    一个纯白色的、上下左右无限延伸的空间，如同他最初进入的那个房间。

    空间的中央，静静地站着一个人。

    张国栋的意识体。

    他还是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穿着合身的白衬衫，戴着金丝眼镜，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他不像一个即将毁灭世界的狂人，反倒像一个等待着学生前来论道的哲学教授。

    他看着一步步走来的陈珂，赞许地点了点头。

    “恭喜你，陈珂。你亲手斩断了过去，摆脱了情感的束缚。”他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你离‘完美’，又近了一步。”

    陈珂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走到了他的面前，站定，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神看着他。

    “为什么？”

    这简单、直接的三个字，让张国栋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为什么？很好的问题。”

    他轻轻一挥手，纯白色的空间中，瞬间浮现出无数的数据流和全息影像。

    那是人类数千年文明史中，最黑暗、最丑陋的一面。

    战争、饥荒、屠杀、犯罪……一幕幕因为愚蠢和贪婪而引发的悲剧，如同走马灯般在陈珂周围旋转。

    “这就是答案，陈珂。看看吧，看看我们这个物种的‘自由意志’，都带来了什么。”张国栋的声音像是在解说一幅失败的艺术品，“情感，是刻在我们基因里最原始、也是最致命的缺陷。它带来仇恨、嫉妒、贪婪，带来一切的混乱与毁灭。”

    “所以，这就是你启动‘人类优化’计划的理由？”陈珂冷冷地问，“抹除所有人的情感和自由意志？”

    “我更愿意称之为‘修复’。”张国dol纠正道，“我所要做的，只是修复这个程序漏洞，剔除掉这些不稳定的‘缺陷’。建立一个由绝对理性主导的、像蜂巢一样精密运转的社会。没有战争，没有犯罪，没有痛苦。每个人都在最适合自己的位置上，为了整个文明的延续而高效地运作。那将是……永恒的和平。”

    陈珂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道：“我看到过锈铁镇的镇长，为了所谓的秩序，将所有他认为‘不正常’的人都变成了怪物。”

    “个体为了集体所做出的必要牺牲而已。”张国栋不以为然地说道。

    “我也看到过神隐镇的村民，为了虚假的信仰，将自己的亲人送上祭坛。”

    “那是愚昧的情感在作祟，而我的世界里，没有愚昧。”

    “但我也看到了赵猛和钱浩的牺牲。”陈珂的声音陡然提高，“看到了孙茜的守护，看到了李娜的爱！这些，同样源自于你口中的‘缺陷’！源自于情感和自由意志！”

    张国栋扶了扶眼镜，镜片反射着冰冷的数据流。

    “我承认，情感偶尔会催生出一些……闪光点。但为了这些微不足道的、个别的美好瞬间，而去容忍整个文明滑向深渊的巨大风险，这本身就是最不理性的行为。”

    “你错了。”陈珂摇了摇头，“你看到的只是人性的恶，却选择性地无视了那些伴生的光芒。正是因为人性的不完美，我们才懂得了同情与守护；正是因为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利，哪怕是选择错误的权利，我们这个文明才能在一次次的试错和修正中，延续到今天。”

    他伸手指着周围那些悲惨的画面，又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你所追求的‘完美世界’，不过是一个冰冷、死寂、没有任何可能性的标本。一个被抽掉了灵魂，只剩下精密躯壳的……墓地。”

    “一个永恒、和平的墓地，也远胜过一个混乱、动荡、随时可能自我毁灭的游乐场。”张国栋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陈珂，你无法否认，我提供的是最优解。”

    “最优解？”陈珂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个不允许犯错的世界，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他直视着张国栋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出了自己的最终审判。

    “你所创造的不是天堂，而是比地狱更可怕的、没有灵魂的坟墓。”

    张国栋脸上的最后一丝笑容，终于消失了。

    两种截然相反的价值观，在这片意识空间的底层，完成了最彻底的对立。

    辩论，已经失去了意义。

    接下来，将是一场没有任何妥协余地的、意志与意志之间的最终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