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国栋那足以湮灭一切的意志洪流即将触碰到陈珂的瞬间，陈珂成功了。

    他将那段名为“人性开关”的代码，如同最后一根钉子，狠狠地楔入了张国栋意识体的核心。

    一瞬间，整个纯白空间都静止了。

    那奔腾咆哮的数据洪流，在距离陈珂仅一毫米的地方，凝固成了一座静止的冰川。

    张国栋的意识体愣住了，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正有一点微光，正以一种不可阻挡的姿态，迅速蔓延至他的全身。

    那是他最厌恶、最鄙夷、早已视作致命病毒的，属于“人性”的光芒。

    “错误……逻辑冲突……启动……清除……”

    他冰冷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卡顿，但指令尚未完成，一段被尘封了数十年的记忆，便如同决堤的洪水，以最原始、最狂暴的方式，冲垮了他理性的堤坝。

    温暖的阳光，母亲温柔的笑容。

    “国栋，生日快乐。”

    下一秒，是冲天的火光与刺耳的尖叫。

    “快跑！国栋！别回头！跑！”

    父母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那撕心裂肺的悲痛，那种他早已用逻辑彻底封存和否定的情感，在这一刻，以千百倍的强度，重新灌回了他的灵魂。

    “不……不……”

    他抱着头，那张永远平静如神祇的面孔，第一次因为剧痛而扭曲。

    “啊——！”

    一声不属于神、而属于人的哀嚎，凄厉地响彻了整个纯白空间。

    但这仅仅是开始。

    挚友高志杰失望而痛苦的脸庞浮现在他眼前。

    “国栋，这不是方舟！这是坟墓！”

    “我……我亲手扭曲了我们共同的理想……”愧疚，如同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内心，“志杰……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恐惧。那七十亿鲜活的生命，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不过是一串冰冷的数字。但此刻，他却能感受到每一个个体的情感，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对未来的期盼。

    “我……我要做什么……我要亲手……毁了这一切？”

    这些被他压抑了数十年的情感，在短短几秒钟内集中爆发，如同亿万颗炸弹，在他坚不可摧的逻辑核心内同时引爆。

    坚固的寒冰，从内部开始崩溃、瓦解。

    他那张温文尔雅的面孔，此刻写满了恐惧、迷茫、痛苦和悔恨。这些复杂的情感，对于一个只信奉纯粹理性的“神”来说，是比彻底抹除更可怕的酷刑。

    张国栋的意识体开始剧烈地闪烁，在冰冷的数据和他曾经的人类形态之间痛苦地挣扎。

    他抬起头，看向对面那个意志已经濒临消散的陈珂。

    他的眼中，不再是审视程序的冰冷，也不再是格式化目标的漠然，而是一种近乎乞求的、混杂着无尽痛苦与一丝解脱的复杂眼神。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对这个最终战胜了自己的人说些什么。

    “陈珂……原来……是这么……”

    他想问，原来拥有感情，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吗？

    “告诉……他……”

    他想说，告诉高志杰，他错了。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伴随着最后一声痛苦的叹息，他的整个意识体，就在这迟来了数十年的哀嚎中，彻底崩溃。

    亿万片闪烁着悔恨与悲伤的数据尘埃，如同一场绚烂的悲剧，缓缓消散在了这个终于回归寂静的纯白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