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哭，也没有笑。

    只是泪流满面。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精气神，像一个行走的、盛满了悲伤的空壳。

    “阿杰？你看到什么了？”苏晴走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他。

    阿杰没有回答，他只是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那双为了操控直播设备而变得无比灵活的手，然后，用一种梦呓般的、充满了无尽悔恨和痛苦的声音，喃喃自语：

    “葬礼……”

    “什么？”

    “我看到了……我妈妈的葬礼……”

    阿杰的声音，在颤抖。

    “因为我……因为我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买了这些该死的直播设备，都花在了这次该死的探险上……”

    “我没有钱……再给她交住院费了……”

    “她一个人……在医院里……孤独地……走了……”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充满了阳光和活力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了空洞和死灰。

    “幻象里……我所有的亲戚，都围着我……”

    “他们指着我的鼻子骂我……”

    “骂我是不孝子……”

    “骂我是为了出名，为了当个狗屁网红，连自己亲妈的命都不要的……冷血动物……”

    “我……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这个幻象，没有鬼怪，没有怪物。

    但它，却比任何东西都更恶毒，更残忍。

    它精准地，击中了他此行最根本的、也是他一直以来用嬉皮笑脸所掩盖的……最脆弱的软肋。

    将他的孝心，他的梦想，他所有的自我安慰，全都撕了个粉碎，然后，狠狠地踩在脚下，反复践踏。

    “下一个。”

    老周的声音，没有因为阿杰的悲伤而有半分停顿。

    苏晴沉默地扶着阿杰坐到一旁，然后，她站直了身体。

    “我来。”

    她的声音，冷静，而又坚定。

    她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冷静得多。

    她一边走，一边已经打开了自己手腕上那个特制的、能分析磁场和空气成分的便携设备。

    她想用科学，去解构这一切。

    她想用理性的数据，去击碎这所谓的“幻境”。

    然而。

    当她走进峡谷深处，来到一片稍微开阔的地带时，她停下了脚步。

    因为，一个人影，正静静地，站在她前方的路中央。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研究服的、白发苍苍的老人。

    是她最敬爱的……导师！

    “老师？！”

    苏晴的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

    她激动地，就要冲上前去！

    “别过来！”

    然而，导师却伸出手，阻止了她。

    他的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但那双总是充满了智慧和温和的眼睛，此刻，却异常的锐利，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审视！

    “老师，你怎么会在这里？！”苏晴！激动地问道，“你不是……”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导师打断了她，他的声音，也变得不再是记忆中那样的温和，而是充满了质问和……失望。

    “我该问你，苏晴！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

    “你为什么要来送死？！”导师的声音，陡然拔高！

    紧接着，苏晴看到了让她永生难忘的、最恐怖的一幕！

    她导师那穿着白色研究服的身体上，竟然开始，一根根地，长出了那些她们在丛林里见过的、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扭曲的藤蔓和蘑菇！

    “老师！你的身体！”苏晴惊叫起来！

    “我的身体？”导师低头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这，就是我们追求的‘真相’啊，苏晴！”

    他的声音，也开始变得不成调，仿佛有几十个声音在他的喉咙里重叠、撕扯！

    “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狗屁的科学！不是什么‘意识共生体’！”

    “这是诅咒！是一个我们凡人根本无法理解的、来自深渊的诅咒！！”

    “我们……不该打开那扇门！我们根本就不该来这里！！”

    导师的话，如同无数记重锤，一锤接着一锤，狠狠地敲打在苏晴那以科学为基石的信仰之上！

    让她几乎要怀疑自己此行的全部意义！

    怀疑自己……半生所学的一切！

    “回去吧，苏晴。”

    “趁现在，还来得及。”

    “忘了这里的一切，忘了我，也忘了你那些可笑的、天真的‘科学’……”

    “……回去吧。”

    导师那充满了绝望和劝诫的声音，在苏晴的耳边，久久不散。

    最终，苏晴是怎样走出峡谷的，没人知道。

    人们只看到，当她步履艰难地从那片黑暗中走出来时，她的脸色虽然苍白，但那双总是带着理性光芒的眼睛里，却多了一丝以往从未有过的、如同磐石般的……坚定。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走回篝火旁，拿出一瓶烈酒，狠狠地灌了一口，然后开始重新校准她那些冰冷的仪器。

    科学，或许无法解释诅咒。

    但它，却可以解剖诅咒的每一个细节，直到找到它最脆弱的核心。

    这是她的信仰，也是她……对导师那最后的回答。

    “到我了。”

    林夏站了起来。

    在苏晴走出峡谷后，她没有任何犹豫，接过了这根充满了恐惧和未知的接力棒。

    “林夏，小心。”陈默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担忧。

    “放心。”林夏冲他点了点头，然后紧了紧自己背上那个沉重的摄影包，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仅仅是设备，更是她父亲留给她的、最后的力量。

    她毅然决然地，一个人，走进了那片迷雾之中。

    峡谷内的景象，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

    只有湿滑的岩壁，和从脚下深渊里吹上来的、带着刺骨寒意的阴风。

    但很快，她就在前方那翻涌的浓雾之中，看到了一个让她心脏瞬间停止跳动的……背影！

    那熟悉的、略显陈旧的土黄色冲锋衣！

    那即使是在崎岖山路上，也依旧稳健如山的步伐！

    那个无论在记忆中，还是在照片里，都永远挺拔如松的身影！

    是她的父亲！

    林栋国！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