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个改变命运的早晨，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

    这一日我都沉浸在某种恍惚中，既是身体上的轻松，又是心理上的无法适应。我未曾想到，昨晚濒死的我，竟然真的能感受到生命重新焕发的感觉——这让我无法不意识到墨渊所带来的契约力量是真实的。我的四肢不再虚软乏力，先前笼罩在胸膛上的阴沉压迫感已然消失了许多，连走路都变得轻便起来，我甚至感到呼吸都轻松许多。

    但反过来，我也分外清楚，这一切的代价，是我与墨渊之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契约关系——一个人和“鬼”的连接。那个字眼从他嘴里说出来时听起来平淡无奇，可一旦落在行动上，却揭示了更多的未知和不安。

    直到傍晚，墨渊并没有离开。他似乎对我的生活习以为常，犹如这地方本就属于他。他安静地跟在我身后，对村人视而不见，也没有试图对我施加什么额外的要求。只是他每一次出现在我面前，都会让我的心微微一颤，那种超然的、深不可测的气场让我无法忽视。我的视线总是挣扎着避开他，却又总会忍不住地偷偷打量他。

    最终，日头渐渐消失了，夜幕像一层帷幕将整个村庄笼罩。屋内的灯光微弱，空气里带着一丝凉意，暗示着山村的寒夜已经降临。奶奶早早闭门不出，父亲一直压抑着他的愤怒，却没有再提驱逐墨渊的事。或许他已经意识到，对墨渊，他根本没有反驳的力量。

    夜晚终于降临。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床，心底泛起微妙的复杂情绪。从昨晚开始，这张狭窄的床已经不再只属于我。墨渊的身份，这个可怖的契夫，注定会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他的痕迹，而这份关系从来都是超乎我的理解。

    “就这样看着床，便能解决问题了？”他深沉的嗓音自背后响起，让我猛然回过头。

    他就站在屋内中央，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衣襟虽黑，却没有半分凌乱，整个人的身影如同从夜色中剥离出的一缕阴影，漆黑而深邃。他的面容依然那样平静，但目光却带着洞察般的锐利，轻轻忽视掉了局促不安的气氛。

    我垂下头，不敢正视他，声音低低地问：“你今晚也打算……睡在这里？”

    “我们已经成了契约的夫妻，”他淡淡开口，“自然要履行这份关系。”

    他的理所当然让我脸色微变。夫妻，契夫与契妻，这种关系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感到一种无法名状的压抑。尽管理智和事实告诉我，反抗无济于事，但仍旧无法阻止我深藏于内心的排斥。

    我沉默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好僵硬地转身爬上床，背对着他躺下。我捏紧了棉被，将身子缩成紧紧的一团，试图尽量让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不一会儿，我便听到细微的动作声。墨渊轻轻褪去了外袍，那一刻，我的脊背顿时僵硬得难受，甚至连呼吸都变得不自然。我的脑海不禁闪过一种荒唐的画面，试图屏蔽自己胡思乱想，可越是想控制，越是做不到。

    “如果你这么不自在，可以直接说。”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又带着一种分外直白的冷幽默，“昨晚你倒没有这样拘谨。”

    我咬紧了牙，不想搭理他。他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描淡写，昨晚明明是生死存亡的时刻，我根本没有时间考虑这些，现在却……

    “没事。”我从棉被里挤出几个字，小心翼翼地缩了缩身子，“只是还不太习惯而已。”

    没有回应。

    我静静地躺着，感觉不到墨渊有什么动作。过了一阵，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地侧过脸，瞥了一眼。只见墨渊已经躺下了，他的姿态沉稳自然，眼眸微垂，仿佛一点戒备都没有。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依然散发着令人无法忽视的威压，让我感到无比的“距离”。

    墨渊闭上了眼睛，房间里恢复了寂静。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平心静气，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昨夜的场景，玄阴的秘密，母亲的死，甚至还有奶奶那沉默的眼神……所有东西汇集在一起，像潮水扑打着我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我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意识渐渐模糊。

    正在睡梦的边缘，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阵若有似无的低语。那声音像风，又像是什么东西在低声啜泣。我的眉头拧得更紧，突然一股强烈的寒意袭来，我猛地睁开眼，发现房间的光线比之前暗了许多，周围的空气中蕴藏着一丝黑雾。

    然后，我看到墨渊动了。

    他翻身坐起，目光投向窗户的一角，眯起眼睛，神情变得冷冽严肃。我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再次从他身上涌出，比昨夜的力量更加隐秘，却更加可怖。

    “怎么了？”我小声问。

    墨渊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楚地传来：“很快，你会体会到契约的真正意义。”

    话音刚落，我听到一声低沉而拉长的啸声，像某种野兽的哭泣，却被黑暗扭曲得异常瘆人。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猛地抓住了床沿，抬头向窗外看去。那阵黑雾在窗外盘旋，似乎并未完全进入屋内，但一种摄人心魄的恐惧已经让我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那是什么东西？”我语气里忍不住发颤，“又是一只……鬼？”

    墨渊转头看了我一眼，他的目光冷静中带着几分复杂，像是在思索什么。但他没有多言，而是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你要去哪？”我惊恐地问。

    他回头看着我，嘴角微微一勾：“履行夫妻的责任。你乖乖待着。”

    看着他的身影闪出门口，消失在黑暗中，我心中五味杂陈。既是畏惧，又是微妙的不安。我想追上去，可最终只敢躲在房间里，静静等待。

    这一夜，注定无法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