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色块。

    付声靠在高铁舒适的座椅上，闭目养神。他刚结束一场在邻市的法律援助官司，为一个被诬告工伤的农民工讨回了公道。

    过程很艰难，对手是一家财大气粗的建筑公司，动用了各种手段试图让他知难而退，甚至暗示可以给他一笔“封口费”。但他拒绝了，一如既往。

    这趟G178次高铁正点运行，车厢内弥漫着一种旅途特有的平静，夹杂着低语交谈声、电子设备发出的轻微声响，以及偶尔响起的乘务员推车叫卖声。

    付声揉了揉眉心，长途奔波和高强度的庭辩让他有些疲惫。做他们这一行，尤其是专挑硬骨头啃，只为底层发声的律师，精神上的消耗远大于身体。

    他习惯了来自权势的威胁，也习惯了来自弱者的感激，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交织，构成了他职业生涯的底色——一种在泥泞中挣扎，却始终渴望清洁的矛盾感。

    他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旁边坐着一位戴着耳机、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年轻女孩。

    过道对面，一对中年夫妇正小声讨论着假期的安排。一切都显得那么寻常，是无数次高铁旅途中重复上演的片段。

    然而，平静往往是暴风雨的前兆。

    一阵突兀而尖锐的紧急制动声猛地撕裂了车厢内的和谐氛围。

    惯性作用下，车厢内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地向前倾去。

    付声反应迅速，双手撑住了前方的椅背，稳住了身形。

    他听到邻座女孩一声短促的惊呼，耳机也滑落下来。过道对面的夫妇更是差点撞在一起，杯子里的水洒了一地。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紧急停车吗？”

    短暂的惊愕后，车厢内瞬间被乘客们的议论声填满，不安的情绪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

    广播里很快传来乘务员略带紧张但努力保持镇定的声音：“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前方遇到紧急情况，需要临时停车，请大家保持冷静，在座位上等候通知，不要随意走动。重复一遍……”

    “紧急情况？”

    付声皱起了眉头。

    高铁线路管理极其严格，非特殊原因绝不会轻易紧急制动。

    他看向窗外，列车似乎停在了一段并非车站的轨道上，周围是空旷的田野和零星的矮房。

    付声的职业本能让他立刻警觉起来。

    多年的律师生涯，尤其是处理那些涉及暴力、欺诈甚至更严重罪行的案件，让他对“异常”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他看到乘务员和列车长急匆匆地穿过车厢，脸色凝重，低声用对讲机沟通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车厢内的气氛愈发焦躁。

    有人开始抱怨，有人试图向乘务员打探消息，但得到的都是“正在处理，请耐心等待”的官方回复。

    付声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观察着周围。

    他注意到，列车长和几名乘务员的对讲机通话频率明显加快，他们的目光不时瞟向车厢连接处，尤其是靠近洗手间的方向。

    大约二十分钟后，列车缓缓启动，但并非恢复正常行驶，而是以极低的速度挪动，最终停靠在了一个地图上都可能找不到名字的小型维护站点。

    站台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名穿着铁路制服的工作人员在焦急地等待。

    紧接着，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几辆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呼啸而至，停在了站台边缘。车门打开，一群身着警服和便衣的人迅速下车，动作干练，神情严肃。

    付声的目光被其中几个人吸引。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棱角分明的中年男人，穿着深色夹克，步履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和急迫感，一看就是指挥官的角色。

    他身后紧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和口罩，提着勘察箱的年轻女子，她的眼神冷静，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专业气息。

    还有一个穿着警服、扎着马尾辫的年轻女警，她显得活泼一些，但此刻脸上也满是严肃，正侧耳听着旁边同事的汇报。

    “是市局刑侦支队的人。”付声的经验告诉他，能让市局刑侦支队如此大阵仗出警，并且直接上高铁的，绝不是小事。

    他心头一沉，看来高铁上发生的“紧急情况”，恐怕远比乘客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只见那名领头的指挥官，也就是刑侦支队队长张靖宇，听完一名乘警的简短汇报后，脸色更加阴沉，他大手一挥，沉声道：“封锁现场！一组跟我来，苏苏，你带二组，配合乘警，立刻对所有车厢进行初步排查！程法医，麻烦你了！”

    那个提着勘察箱的程阳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跟着张靖宇快步走向了其中一节车厢。

    苏苏则迅速点了几个手下，转身向另一端走去，开始组织对其他车厢的控制和排查。

    付声所在的车厢也被纳入了排查范围。警察和乘警合作，要求所有乘客暂时留在座位上，出示身份证件，并简单询问刚才是否发现异常情况，是否去过洗手间等。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恐慌开始在人群中蔓延。

    “警察同志，到底出什么事了？”有人忍不住问道。

    “配合调查，暂时无可奉告。”回答冰冷而公式化。

    付声默默配合检查，同时仔细观察着警方的行动。

    他看到张靖宇和程阳带着几名技术人员，径直走向了他所在车厢与前一节车厢连接处的洗手间。

    那里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几名乘警守在外面。

    程阳戴上更专业的护目镜，俯身进入了狭窄的洗手间。

    张靖宇则站在门口，神色严峻地等待着。

    时间仿佛凝固了，车厢里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投向了那个被封锁的角落。

    付声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的跳动声，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那小小的空间里，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秘密。

    过了几分钟，程阳从洗手间里退了出来。

    她摘下护目镜，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专业判断。

    她走到张靖宇面前，声音不高，但清晰地穿透了紧张的空气，传入了离得较近的付声耳中。

    “是人体组织。”

    程阳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情感，“位于马桶内侧冲水管道口附近，被水流反复冲刷过，但形态还算完整。根据骨骼结构、皮肤纹理和肌肉形态……初步认定，是人类右前臂的一部分，截断面相对整齐，疑似锐器切割。从皮肤细腻程度和尺寸看，倾向于年轻女性。”

    “女性右小臂？”张靖宇的声音瞬间压低，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怒火和震惊，“能确定死亡时间吗？”

    “现场环境复杂，有水流干扰，初步估计死亡时间在六小时以内，具体需要带回解剖室做进一步分析。”程阳回答得一丝不苟，“现场已经提取了相关检材，包括组织碎屑和纤维。”

    张靖宇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六小时以内……也就是说，受害者很可能就在这趟列车上，或者是在列车启动后不久遇害，然后被分尸抛弃的！”

    他猛地转身，对着苏苏的方向吼道：“苏苏！加大排查力度！重点排查行李架、座位底下、垃圾桶，任何可能藏匿物品或血迹的地方都不能放过！同时，立刻核对所有乘客和工作人员的信息，特别是中途上下车的记录！”

    “是，头儿！”苏苏那边传来响亮的应答。

    整个列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移动的案发现场。

    警察们更加细致地搜查起来，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付声看到技术人员拿着勘察灯和取证工具，仔细检查着每一寸角落。

    苏苏则带着队员，拿着乘客名单和身份信息，逐一核对身份，并询问更详细的问题，比如最近几小时的活动轨迹，是否见过可疑人员等等。

    付声配合着回答了问题。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从上车后就一直在座位上，中途只去过一次洗手间，但不是发现人体组织的那一个。

    他如实告知，并提供了自己的律师证件。

    负责询问的女警看了看证件，又看了看他，眼神里多了一丝探究，但没说什么，只是例行公事地记录下来。

    搜索在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然而，一个小时过去了，除了最初在洗手间发现的那段小臂，警方并没有在列车上找到任何其他可疑物品、血迹，更不用说尸体的其余部分，或者可能的凶器。

    所有乘客和工作人员的身份也都核对完毕，没有发现明显的异常。

    张靖宇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站在车厢连接处，看着程阳和技术人员再次对发现组织物的洗手间进行复勘，试图找到更多线索。

    “头儿，所有车厢都仔细搜查过了，包括行李舱和配电室，没有发现。”

    苏苏小跑过来汇报，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乘客和工作人员也初步问询完毕，暂时没有发现有价值的线索。所有人都声称没有目击异常，也没有人表现出特别可疑的行为。”

    张靖宇烦躁地摆了摆手：“意料之中。凶手能在高铁上动手，并且处理得这么‘干净’，肯定是个心思缜密、甚至可能是惯犯的家伙。”

    他看了一眼手表，“不能再拖了，这条线路压力很大。通知车站方面，安排转运，把所有乘客和工作人员，一个不漏，全部带到车站的临时控制中心，进行进一步详细询问和排查。”

    “全部带走？”

    苏苏愣了一下，“头儿，这……人有点多，而且会引起恐慌和不满吧？”

    “恐慌？不满？”

    张靖宇冷哼一声，眼神凌厉地扫过车厢里那些焦急而茫然的脸，“跟一条人命相比，这点麻烦算什么？凶手很可能就在这些人当中！我们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程阳这时也走了过来，她摘下了手套，声音依旧平静：“现场能提取的物证基本都提取完毕了。初步判断，这个洗手间只是抛尸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列车空间狭小，要在不引起注意的情况下完成分尸，难度极大。凶手可能在其他地方作案，然后利用列车流动性强的特点抛尸。”

    张靖宇点了点头：“我同意。但这并不能排除凶手就在车上的可能。也许他已经处理掉了其他部分的人体组织和凶器，只留下这一截手臂作为某种……挑衅？”他沉吟着，目光扫过车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付声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张靖宇的果决和压力，看到程阳的冷静和专业，也看到苏苏的活力和服从。

    这是一个典型的重案团队配置，经验丰富、性格火爆的队长，专业过硬、心思缜密的法医，加上机灵能干、执行力强的队员。只是，

    他们面对的这个案子，开局就显得如此诡异和棘手。

    在高速运行、相对封闭的高铁上发现人体组织，却找不到尸源，找不到凶器，甚至找不到明显的作案空间，这本身就充满了挑战。

    很快，车站方面安排了转运车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