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语薇发现，无论是在人声鼎沸的办公区域，还是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陆衍总能保持着一种近乎恒定的状态——沉静、内敛，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有一次，市场部因为一个紧急项目，几个年轻员工争执起来，声音越来越大，几乎要演变成一场办公室争吵。当时陆衍恰好在附近调试网络接口，他只是平静地抬眼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手中的工作，仿佛那激烈的争吵不过是背景音的一部分，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专注。那种感觉，并非冷漠，而是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波澜不惊。

    还有一次，公司消防系统进行例行演习，刺耳的警报声骤然响起，楼道里立刻充满了奔跑的脚步声和略带慌乱的呼喊。姜语薇从办公室出来，正指挥着自己部门的员工有序撤离，却在人群中瞥见了陆衍。他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匆匆地涌向安全出口，而是不紧不慢地检查了一下他刚刚维护过的服务器机柜，确认断电保护正常启动后，才拎起他的工具包，汇入人流，神色依旧平静得如同在自家后院散步。

    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在姜语薇看来，实在不像一个普通的网络维护员所能拥有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即便技术再好，面对突发状况，多少会有些本能的反应。但陆衍，他的冷静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自然而然，毫无做作。这份异于常人的从容，让她感到愈发异样，也愈发肯定，他身上一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姜语薇的注意力越来越多地投注在陆衍身上，自然也瞒不过某些有心人的眼睛。

    锋芒互娱的总裁办公室，装修奢华而现代。霍泽身着剪裁合体的意大利手工西装，靠在宽大的真皮座椅上，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雪茄，烟雾袅袅升腾，模糊了他俊朗却略显阴鸷的面容。他面前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关于陆衍的调查报告。

    “你是说，这个陆衍，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自由职业者？之前在一家叫‘速达网络维护’的小公司打过工，现在主要接一些社区的家电维修和网络调试的散活？”霍泽的眉头微微蹙起，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耐和轻蔑。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神情精悍的男子，是他的得力助手之一，负责处理一些不便摆在明面上的事务。

    “是的，霍总。”助手恭敬地回答，“我们查了他的身份背景、教育经历、工作履历，甚至包括他近半年的银行流水和通话记录，都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他父母早亡，在申城无亲无故，租住在老城区的普通公寓里，生活非常简单，几乎没有什么社交。‘速达网络维护’那边也证实，他确实是他们的前员工，技术还行，但性格比较孤僻，不太合群，后来合同到期就没再续约。社区那边也有他的登记信息，确实是签约的应急维修人员。”

    霍泽拿起那份薄薄的报告，随意翻了翻，上面是陆衍的登记照——清瘦的面容，平静的眼神，看上去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孟思妍那个蠢女人，还特意打电话来抱怨，说在星璨文化被一个‘打杂的’和姜语薇联手给怼了，气得够呛。”霍泽冷笑一声，将报告扔在桌上，“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原来就是这么个货色。”

    孟思妍那日在星璨文化受了气，回去后自然是添油加醋地向霍泽哭诉了一番，言语间把陆衍描述成一个仗着姜语薇撑腰、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人。霍泽原本对这种小角色并不在意，但听孟思妍说这个陆衍似乎和姜语薇走得有些近，才勉强派人去查了一下。

    “这个陆衍，最近好像确实和姜语薇接触得比较频繁。”助手补充道，“除了在星璨文化，我们的人还看到过他出入姜语薇居住的公寓小区，不过他有社区维修的工牌，理由倒是也说得过去。”

    “哼，一个想攀高枝的穷小子罢了。”霍泽不屑地嗤笑，“姜语薇现在焦头烂额，内有姜修远虎视眈眈，外有我们锋芒互娱的压力，估计是病急乱投医，随便抓根稻草都觉得是救星。这种人，根本不足为虑。”

    在他看来，陆衍不过是姜语薇在困境中偶然遇到的一个稍微有点用处的工具人，或许因为几次“凑巧”的帮助，让姜语薇产生了一些不切实际的依赖。但这种依赖，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密的商业算计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盯紧星璨文化和姜语薇那边的动向，尤其是LVMH集团的合作项目。”霍泽将雪茄按熄在烟灰缸里，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姜修远那个废物，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能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要的是星璨文化，而姜语薇，是最大的绊脚石。”

    “明白，霍总。”助手躬身领命，悄然退出了办公室。

    霍泽重新拿起那份关于陆衍的报告，又看了一眼照片上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随手将报告扔进了碎纸机。在他庞大的商业版图和精密的复仇计划中，陆衍这样的小人物，连做一颗棋子的资格都没有，更遑论成为他的对手。

    然而，霍泽的轻视，恰恰是陆衍最强大的保护色。他精心构建的“普通人”身份，如同最精密的迷彩，将他真实的锋芒完美地掩藏起来，让那些自以为是的猎手，在不经意间忽略了潜伏在身边的真正威胁。

    就在霍泽对陆衍放松警惕，认为他不足为虑的时候，星璨文化内部，一场针对姜语薇的阴谋正在悄然酝酿。

    导火索是一次公司内部的例行财务审计。

    星璨文化作为一家上市公司，财务制度相对规范，定期的内部审计也是必不可少的流程。然而，这一次的审计，却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审计的重点，被有意无意地引向了姜语薇所负责的几个重点项目，尤其是与LVMH集团正在洽谈的那个高端联名系列。

    姜修远，星璨文化的副总经理，姜语薇的堂兄，此刻正坐在自己宽敞的办公室里，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他品着上好的龙井，听着财务部经理的汇报。

    “姜副总，按照您的意思，我们对创意部近半年的项目支出和预算执行情况进行了‘重点’梳理。”财务部经理是个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戴着金丝眼镜，神情略显谄媚，“确实发现了一些……嗯，值得商榷的地方。”

    “哦？说来听听。”姜修远放下茶杯，故作淡然地问道。

    “主要是姜总监负责的几个新媒体推广项目和那个LVMH的联名系列前期投入。”财务经理推了推眼镜，压低声音道，“有些供应商的报价明显高于市场平均水平，还有几笔大额的预付款项，对应的合同条款却比较模糊，回款周期也设定得异常宽松。另外，有几笔用于‘市场调研’和‘创意采风’的差旅费用，报销凭证虽然齐全，但数额偏大，行程安排也有些……过于享受了。”

    这些所谓的“问题”，其实都是姜修远早就授意财务部门埋下的“雷”。他利用自己在公司的职权和人脉，在姜语薇负责的项目中，或明或暗地制造了一些账目上的模糊地带。比如，故意推荐一些报价虚高的供应商，或者在合同审批上设置一些不易察觉的陷阱，再或者，就是纵容甚至暗示下面的人在费用报销上钻空子。

    这些手段并不算高明，单独拎出来任何一项，可能都构不成严重的违规，顶多算是管理上的疏忽。但如果集中爆发，再经过有心人的夸大和渲染，就足以给姜语薇扣上一顶“管理不善、任人唯亲、挥霍公司资产”的大帽子。

    姜修远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利用这次审计，将姜语薇负责的项目资金链搞乱，让她陷入财务丑闻的泥潭，进而以此为由，在董事会上发难，剥夺她在LVMH合作项目上的主导权，甚至将她彻底踢出星璨文化的核心管理层。

    “嗯，这些问题确实需要引起重视。”姜修远故作严肃地点了点头，“语薇她毕竟年轻，经验不足，在项目管理和财务把控上，难免会有疏漏。我们作为公司的管理层，有责任为她把好关，也是为了公司的整体利益着想。”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眼底却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他仿佛已经看到姜语薇在审计报告面前百口莫辩、狼狈不堪的场景了。

    很快，一份措辞严厉的审计意见初稿，便送到了姜语薇的办公桌上。

    姜语薇看着那份列举了她负责项目“七宗罪”的审计意见，秀眉紧蹙。凭借她多年在时尚行业和企业管理中积累的经验，她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猫腻。那些所谓的“问题”，很多都是被人刻意放大甚至歪曲解读的。有些供应商是姜修远亲自推荐的，有些合同条款也是在他催促下才仓促签订的，至于那些差旅费用，虽然确实有几笔安排得比较高端，但那也是为了接待LVMH方面派来的考察代表，属于必要的商务应酬。

    她很清楚，这是姜修远针对她的一次精心策划的陷害。他想通过这种方式，扰乱她的阵脚，打击她在公司内部的威信，最终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姜副总这招釜底抽薪，玩得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姜语薇的助理林溪，一个干练飒爽的年轻女孩，看着那份审计意见，气得俏脸通红，“这不明摆着是往您身上泼脏水吗？这些账目，很多都经他过过手，现在倒打一耙，简直无耻！”

    姜语薇的脸色也十分凝重。她虽然看出了姜修远的险恶用心，也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但问题在于，这些账目上的“漏洞”确实存在。姜修远玩的是阳谋，他利用了财务制度中的一些灰色地带和她管理上的一些客观存在的瑕疵，让她很难在短时间内拿出确凿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如果不能有效地反击，一旦这份审计意见在高层会议上被正式提出，她将陷入非常被动的局面。不仅LVMH的项目可能因此受到影响，她在公司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

    “林溪，你马上把这几个项目的原始合同、供应商资料、所有相关的邮件往来和会议纪要都整理出来。”姜语薇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另外，联系IT部门，请他们协助调取一下与这几家问题供应商相关的所有内部审批流程记录，包括邮件服务器的后台日志。”

    “明白！”林溪立刻行动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姜语薇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这场无声的战斗中。她带着林溪和团队的核心成员，逐条核对审计意见中指出的问题，查阅堆积如山的合同文件和财务报表，试图从中找出反击的突破口。

    她凭借自己的专业能力和对项目的熟悉程度，确实发现了一些姜修远操作手法的蛛丝马迹。比如，某家报价虚高的供应商，其注册信息与姜修远的一个远房亲戚有所关联；某份问题合同的最终版本，与最初的草案在关键条款上被人做了手脚，而修改痕迹却被刻意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