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将整个启航科技所在的摩天大楼都浸染其中。业务部所在的楼层，此刻只剩下零星几个格子间还亮着孤独的灯光，映照出伏案工作的身影，云初便是其中之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属于深夜办公室特有的纸张和电子设备混合的气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早已冷却的咖啡余香。

    云初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颈椎，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斜对角财务部的方向。那里，也有一盏台灯亮着，灯光下是一个佝偻而专注的背影——正是孙明德，孙会计。

    自从上次在食堂以“老家拆迁”为引，成功触动了孙会计内心深处某些隐秘的情绪后，云初便一直在寻找下一个能够拉近两人关系，并进一步试探他口风的机会。她发现，孙会计最近似乎因为临近年中，财务报表的工作量陡增，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加班。这，无疑为她创造了绝佳的条件。

    就在云初假装揉着眼睛，准备再“坚持”一会儿的时候，财务部那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不寻常的响动。先是几声急促的、带着焦躁意味的键盘敲击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压抑的、带着懊恼和绝望的低低呻吟。

    云初心中一动，知道机会来了。她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又等了几秒，直到那边传来孙会计因为着急而有些粗重的喘息声，她才像是刚刚被惊扰到一般，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关心”，朝着财务部的方向望去。

    只见孙会计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他的办公桌前，那台老旧的台式电脑屏幕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只剩下电源指示灯还在固执地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他的双手在键盘和鼠标之间徒劳地移动着，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嘴里正焦急地自言自语：“哎呀……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黑了……我的报表……我的报表还没保存啊！”

    他的声音因为焦急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那份报表，云初知道，是财务部近期最重要的几份总结性报表之一，数据繁杂，耗费了孙会计数天的心血。如果真的无法恢复，后果不堪设想，即便他只是个边缘化的老员工，也免不了要承担责任。

    “孙会计，您……您怎么了？”云初站起身，端着自己那杯早已喝不出什么味道的凉白开，缓步走了过去，声音细弱，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关切。

    孙会计此刻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猛地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云初，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和求助的神情：“小云啊……你，你还没走啊？我这……我这电脑突然就坏了，怎么也打不开了。我那份……那份年中资产负债初核表还在里面，没来得及保存……这可怎么办啊！”他指着黑掉的电脑屏幕，语气里充满了绝望。

    云初扫了一眼那台电脑，心中早已有了判断。这种老旧机型，多半是硬件老化或者系统崩溃。她故作关切地皱了皱眉，说道：“孙会计，您别急。IT部门的同事……现在应该都下班了吧？”

    孙会计一拍大腿，懊恼道：“可不是嘛！这个点儿了，上哪儿找人去啊！我这老头子，对这些新玩意儿一窍不通，以前都是小王他们帮我弄的，现在……”他摇着头，脸上的皱纹因为愁苦而挤得更深了。

    云初将水杯轻轻放在旁边的空桌上，走到孙会计的电脑前，弯下腰，假装仔细地检查着主机和显示器的连接线，又按了按开机键，电脑依旧毫无反应。她抬起头，看着孙会计焦急万分的脸，声音带着几分不确定和犹豫：“孙会计，我……我对电脑也不是很懂，以前在学校里，稍微学过一点点皮毛……要不，我帮您看看？说不定……说不定能行呢？”

    她这番话说得极没底气，仿佛只是出于好心，想尝试一下，但又深怕自己能力不足，反而把事情搞得更糟。

    孙会计此刻已经是病急乱投医，听到云初这么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随即又有些怀疑地看了看云初那纤弱的模样，迟疑道：“你……你真的会弄这个？”

    “我也不敢保证，”云初连忙摆手，脸上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就是……瞎鼓捣鼓捣，万一呢？总比现在干等着强，您说是不是？”

    孙会计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那……那好吧，小云，你试试看吧。要是……要是不行，也没关系，我……我大不了明天早点来，重新做一份。”话虽如此，但云初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不甘和焦虑。重新做一份，谈何容易？那意味着之前几天的努力全部白费，而且时间上也非常紧张。

    得到孙会计的“许可”，云初便开始了他的“表演”。她先是像模像样地检查了一遍所有的接口，拔插了几下，然后又尝试着重启。电脑依旧顽固地黑着屏。她蹙着眉头，咬着下唇，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时不时还自言自语几句“奇怪了”、“怎么会这样呢”，将一个对电脑一知半解、却又努力想要帮忙的热心肠实习生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孙会计在一旁看着，心情也随着云初的每一次尝试而七上八下。他看到云初额角也渗出了细汗，心中不禁有些过意不去，想说算了，别麻烦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份报表对他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云初“鼓捣”了大概十几分钟，期间还假装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笔，引得孙会计一阵紧张。就在孙会计几乎要彻底绝望的时候，云初突然“啊”了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关键点。

    她深吸一口气，将电脑主机侧面的盖板小心翼翼地打开（这个动作她做得有些“笨拙”，仿佛是第一次拆电脑），然后伸出手指，在里面“摸索”了一阵，嘴里还念念有词：“是不是这里松了……还是灰尘太多了……”

    实际上，云初凭借着前世积累的丰富经验和对硬件的深刻理解，一眼就判断出问题可能出在内存条接触不良或者显卡松动上。这种老旧电脑，内部积灰严重，加上部件老化，很容易出现这类问题。她刚才的“摸索”，其实是在精准地重新插拔内存条，并清理了一下金手指。

    做完这一切，她重新盖上机箱盖，然后对孙会计露齿一笑，带着几分不确定的期盼说道：“孙会计，我……我好像找到了点问题，不知道行不行，我们再试试开机？”

    孙会计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云初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机键。

    这一次，沉寂已久的电脑主机发出一声轻微的“嗡”的启动声，紧接着，黑了好半天的显示器屏幕，竟然奇迹般地亮了起来！熟悉的开机画面一闪而过，然后顺利地进入了操作系统界面！

    “亮了！亮了！真的亮了！”孙会计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一把抓住云初的手臂，声音因为过度兴奋而有些发颤，“小云！你……你真是太厉害了！神了！简直是神了！”

    云初被他抓得手臂有些生疼，但脸上依旧是那副谦虚而腼腆的笑容：“孙会计，您别激动，先看看报表还在不在。”

    孙会计如梦初醒，连忙扑到电脑前，颤抖着手移动鼠标，点开了之前正在编辑的那个表格软件。当看到那份未完成的报表完好无损地出现在屏幕上，只是停留在他操作的最后一个步骤时，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像是虚脱了一般，靠在了椅背上。

    “还在……还在……太好了！太好了！”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光芒。

    云初适时地提醒道：“孙会计，您赶紧把报表保存一下吧，最好多存几个地方，免得再出意外。”

    “对对对！保存！马上保存！”孙会计连连点头，手忙脚乱地操作着，将报表成功保存了下来，甚至还特意另存为到了自己的U盘里，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转过身，看着站在一旁，额角带着薄汗，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笑容的云初，眼神中充满了由衷的感激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敬佩。他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神奇”的事情。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竟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他这个老头子束手无策的电脑难题！

    “小云啊，”孙会计站起身，郑重地对云初说道，“今天……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你，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份恩情，我老孙记下了！”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真诚和郑重。

    云初连忙摆手，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红晕：“孙会计，您太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大家在同一个公司，互相帮助是应该的。而且，我也只是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罢了。”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居功自傲，又将自己的“能力”归结于运气，完美地符合了她一贯的“人设”。

    孙会计却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这小姑娘不仅热心，还谦虚，实在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他坚持要请云初喝杯东西，被云初笑着婉拒了。

    看看时间已经不早，两人便一同收拾东西，离开了办公室。

    走在寂静无人的写字楼走廊里，孙会计的心情显然非常好，话也比平时多了起来。他主动与云初聊起了天。

    “小云啊，你这么晚还加班，真是辛苦了。”孙会计感慨道，“像你这么努力上进的年轻人，现在可不多见了。”

    云初低着头，声音依旧轻柔：“孙会计您过奖了。我……我刚来公司，很多东西都不懂，只能多花点时间学习。而且……而且我家里条件不太好，父母走得早，我一个人供自己读完大学，现在能进启航这样的大公司实习，已经很满足了，自然要更加努力才行。”

    她这番话，巧妙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家境贫寒、父母双亡、但依旧努力上进、对生活充满感恩的孤女形象。每一个字眼都精准地踩在了孙会计这种老派人最容易产生同情和怜惜的点上。

    果然，孙会计听了她的话，脚步微微一顿，看向云初的眼神中，除了感激，更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同情和怜爱。他叹了口气，说道：“唉，真是个苦孩子。你……你很不容易啊。”

    云初只是苦涩地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份坚韧和懂事，却深深地印在了孙会计的心里。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快到电梯口的时候，云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用一种带着几分崇敬和向往的语气说道：“孙会计，我听公司的老前辈说，您是跟着云老先生一起打江山的老人了。我对云老先生一直非常敬佩，他白手起家，创立了云氏集团，是我们这些晚辈学习的楷模。只可惜……”

    她说到这里，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和困惑：“只可惜，我听说云氏集团……也就是现在的启航科技，好像……好像有些风气不太好，不像是云老先生当年创业时那么……那么纯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她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既表达了对云氏创始人的敬仰，又隐晦地点出了对现状的不满和担忧，同时还给自己留了余地，表示“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将一切都推给了“道听途说”，避免了直接的指责。

    孙会计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激动，有悲愤，有怀念，还有深深的无奈和痛惜！那光芒虽然只是一闪而逝，快得几乎让人无法捕捉，但他脸上肌肉的细微抽搐，以及他骤然收紧的拳头，都清晰地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云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她知道，她的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孙会计尘封已久的心锁！

    然而，孙会计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他很快便将那份激动和悲愤强压了下去，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说的沉重。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云初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地说道：“小云啊，你是个好孩子。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左右的。你……你只要踏踏实实做好自己的工作，别多想，就行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和无奈，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告诫和保护。

    电梯门打开，孙会计率先走了进去。云初跟在他身后，嘴角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勾起一抹浅淡而自信的弧度。

    她知道，经过今晚这件事，尤其是她最后那番“无心”的感慨，已经在孙会计的心中，成功地埋下了一颗信任的种子。这颗种子，或许还需要时间来浇灌和培育，但它迟早会生根发芽，为她揭开过去的真相，提供最关键的助力。

    复仇之路，道阻且长，但她，已经撬动了第一块坚硬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