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沉重而狂乱的撞击声，如同攻城巨锤般擂在病房门板上，每一记都让那扇脆弱的白色木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板与门框的接合处，细密的木屑簌簌抖落，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紧闭的房门非但没能隔绝外界的疯狂，反而像一面鼓，将那份源自走廊深处的混乱与癫狂，更加清晰更加惊心动魄地传递进来。

    “嗬……嗬嗬……”

    伴随着撞击的，是阵阵从喉咙深处挤压出的含混不清的嘶吼。那声音不似人类，更像是野兽在濒死前的挣扎，充满了暴戾与绝望，每一个音节都像一把粗糙的砂纸，摩擦着林夜的耳膜，激起他皮肤上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林夜静静地躺在病床上，惨白的床单映衬着他同样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庞。他的身体因为重生后的虚弱而动弹不得，但他的意识，却早已穿透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房门，抵达了骚乱的核心。

    在他的视野中，整个世界褪去了寻常的色彩，化作一片灰白。坚实的墙壁冰冷的地砖头顶的照明灯管，所有物质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虚幻质感。唯有生命体，散发着或明或暗的光晕。而此刻，他那双被他命名为“虚空之眼”的眸子里，正倒映着一幕足以让任何正常人瞬间精神崩溃的恐怖景象。

    一条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生物，正无声无息地在病房外的走廊上“流淌”。

    它没有实体，形态宛如一团凝聚不散的浓稠黑烟，在灰白色的灵视界中，它的“黑”是如此纯粹，仿佛是空间本身被挖空了一块，连光线都无法逃逸。它的主体部分约莫有水桶粗细，不断地蠕动翻滚，而在其前端，也就是勉强可以称之为“头部”的位置，延伸出成千上万根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黑色触须。

    这些触须如同一蓬拥有独立生命的剧毒水草，在空气中疯狂地招摇舞动探寻。它们所过之处，并非物理上的破坏，而是更为阴毒更为根本的掠夺。

    “阴影蠕虫。”

    林夜的心底，一个古老而冰冷的名词自然而然地浮现。这是他血脉记忆中的称谓，代表着虚界最低等，却也最常见的掠食者之一。

    他清晰地看见，那只阴影蠕虫正贴着一个病人的后背。那病人原本只是个步履蹒跚的老人，此刻却双目圆睁，脸上布满了扭曲的青筋，正用他那干瘦的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另一间病房的门。从老人的头顶百会穴，一缕缕散发着柔和微光的银白色雾气，正被阴影蠕虫头部的无数触须强行抽离出来。

    那是精神能量，是一个人生机与意识的本源。

    随着精神能量的流失，老人的眼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空洞呆滞，捶门的动作也从狂暴变得机械麻木，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阴影蠕虫发出一阵无声的满足的“翕动”，身体表面的黑雾似乎又浓郁了几分。它贪婪地吞噬完从老人身上抽离的最后一丝精神能量，便像一滴融入清水的墨汁，悄然无声地滑向下一个目标。

    走廊上，这样的病人不止一个。他们有的在原地打转，有的用头撞墙，有的则像野兽一样趴在地上，发出意义不明的咆哮。而他们每一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地连接着那些来自于阴影蠕虫的正在进行饕餮盛宴的黑色触须。

    一股混杂着腐烂腥臭与虚无的诡异气息，如同潮水般穿透墙壁，弥漫在林夜的病房内。这股气息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源自生命更高维度的压制力，不断刺激着林夜的每一根神经，挑动着他灵魂深处最原始的厌恶与警惕。

    这不是幻觉！

    林夜的心脏猛地一缩。在前世那二十年的浑噩岁月中，他偶尔也能凭借这双特殊的眼睛，看到一些常人无法窥见的“幻象”。那些东西大多是人类负面情绪的残留，或是某些特殊地理环境形成的能量聚合体，虽然诡异，却孱弱不堪，如同水中的倒影，一触即散。

    但眼前的阴影蠕虫，截然不同。

    它拥有清晰的形态，明确的行动逻辑，以及……正在进行的对人类精神的“捕食”行为！

    这不再是被动呈现的幻象，而是真真切切从“虚界”入侵到现实维度的生物！它的目的纯粹而邪恶 吞噬人类的精神能量，以此为食，壮大自身。

    难怪……难怪他重生之后，虚空之眼的能力会变得如此清晰如此强大。或许并非是能力变强了，而是因为两个世界的“壁垒”正在变得薄弱，这些过去只存在于夹缝中的生物，开始能更轻易地渗透到现实中来。

    “砰！砰！砰！”

    这一次，狂暴的撞击声就在林夜自己的房门上响起。他通过虚空之眼看得分明，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双眼翻白，口角流着涎水，正用他的肩膀和脑袋，一次又一次地猛撞着门板。他的后脑勺上，正有三五根漆黑的触须深深“刺”入，贪婪地吮吸着。

    近了！

    那股令人作呕的虚界气息变得愈发浓烈，几乎要凝成实质。林夜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孱弱身体里的精神能量，也开始在这股气息的引动下蠢蠢欲动，仿佛随时都会被那门外的饕餮凶物隔空摄去。

    不能再等下去了！

    林夜深吸一口气，胸腔因为虚弱而传来阵阵刺痛，但他强行压下了身体的不适。他必须做点什么。他不是前世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诡异发生，却无能为力的普通人林夜了。他的灵魂里，沉睡着一个曾经屹立于万界之巅的古老传承！

    随着他意志的集中，脑海深处，那些沉寂的血脉记忆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掀起了滔天巨浪。

    一幅幅破碎的画卷，一段段残缺的影像，如同闪电般在林夜的意识中炸开。

    他“看”到，在一个被血色残阳笼罩的古老战场上，一位身披青铜古铠的先祖，单手擎天，口中吟诵着晦涩难懂的音节，刹那间风云变色，万千雷霆从天而降，将漫山遍野的虚界魔物化为焦炭。

    那些音节，宏大威严充满了言出法随的霸道力量。记忆的碎片告诉他，那，是“言灵”。

    他又“看”到，在一座悬浮于星海之中的白玉神殿内，另一位白衣胜雪的先祖，指尖轻点，以自身精神力为笔，以天地元能为墨，在虚空中勾勒出一道道繁复至极的金色符文。符文凝结成阵，化作一道坚不可摧的光幕，将殿外咆哮的体型堪比星辰的虚空巨兽死死挡住。

    那些符文，精准玄奥蕴含着调动天地法则的无上权威。记忆告诉他，那，是“敕令”。

    言灵，敕令，印诀，咒法……无数关于如何对抗虚界生物的知识，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但这些记忆太过庞大，太过古老，以林夜如今这孱弱的精神状态，根本无法完整地接收和理解。它们就像一本被撕碎了的百科全书，他只能看到零星的不成体系的碎片。

    然而，即便只是碎片，也足够了！

    在这些记忆碎片的冲刷下，一种源自血脉的本能被唤醒了。身体该如何动作，精神该如何引导，咒语该如何发音，这一切仿佛与生俱来，早已烙印在他的灵魂最深处。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这是一双属于十九岁少年的手，手指修长，但因为久病，皮肤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此刻，这双手正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既是因为身体的虚弱，也是因为初次尝试调动这股未知力量的紧张与激动。

    林夜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门外走廊上那只正在肆虐的阴影蠕虫。他屏住呼吸，脑海中模仿着记忆碎片里那些先祖们施法时的模糊影像，开始笨拙地驱动自己的手指。

    他的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微微弯曲，拇指则轻轻搭在无名指的指节上。这是一个极其古怪，却又莫名蕴含着某种韵律的姿势。紧接着，他的右手以一个同样生涩的角度翻转，五指虚拢，仿佛要将什么无形的东西握在掌心。

    印诀！

    这是他从无数记忆碎片中，凭着本能筛选出的最简单，也最基础的一个“印诀”。在那些古老的传承中，这或许只是学徒入门的第一课，但在眼下，却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随着印诀的初步构成，林夜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张开嘴，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然后，一些模糊不清的破碎的音节从他干裂的嘴唇间艰难地吐露出来。

    “嗡……敕……噬……”

    那声音嘶哑低沉，充满了滞涩感，仿佛一台生锈了千年的机器被强行启动。在外人听来，这完全就是毫无意义的呢喃，是病入膏肓者的胡言乱语。

    但林夜自己知道，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