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寂静被一阵压抑不住的嗤笑声打破。

    “小苏，你没开玩笑吧？”一个老资格的警员忍不住说道，“绕了半天，案子的关键是个精神病人？”

    “是啊，沐晴，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了？这都扯到哪儿去了？难道我们还要去审问一个精神病人的‘幻觉’吗？”

    “这不科学啊……太离谱了。”

    质疑声不解声甚至带着几分嘲弄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潮水一样拍打在苏沐晴的身上。

    李振国阴沉着脸，重重地一拍桌子：“都给我闭嘴！”

    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苏沐晴，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将她看穿：“苏沐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把整个特案组的希望，寄托在一个精神病人身上？这是你的正式调查结论？”

    面对着如山般的压力，苏沐晴却挺直了脊背，没有丝毫退缩。她迎着李振国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李队，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很不科学。但是，现在所有科学的常规的刑侦手段都已经陷入了僵局！我们面对的，或许根本就不是一个常规的案子！”

    “我不是要大家去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我只是想陈述一个事实：目前我们掌握的所有线索，无论多么微弱，都像万流归海一样，最终指向了青山精神康复中心，指向了林夜这个人！他是所有异常事件交汇的那个‘奇点’！”

    “我请求，对青山精神康复中心进行更深入更全面的调查！我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允许我进入那里，近距离地接触和观察林夜！”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压抑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

    李振国沉默了。他死死地盯着白板上的地图和那些文件，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是一个老派的刑警，一辈子都相信证据，相信逻辑。苏沐晴的这番“奇谈怪论”，是他职业生涯中听过的最离谱的推测。

    但……

    他又看了一眼那些失踪者年轻的笑脸，想到了医院里那些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病人，想到了自己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的同事们。

    常规手段，确实已经穷尽了。

    这个案子的诡异程度，已经超出了他过去处理过的任何一起案件。或许，真的需要用非常规的思路，才能找到突破口。

    而且，苏沐晴是他最看重的兵。她冷静敏锐大胆，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她今天敢在全体会议上提出如此惊世骇俗的推论，绝不是一时冲动。

    良久，李振国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缓缓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苏沐晴的面前，巨大的身影给她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

    他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秒钟，然后，用一种近乎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决断的沙哑声音说道：

    “好。”

    仅仅一个字，却重如千斤。

    “我批准你的请求。”李振国转过身，对其他人说道，“从现在开始，特案组兵分两路。一路继续跟进常规线索，排查社会关系，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疑点。另一路，由苏沐晴带队，成立一个临时专案小组，专门负责青山精神康复中心这条线。”

    他再次看向苏沐晴，眼神变得无比严厉：“我会给你申请一张‘心理学访问学者’的长期通行证，让你有合法的身份进入那里。但是，沐晴，我把丑话说在前面。我批准你，不是因为我相信你的鬼故事，而是因为康复中心确实是目前唯一的线索汇集点。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观察也好，接触也好，我只要结果！我要能写进结案报告里的实实在在的证据！如果最后证明这只是一场无稽的闹剧，我会亲手把你从特案组踢出去！”

    “是！保证完成任务！”苏沐晴猛地挺直身体，敬了一个标准而有力的礼。

    她的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虽然前路依旧迷雾重重，甚至可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但她终于拿到了那把可以深入迷雾探寻真相的钥匙。

    会议结束，苏沐晴拿着那份即将生效的授权文件，走出了压抑的会议室。她站在走廊的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整座城市在她眼中，仿佛都笼罩在一层看不见的阴影之下。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城市远郊，那个名叫“青山”的方向。

    林夜……

    你究竟是谁？

    是这场灾难的受害者，还是解开谜团的钥匙？

    亦或是……某种她完全无法想象的存在？

    苏沐晴握紧了手中的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无论如何，我来了。我一定要把你，和隐藏在你身后的所有秘密，都挖出来。

    那场发生在307病房门口的短暂骚乱，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其荡开的涟漪，最终在青山精神康复中心的管理层会议上，掀起了不大不小的波澜。

    对于院方来说，病人的集体性歇斯底里并不少见，但如此同步如此诡异的爆发与平息，还是头一遭。而所有的矛头，经过一番看似“科学严谨”的排查后，都毫无悬念地指向了那个风暴的中心 林夜。

    “病人林夜，入院三年，诊断为重度精神分裂症，伴有被害妄想及视觉听觉幻象。根据当日值班护士的观察报告和监控录像回放，在群体性躁动事件发生的核心时间段，病人林夜表现出极端的精神亢奋状态，肢体有不规则的疑似攻击性的动作。事件结束后，病人立刻陷入严重脱力状态。综合评估，我们有理由相信，是林夜的极端情绪波动，通过‘病理-感应’现象，诱发了其他不稳定病人的连锁反应。”

    康复中心的主任办公室里，林夜的主治医师，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王医生，正用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的口吻，对着办公桌后的院长做着汇报。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将复杂问题简单化处理后的轻松与自负。

    “而且，根据我们事后对林夜的询问，他坚称自己当时正在与一个‘看不见的怪物’战斗。这典型是幻觉内容实体化暴力化的表现，是病情急剧加重的明确信号。”王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下了最后的结论，“院长，我建议，为了他本人以及其他病人的安全着想，必须对林夜进行为期一周的隔离禁闭治疗。通过强制休息和加大药物剂量，让他过度兴奋的神经中枢尽快平复下来。”

    院长是一个脑满肠肥的男人，他对此类专业术语一窍不通，他只关心医院的“安全”和“稳定”，这直接关系到他的乌纱帽和奖金。听到王医生的建议，他毫不犹豫地大手一挥：“就按你说的办！安全第一！马上执行！”

    于是，一道冷冰冰的指令下达了。

    两个身材魁梧表情麻木的男护工，带着不容反抗的力道，“请”着林夜离开了307病房。他们一左一右地架着林夜的胳膊，那力道像是对待一头危险的野兽。

    走在长长的白色得令人眩晕的走廊上，林夜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有医生的审视，有护士的怜悯，还有其他病人那种混杂着恐惧与好奇的窥探。

    在他们眼中，林夜无疑是一个病情加重到需要被关禁闭的危险的“疯子”。

    然而，林夜的内心，却是一片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澄澈。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因为他知道，对一群只能看到“表世界”的凡人，解释“里世界”的真实，是毫无意义的鸡同鸭讲，只会让他们更加坚定自己“病入膏肓”的判断。

    他的顺从，在护工们看来，是精神病人典型的在狂躁后的木僵状态。他们更加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臂，仿佛稍一松懈，这个看似平静的少年就会再次爆发。

    “砰！”

    一扇厚重的包裹着软垫的铁门被打开。里面是一个狭小的完全封闭的房间。墙壁是柔和的米白色，可以最大限度地安抚病人情绪，但那密不透风的结构，却又像一个精致的牢笼。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固定在地上的单人床，和一张同样被固定住的简陋的小桌子。头顶上，一盏嵌在天花板里的灯散发着恒定的没有温度的光。没有窗户，没有多余的物件，一切可能被病人用来伤害自己或他人的东西，都被剥离得干干净净。

    这里是禁闭室，是精神病院里，为最危险最失控的病人准备的最后港湾，或者说，牢笼。

    “老实待着吧。”一个护工粗声粗气地将他往里一推，随即和同伴退了出去。

    “咔哒 ”

    随着一声沉重的落锁声，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外界的一切嘈杂审视误解，都被这扇厚重的门彻底隔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