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秋再次见到陆慎行，心中着实有些惊讶。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与这位“贵人”再次相遇。她记得上次孙老根说过，陆慎行是县公安局的，此刻他和同事便衣出现在这里，难道是在办案？

    尽管心中波澜起伏，但林清秋面上依旧保持着镇定，她微微点了点头，礼貌地回应道：“陆公安，您好。是您啊，真巧。”

    陆慎行和他的同事，确实是在县城调查一桩盗窃案的延伸线索。他们刚刚结束了对附近几家店铺的走访，正准备返回局里，恰好路过这里，陆慎行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在角落里忙碌着数钱的身影。

    他对这个名叫林清秋的小姑娘记忆颇为深刻。上次在小河镇，她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就曾让他感到意外。没想到，这才没过多久，她竟然真的把小生意做到了县城，而且看她刚才喜上眉梢的样子，以及地上空空如也的摊位，显然是收获颇丰。

    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啊。陆慎行心中暗忖。

    他主动上前，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是啊，真巧。没想到你真的来县城卖东西了，看样子，卖得还挺好？”他说着，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林清秋身前空荡荡的地面。

    “托您的福，今天运气还不错，带来的东西都卖完了。”林清秋谦虚地说道，心中却暗自警惕。她不知道陆慎行突然跟她打招呼的用意。

    “你这卖的是什么？上次听你说起糖厂，我还以为你会做些跟糖有关的糕点呢。”陆慎行状似随意地问道，语气轻松。

    “就是些自己做的糖霜花生，不值一提的小玩意儿。”林清秋简单地回答，并没有过多炫耀自己的“产品”。

    两人简单交谈了几句，陆慎行身旁那位神情严肃的中年同事，始终没有开口，只是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林清秋，仿佛想从她身上看出些什么。

    陆慎行似乎察觉到了林清秋的一丝拘谨，笑了笑，话锋一转，看似无意地说道：“县城现在是越来越热闹了，做生意的人也多了起来。不过啊，小同志，做生意是好事，但一定要遵纪守法，走正道。最近县里正在严查倒卖批文和投机倒把的行为，有些人为了赚钱，动歪脑筋，那可是要栽跟头的。”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但话语中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醒和严肃。

    林清秋心中猛地一动！

    倒卖批文！投机倒把！

    这两个词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她的脑海。

    凭借着前世的记忆，她当然知道，在这个商品经济尚不发达，许多物资供应紧张，实行计划分配的年代，“批文”这种东西，几乎等同于财富的敲门砖。一张紧俏物资的批文，转手之间就能获利数倍甚至数十倍。因此，催生了许多铤而走险，通过各种手段获取批文并进行倒卖的“倒爷”。这确实是一条能够快速获取暴利的灰色途径，但风险也极大，一旦被查处，后果不堪设想。

    陆慎行这番话，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无疑是给她提了个醒。他或许是出于职业的敏感，或许是真的看她一个小姑娘做生意不容易，好心提醒。无论如何，这份善意，林清秋都心领了。

    她也瞬间明白，自己重生归来，虽然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的认知和经验，但绝不能因此而得意忘形，更不能触碰法律的红线。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她要赚大钱，但必须是干干净净的钱。

    “谢谢陆公安的提醒，我记住了。我做的都是小本生意，赚的也是辛苦钱，绝不敢做违法乱纪的事情。”林清秋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地看着陆慎行，语气诚恳地说道。

    陆慎行看着她那双干净明亮的眼睛，以及眼神中透出的那份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成熟和笃定，心中对她的好奇和欣赏又增添了几分。他能感觉到，这个女孩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感到害怕或心虚，反而像是真的听进去了，并且有了自己的思考。

    他点了点头，语气也柔和了几分：“那就好。好好干，凭自己的本事吃饭，踏实。”

    说完，他不再多言，与身旁的同事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准备离开。

    “陆公安，再次感谢您。”林清秋再次道谢。

    陆慎行只是摆了摆手，便与同事一起转身离去，很快就汇入了街上的人流之中。

    林清秋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远去，心中却久久无法平静。陆慎行的那番话，像是一剂清醒剂，让她对这个时代的经济政策和法律法规有了更清醒的认识。她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机遇与风险并存，她必须时刻保持警醒，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

    她再次摸了摸怀里那用手帕包好的钱，那沉甸甸的感觉，让她感到无比的踏实。这是她靠自己的智慧和汗水赚来的第一笔真正意义上的“巨款”，也是她未来事业的起点。

    陆慎行和他同事的出现，像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却给林清秋的县城之行增添了几分不一样的色彩。

    而陆慎行在离开之后，脑海中也不时浮现出林清秋那张略显稚嫩却又异常坚定的脸庞。他隐约觉得，这个看似普通瘦弱的乡下女孩，身上似乎蕴藏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能量，她的未来，或许并不会像大多数农村女孩那样，局限于一隅。这个女孩，将来定非池中之物。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一闪而过，却也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印记。

    从县城返回青石桥村的几十里山路，林清秋虽然因为赚了“巨款”而脚步轻快了不少，但陆慎行最后那番关于“批文”和“投机倒把”的提醒，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激起层层涟漪，久久未能平息。

    “批文”，这两个字对她而言，并不陌生。前世的商业浪潮中，她曾听闻过无数关于早期利用信息不对称和物资短缺，通过倒卖批文一夜暴富的传奇故事，也知道其中隐藏的巨大风险和无数因此身陷囹圄的悲剧。

    这个年代，国家对许多紧俏物资实行计划供应，化肥、的确良布、自行车、缝纫机，乃至一些优质的白糖、好烟好酒，都不是有钱就能随意买到的，必须要有相应的“批文”或者票证。而这些批文，往往掌握在少数有权力或有门路的人手中。若是能搞到这些批文，转手之间，就能赚取令人咋舌的差价。比如一吨计划内的平价化肥，如果能拿到批文买到，再转手卖给急需化肥的农户，利润可能是成本的好几倍。的确良布更是姑娘媳妇们眼中的珍品，一张布票的价值，在黑市上能翻上好几番。

    林清秋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了几下。如果能拿到这些批文……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原始资本的积累是多么艰难，如果能走这条“捷径”，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摆脱贫困，积攒起创业的资本。

    但她也旋即清醒过来。陆慎行身为公安人员，他的提醒绝非空穴来风。这个年代，国家对于扰乱市场秩序的投机倒把行为，打击力度是空前严厉的。更何况，她一个无权无势、无依无靠的农家孤女，既没有通天的门路，也没有强大的背景，想要染指“批文”这种敏感的东西，无异于痴人说梦，更是火中取栗。一旦被查处，别说发财，恐怕连现在这点辛苦赚来的小钱都会化为泡影，甚至还会惹上牢狱之灾。

    “不行，这条路太险了。”林清秋默默地在心中告诫自己。重生一次，她倍加珍惜眼前的机会，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绝不能因为一时的贪念而行差踏错，重蹈覆辙或者陷入更深的泥潭。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慢一些，但胜在稳妥。陆慎行的话，像一盆冷水，及时浇醒了她心中那一丝丝因为见识了县城繁华而升起的浮躁。

    回到青石桥村时，已是傍晚时分。村子里炊烟袅袅，犬吠鸡鸣，一派田园景象。张桂芬和柳月娥果然还没从亲戚家回来，林清秋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那间低矮的偏房，将赚来的钱和剩下的几块麦麸饼子仔细藏好，又将布挎包恢复原样，这才松了一口气。

    简单地吃了点东西，正准备烧点热水擦洗一下身上的疲惫，就听到院门外传来了陈桂枝那特有的大嗓门。

    “清秋在家吗？清秋丫头！”

    林清秋眉头微蹙，但还是应了一声：“桂枝婶，我在呢，门没闩。”

    陈桂枝推开虚掩的院门，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她手里还端着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小半碗刚出锅的菜糊糊，显然是来“串门”顺便分享晚饭的——当然，林清秋更相信她是来打探消息的。

    “哎哟，清秋丫头，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累坏了吧？”陈桂枝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在林清秋身上和屋里屋外扫视着，脸上堆着热情的笑容。她是村里有名的“包打听”，哪家母鸡下了个双黄蛋，哪家夫妻拌了嘴，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和嘴巴。

    “是啊，桂枝婶，今天去山上采了点药，顺便去镇上换了点东西。”林清秋淡淡地应付着，她知道陈桂枝接下来肯定有话要问。

    果然，陈桂枝将碗往灶台上一放，凑近林清秋，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清秋啊，你最近可得当心点，少往外面跑，特别是县城那边。”

    林清秋心中一动，面上却故作不解地问道：“桂枝婶，出什么事了吗？”

    “哎哟，你还不知道啊？”陈桂枝见林清秋似乎真的不知情，顿时来了精神，声音压得更低，却透着一股子兴奋，“我跟你说，你可别往外传啊！我听我家那口子从乡里开会回来说，最近上面风声可紧了，乡里正在严查呢！说是查那些乱七八糟倒卖东西的，叫什么……哦，对，投机倒把！”

    陈桂枝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就咱们隔壁王家村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平时游手好闲，总想着倒腾点东西赚钱，前两天就被抓了！听说是倒卖什么布票还是粮票来着，人赃并获，直接被公安给拷走了！哎哟喂，那场面，啧啧，好几辆自行车，还有穿着制服的公安呢！说是要从重从严处理，杀鸡儆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