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很深了。

    窗外的城市，早已褪去了白日的喧嚣，陷入一片沉寂。只有零星的灯火，在浓稠的夜色中，固执地闪烁着，如同迷失在黑暗中的萤火虫。

    楚旭白独自一人坐在那间空旷而冰冷的书房里。

    他没有开灯，只有对面那面巨大的监控显示屏，散发着幽幽的冷光，将他挺拔而孤寂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深灰色的墙壁上，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他的手中，正摩挲着一个略显陈旧的木质音乐盒。

    音乐盒的做工有些粗糙，边缘甚至还有些毛刺，显然是出自孩童之手。盒盖上，用稚嫩的笔触，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这是白月凝在小学手工课上，亲手做给他的生日礼物。

    虽然粗糙，甚至有些可笑，但他却一直视若珍宝，珍藏至今。

    这五年来，每当夜深人静，思念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的时候，他都会拿出这个音乐盒，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那个女孩曾经的温度和气息。

    监控画面里，白家老宅，白月凝房间的灯，终于熄灭了。

    整个白家老宅，都陷入了一片沉沉的黑暗之中。

    楚旭白却丝毫没有睡意。

    他的思绪，如同挣脱了缰绳的野马，飘回了遥远的、已经有些模糊的过去。

    他和白月凝，是真正意义上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白家和楚家是世交，生意上往来密切，私下里交情也颇深。而两人的母亲，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情同姐妹。

    所以，他和白月凝，从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注定了要纠缠一生。

    记忆中，小时候的白月凝，就像一个小太阳一样，永远都那么明媚，那么爱笑。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夏夜的星光，一笑起来，脸颊上就会露出两个可爱的小梨涡。

    她会奶声奶气地跟在他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旭白哥哥，旭白哥哥”，声音软糯得像一块刚刚出炉的棉花糖。

    她会把她最喜欢的糖果，偷偷塞进他的口袋里。

    她会在他因为调皮捣蛋被父亲责骂的时候，勇敢地站出来，替他辩解，虽然往往是越帮越忙。

    她也会在他因为生病而不能出去玩的时候，抱着她心爱的布娃娃，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床边，给他讲那些她自己都记不太清楚的童话故事。

    那时候的他，也曾把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小丫头，当成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小妹妹来保护，来疼爱。

    谁要是敢欺负她，他一定会第一个冲上去，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悄悄地变了呢？

    楚旭白努力地在记忆的长河中搜寻着。

    大概……是上了中学以后吧。

    他和白月凝，都展现出了远超同龄人的聪慧和天赋。无论是在学业上，还是在其他各种竞赛中，他们总是名列前茅，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家族的长辈们，似乎也乐于看到他们之间的这种“良性竞争”，总会有意无意地将他们放在一起比较。

    “哎呀，我们家旭白这次考试又是年级第一呢！”

    “月凝也不错啊，虽然是第二，但只比旭白少了两分呢！女孩子嘛，能有这个成绩已经很了不起了！”

    “旭白在奥数竞赛上拿了金奖，月凝在英语演讲比赛上也得了一等奖，这两个孩子，真是给我们两家长脸啊！”

    这些看似赞扬和鼓励的话语，却像一根根无形的细针，在他们之间，渐渐地扎出了一道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喜欢跟在白月凝身后，听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而她，也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疏离感，渐渐收起了那份天真烂漫，变得越来越独立，越来越好强。

    两人见面，不再是亲昵无间的玩伴，反而处处针锋相对，唇枪舌战，成了老师和同学们眼中公认的一对“死对头”。

    他会故意在每一次考试中，都想方设法地压她一头，哪怕只是零点五分的差距，也能让他获得一种莫名的快感。

    她也会在学校组织的各种辩论赛上，抓住他发言中的每一个微小的漏洞，将他驳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他们会因为一道数学题的解法不同而争论不休，会因为对某个文学作品的理解产生分歧而互不相让，甚至会因为支持不同的球队而在运动会上暗暗较劲。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水火不容，势不两立。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那看似尖锐刻薄的针锋相对之下，隐藏着他日益深沉、却又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

    他喜欢看她因为不服气而微微鼓起的脸颊，那模样，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可爱又可气。

    他喜欢听她条理清晰、言辞犀利地与他辩驳，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和自信的光芒，让他心动不已。

    他喜欢她身上那股永不服输、越挫越勇的劲儿，那份坚韧和执着，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开始偷偷地做一些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幼稚和可笑的事情。

    他会偷偷收藏她上体育课时不小心掉落在操场上的橡皮筋，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的淡淡清香。

    他会把她上课时随手画在草稿纸上的涂鸦，小心翼翼地夹在自己的课本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拿出来反复端详。

    他甚至会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深夜里，对着手机里偷偷保存的她的照片，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着，该如何向她表白。

    可是，他那该死的骄傲和深入骨髓的别扭，让他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对她说出那句深埋在心底的“我喜欢你”。

    他害怕。

    他害怕一旦说出口，他们之间那层微妙的平衡就会被打破。

    他害怕她会拒绝他，害怕他们连“死对头”都做不成，从此形同陌路。

    所以，他宁愿选择用这种幼稚而笨拙的方式，默默地守护着这份不敢见光的爱恋，期待着有一天，她能够明白他的心意。

    直到……她出事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崩地裂。

    当他接到电话，听到那个噩耗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仿佛在他面前轰然倒塌。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绝望。

    什么叫做……万念俱灰。

    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脑海里，翻来覆去，全都是她的音容笑貌，是他们从小到大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以及……他们最后一次争吵的画面。

    那一天，他无意中得知，宁楚楚似乎在利用职务之便，窃取楚氏集团的商业机密。他本想提醒白月凝，让她小心提防宁楚楚，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可是，他那别扭的性格，却让他选择了用一种最糟糕的方式来表达。

    他冷着脸，用一种近乎命令的语气，让她不要去招惹宁楚楚，小心引火烧身。

    而白月凝，却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包庇宁楚楚，是在偏袒那个处处模仿她、试图取代她的女人。

    于是，一场激烈的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楚旭白，我真是看错你了！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

    “白月凝，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动？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简单？难道你要告诉我，宁楚楚接近你，模仿我，都是巧合吗？楚旭白，你是不是早就被她迷得神魂颠倒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

    ……

    争吵的最后，白月凝甩下一句“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便哭着跑了出去。

    他当时气得浑身发抖，却没有追上去。

    他以为，这只是一次像往常一样的争吵，过几天，等她气消了，一切就会恢复正常。

    却没想到，那一次，竟然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如果……如果他当时能够拉住她……

    如果他当时能够放下那可笑的骄傲，好好地跟她解释清楚……

    如果……

    可惜，这个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如果。

    悔恨，像一条最毒的毒蛇，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痛不欲生。

    至于宁楚楚……

    这个处心积虑整容成月凝模样的女人，楚旭白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底细和目的。

    他之所以把她留在身边，让她担任自己的助理，一是因为，她的确有几分利用价值。她聪明，有手腕，能够帮他处理一些他不方便亲自出面的事情，尤其是在调查白月凝当年出事的真相方面。

    二来，他也想看看，这个费尽心机模仿月凝、试图取代月凝在他心中位置的女人，究竟能耍出什么花样。或许，从她的身上，能够找到一些关于当年月凝出事的蛛丝马迹。

    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或许连楚旭白自己都不愿意去承认。

    那就是，宁楚楚那张酷似月凝的脸，偶尔能够在他快要被无边无际的思念彻底淹没的时候，给他一丝虚妄的、自欺欺人的慰藉。

    尽管他清醒地知道，那只是饮鸩止渴，是自掘坟墓。

    但有时候，人就是这样矛盾而可悲的生物。

    现在，真正的月凝回来了。

    那个他以为永远失去了的、让他痛不欲生的女孩，竟然奇迹般地回来了。

    楚旭白将手中那个略显陈旧的木质音乐盒，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胸口，感受着那冰凉的木头上传来的微弱温度。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偏执的、近乎疯狂的坚定。

    月凝……

    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

    无论是谁，曾经伤害过你，或者试图再次伤害你，我都会让他们……付出百倍千倍的代价！

    我会用我的一切，来弥补我曾经犯下的过错。

    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守护你，保护你，再也不让你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

    这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溜走！

    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