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濛，晨曦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笼罩在落叶镇上空的薄雾。边陲小镇特有的宁静被几声零星的犬吠和早起行人的脚步声打破。济世堂药铺的门板早已卸下，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草香气弥漫开来，与清晨微凉的空气交织在一起，钻入每一个路过行人的鼻腔。

    药铺后院，晾药坪上，一个清瘦的身影正埋头忙碌。星渊，济世堂里一名不起眼的药材学徒，正将一筐筐刚采摘不久的药草仔细摊开在竹篾编织的晾晒架上。他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偶尔会发出一阵压抑的咳嗽声，那声音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令人心悸的嘶哑。镇上的人都习惯了，背地里都叫他“病秧子”。

    尽管动作比常人迟缓许多，但星渊的每一个步骤都显得一丝不苟。他那双细长苍白的手指在各种药材间灵活地穿梭，或轻拈，或翻拨，仿佛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阳光渐渐升高，驱散了薄雾，也给晾药坪上的药材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辉。星渊眯了眯眼，又是一阵低咳，他用手背捂住嘴，直到那阵急促的咳嗽平息下去，才缓缓直起身，继续着手中的活计。 筛选药材是他的另一项日常工作。一堆混杂的药材在他面前，他总能以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将那些年份不足、火候未到，甚至是以次充好的劣品精准地挑拣出来。这手绝活，让药铺掌柜钱老鬼对他又爱又恨。爱的是星渊能替他省下不少冤枉钱，避免收到劣质药材砸了济世堂的招牌；恨的是这小子挑拣出来的次品，往往意味着这批货的利润要大打折扣，有时候甚至还会得罪一些供货的老主顾。 “咳咳……咳……”星渊的咳嗽声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比往常更为剧烈些。他身前的矮几上，堆放着一小堆暗红色的草药，叶片边缘带着细密的锯齿，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甜气味。这是新到的一批“凝血草”，是炮制金疮药的重要辅材。 他拿起一株凝血草，指尖轻轻捻过叶片，又凑到鼻尖微嗅。就在这一瞬间，一股熟悉的眩晕感猛然袭上脑海，紧接着，细密的刺痛如同无数根钢针，从四肢百骸深处涌出，迅速蔓延至全身。

    星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脸色刹那间变得更加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唔……”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强行压下喉间涌起的腥甜。这种感觉，这些年来越发频繁了，尤其是在接触某些特定的药材，或是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体内那股莫名的躁动。他知道，若是让钱掌柜看到他这副模样，少不得又是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说他这身子骨连这点活都干不了，迟早得把他扫地出门。 “星渊！磨蹭什么呢！这批凝血草还没分拣好？日头都快上三竿了！”尖锐刻薄的嗓音从前堂传来，正是济世堂的掌柜钱老鬼。他约莫五十出头，山羊胡，小眼睛，此刻正背着手，踱着步子走到后院，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星渊和那堆凝血草上来回打量。 星渊连忙低下头，忍着身体的不适，加快了手中的动作：“掌柜的，快好了，这批草里……有几株年份似乎不太对。”他一边说，一边将几株颜色略浅、气味也稍淡的凝血草单独挑了出来，放在一旁。 钱老鬼闻言，眉头一挑，走上前，拿起星渊挑出的那几株凝血草仔细端详。他先是看了看叶片的脉络，又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半晌，才“哼”了一声，将药草扔回桌上：“算你小子眼睛尖！这批货是王麻子送来的，他还信誓旦旦说是上等货，回头老夫非得找他理论理论不可！妈的，又想坑老子的钱！” 骂骂咧咧几句后，钱老鬼瞥了一眼星渊苍白的脸色，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几分不耐烦：“行了，挑出来就挑出来了。赶紧弄完，下午还得把库房那批黄芪给炮制了。别整天病恹恹的，看着就晦气！”说完，他便转身，又踱着步子回前堂去了。 星渊默默地听着，没有辩解，也没有吭声。他早已习惯了钱掌柜这种刻薄中夹杂着一丝无奈的语气。他知道，若不是自己这辨识药材的本事，恐怕早就被赶出济世堂，流落街头了。 强忍着体内翻腾的刺痛与眩晕，星渊集中精神，继续分拣着凝血草。他的额角青筋微微凸起，嘴唇也因用力的抿着而失去了血色。每一株药草在他手中停留的时间都很短暂，但他的判断却异常精准，几乎没有出过差错。直到将最后一株凝血草归类完毕，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那股针扎般的刺痛感虽然有所缓解，但四肢百骸依旧残留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酸软和疲惫。 他扶着晾药架，缓缓站起身，眼神中掠过一丝迷茫。

    这种“病痛”从小就伴随着他，看过镇上所有的大夫，都说他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无药可医，只能好生将养着，能活多久全看天意。他也曾幻想过自己能像其他少年那样身强体壮，能够奔跑跳跃，甚至去学点粗浅的武艺防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连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得摇摇晃晃。 日头西斜，晚霞染红了半边天。星渊完成了今日所有的杂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从济世堂的侧门走了出去。药铺后院有一条窄窄的巷子，通往他居住的那间简陋小屋。 刚走到巷口，几个半大不小的顽童便嬉笑着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个虎头虎脑的胖小子，他是镇上屠户的儿子，名叫王二虎，平日里最喜欢带着一群跟屁虫欺负弱小。 “哟，这不是‘病秧子’星渊吗？今天又咳了几升血啊？”王二虎怪笑着，拦住了星渊的去路。 他身后的几个顽童也跟着起哄：“病秧子，你走路怎么跟没吃饭似的，飘飘悠悠的，是不是快要死了？” “哈哈，我看他一阵风就能吹跑！” 尖酸刻薄的嘲笑声如同利箭般射向星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