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弥则坐在一旁的小几上，借着一盏小小的台灯，认真地整理着下午刚到的一批旧书。这些书大多是些泛黄的、散发着霉味的旧版小说和诗集，有些甚至连封皮都残缺不全。她需要将它们仔细地擦拭干净，简单修补一下，然后分门别类地摆放到书架上。这活儿虽然琐碎，但苏弥却做得津津有味，她喜欢触摸那些带着岁月痕迹的纸张，仿佛能从中感受到那些曾经阅读过它们的人留下的温度和故事。

    “叮铃……叮铃铃……”

    就在这时，挂在书咖门口的那串造型古朴的风铃，毫无征兆地、无风自动地发出了一连串清脆悦耳的响声。那声音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双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动着空气中的弦。

    苏弥整理书籍的动作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门口望去。

    只见书咖那扇虚掩着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了一条缝隙。一个穿着整齐干净的蓝白色高中校服的少年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昏暗的光影之中。

    那少年看起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身形略显单薄，面容清秀俊朗，带着几分学生特有的书卷气。只是，此刻他的神色却异常焦急，眉头紧紧地蹙在一起，额头上似乎还因为紧张和奔波而渗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几缕被汗水浸湿的额发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有些犹豫地朝着店内张望着，眼神中带着一丝茫然和无措。他那双明亮的眼睛，此刻也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发红，像一只迷了路的小鹿，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不敢轻易踏入这个对他而言全然陌生的环境。

    吧台后的言澈，似乎对这突如其来的风铃声和不速之客早已习以为常。他甚至连眼皮都没完全抬起来，只是懒洋洋地动了动，声音带着几分刚睡醒般的沙哑和一贯的“商业化”冷淡，平平地开口问道：“找东西还是问路？本店不提供免费咨询，尤其是这种非正常营业时间。”

    那少年显然没想到店里会有人，而且还是用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语气跟他说话。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身体猛地哆嗦了一下，眼神中瞬间充满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他有些慌乱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目光先是落在了趴在吧台上一动不动的言澈身上，然后又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不远处正抬头看着他的苏弥。当他的目光触及到苏弥那张带着善意和关切的脸庞时，眼神中的警惕似乎稍微褪去了一些，但更多的却是浓浓的困惑、无助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焦灼。

    “我……我……我的准考证……我的准考证不见了！”少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几乎是带着哽咽说道，“我记得……我明明记得是放在书包夹层里的……怎么会不见了呢？马上……马上就要开考了！我必须找到它！我一定要找到它！你们……你们有没有看到一张……一张蓝色的准考证？”

    他说得又急又快，因为情绪激动，身体都有些微微发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仿佛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看得出来，那张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准考证的丢失，已经让他彻底慌了神。

    苏弥见他这副可怜又无助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同情。她连忙放下手中整理了一半的旧书，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少年面前，尽量用最柔和、最能安抚人心的语气说道：“同学，你先别着急，冷静一下，慢慢说。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准考证不见的？你最后一次看到它，大概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

    她试图引导少年回忆起一些有用的线索。

    少年听到苏弥温和的声音，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旧是六神无主的样子。他努力地皱着眉头，用力地回想着，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似乎在记忆的长河中艰难地搜寻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断断续续地、带着极大的不确定性说道：“我……我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的头好痛……我只记得……我一直在赶路……拼命地赶路……我要去考场……对，我要去考场……但是……但是我好像迷路了……我一直在绕圈子……怎么也找不到去考场的路……然后……然后我的准考证……它就不见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又带上了浓浓的哭腔，双手无助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言澈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开口，只是将头微微抬起了一些，那双半眯着的眼睛，此刻却像是最精密的扫描仪，一瞬不瞬地在少年身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他注意到，少年身上穿着的校服虽然看起来很整洁，甚至连衣领都熨烫得一丝不苟，但在校服的袖口和裤脚的边角处，却有着一些微乎其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磨损痕迹，像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摩擦。而且，在那一尘不染的白色裤脚边缘，似乎还沾染着几点已经干涸了的、颜色暗沉的泥渍，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更重要的是，他注意到，少年虽然额头上渗着汗，但脸色却异常苍白，几乎没有一丝血色，那双紧抿着的嘴唇，也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他整个人的状态，与其说是焦急，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极度虚弱和迷茫。

    而最让言澈确信自己判断的，是自少年出现的那一刻起，书咖内的温度，似乎就凭空下降了好几度，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独属于灵体的阴冷气息，正从少年身上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萦绕在他周围。

    言澈心中了然，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又是一个因为执念过深而迷失了方向、滞留人间的灵体。只是，这个灵体的执念，似乎是与一场重要的考试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朝着苏弥递过去一个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眼神。

    苏弥在“夜归人”书咖待了这段时间，虽然道行尚浅，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她接触到言澈那带着明显暗示的目光，心中猛地“咯噔”一下，再联想到少年那苍白的脸色、混乱的记忆以及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寒意，瞬间便明白了过来——眼前这个焦急万分、急着要找准考证去参加考试的“同学”，恐怕……根本就不是活人！

    这个认知让苏弥的后背微微有些发凉，但她还是努力保持着镇定，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

    言澈这才慢悠悠地从吧台后站直了身体，他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咔”声。然后，他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到了那名焦急的少年面前。

    他比少年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语气也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要考的是哪个考场？”

    这三个问题，直接而干脆，不带任何多余的铺垫。

    然而，面对言澈这直接的询问，那少年却只是更加茫然地摇了摇头，眼神空洞得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努力地想要回想，但脑海中却像是一片空白，什么都抓不住。

    “我……我想不起来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他痛苦地抱着头，声音中充满了绝望和无力感，“我只知道……我只知道我必须去参加那场考试！那是一场非常非常重要的考试！关系到我的未来……关系到我的一切……我不能错过……我绝对不能错过……”

    随着他情绪的急剧波动，他那本就有些虚幻的身影，开始变得更加不稳定起来，像是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一样，微微地闪烁着，明暗不定。周围的空气似乎也随之变得更加阴冷，书咖墙壁上挂着的一些小饰品，甚至都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仿佛承受不住这股突如其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