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今年大概七八岁的年纪，打小就体弱，三天两头地生病。最折磨人的，是他那常年不断的、顽固的咳嗽。一年四季，无论春夏秋冬，总能听到隔壁院子里，传来小豆那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的咳嗽声。

    周婶子为了给儿子治病，几乎是倾家荡产。村里的李郎中那里，都快被她踏破了门槛。可吃了无数的汤药，小豆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

    而林穗，她恰好知道，有一种能有效治疗这种风寒引起的、久咳不愈的草药。

    而且，这种草药，并不金贵，也不难找。就在卧牛山的山脚下，她上次去找野菜的时候，就曾经看到过一大片。

    一个完整的、双赢的交易计划，在林穗的脑海里，迅速地成型了。

    她可以用自己知道的、能治好小豆咳嗽的草药，去交换周婶子家里，那一样她现在最急需的东西！

    打定主意，林穗不再犹豫。

    她立刻就从那多愁善感的幻想中抽离出来，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正在打鼾的林大山睡的屋子。

    “爹！爹！醒醒！”她推了推林大山的胳膊。

    林大山睡得正香，被人吵醒，很是不耐烦地“唔”了一声，翻了个身，嘟囔道：“又干啥？天还没黑呢，催命呢？”

    “爹，你再陪我进一趟山吧。”林穗开门见山地说道。

    “又进山？！”林大山一听这话，瞌睡虫瞬间就跑了一半。他猛地坐起身，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你疯了？前两天才差点被那头黑炭头给拱了，你忘了？你的脚还没好利索呢，又想去折腾什么？”

    “爹，这次不一样！”林穗赶紧解释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这次咱们不去别的地方，就去上次挖荠菜那片山坡，我保证，半个时辰，咱们就回来！”

    “去那儿干啥？野菜不是挖回来了吗？”林大山一脸的不解。

    林穗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爹，我昨天光顾着高兴，忘了件大事。娘在梦里，还教我认了另一种草药。她说，那药，专治小孩儿的咳嗽，是神药！我想起来，上次咱们去的那地方，就有！我想去把它采回来。”

    她再次搬出了“娘亲托梦”这个百试不爽的万能借口。

    果然，一听到又是亡妻托梦，林大山那股子不耐烦的火气，瞬间就熄灭了大半。他看着女儿那张写满了“我是为了做好事”的认真的脸，心里虽然还是充满了担忧，但到底，没有再像上次那样激烈地反对了。

    上次进山的经历，虽然惊险，但也让他亲眼见识到了女儿的“神奇”。她真的能从那些不起眼的野草里，变出能吃的东西，变出救命的盐。

    或许，她这次说的，也是真的？

    “……就半个时辰？”他将信将疑地确认道。

    “就半个时辰！”林穗立刻点头如捣蒜，举起三根手指发誓，“采了药，咱们马上就回来，绝不多待一秒钟！”

    最终，在林穗的再三保证下，林大山还是妥协了。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床上爬起来，重新扛起了那把已经成为他进山标配的砍柴刀。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进山，过程要顺利得多。

    父女俩的目的非常明确，直奔上次挖荠菜的那片向阳山坡。林大山依旧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林穗身边，那双锐利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一切，像一个忠诚而尽职的保镖。

    林穗则凭着记忆，很快就在一片灌木丛的边缘，找到了她要找的那种草药。

    那是一种很常见的植物，叶片呈心形，边缘有细小的锯齿，在叶片的顶端，开着一簇簇黄色的、如同小喇叭一般的花朵。

    款冬花。

    这是一种极其常见，却又常常被人忽略的、润肺下气、止咳化痰的良药。尤其对于治疗风寒束肺所引起的咳嗽，有着奇效。

    林穗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带着花朵的茎叶，一丛一丛地采摘下来，放进竹筐里。

    目的达成，她没有丝毫的留恋，立刻就催促着林大山，迅速地离开了这片充满了未知危险的是非之地。

    回到家，林穗甚至顾不上喝一口水，立刻就开始了她神圣而专业的炮制工作。

    她先将采回来的款冬花，用清水仔细地冲洗干净，沥干水分。

    然后，她将它们均匀地摊在了一个干净的竹簸箕里。

    她没有选择用太阳暴晒的方法，因为那样会破坏掉草药里大部分的有效成分。

    她走到了那个被她寄予了厚望的新灶台前。

    她生起了火，利用新灶台那可以精准控制火力的优势，将灶膛里的火，始终控制在一种温而不燥的、最小的火苗状态。然后，她将那个装着款-冬花的竹簸箕，放在了离灶口不远不近的地方。

    她要利用灶台散发出来的、最温和的辐射热，将这些草药，慢慢地、一点一点地烘干。

    这个过程，同样需要极大的耐心。

    林穗就那么静静地守着，时不时地，就去翻动一下簸箕里的草药，让它们能够受热均匀。

    整个过程，充满了科学的严谨和一种古老的、属于匠人的仪式感。

    几个时辰后，那些原本水灵灵的款冬-花，终于被彻底烘干，变得干而脆，用手一捻，就能发出“沙沙”的声响。

    草药炮制的第一步，完成了。

    接着，她将那些烘干的草药，全部倒进了那个已经被她洗刷得干干净净的石臼里，拿起石杵，开始用力地，将它们碾成粉末。

    “咚……咚……咚……”

    沉闷的捣药声，再次在院子里响起。

    很快，那些干脆的草药，就在她的努力下，变成了一堆细腻的、带着淡淡药香的黄绿色粉末。

    她将这些珍贵的药粉，小心翼翼地，用一张干净的油纸包好，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拿着它，径直地，走出了自家的院门，敲响了隔壁周婶子家的门。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很快，门内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谁呀？”周婶子那带着几分疲惫的声音响起。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周婶子看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林穗，不由得愣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和不解。

    “大……大妞？你……有事吗？”她有些局促地问道。

    对于这个邻居家的胖丫头，她的感情是复杂的。一方面，她可怜这孩子没娘，爹又是个粗人；可另一方面，这孩子以前那又懒又馋又刁蛮的性子，也实在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周婶子。”林穗没有绕圈子，她看着周婶子那双因为操劳而显得有些憔悴的眼睛，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来，是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周婶子更懵了，她上下打量着林穗，完全不明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穗将手里那包用油纸包着的药粉，递了过去。

    “婶子，我听小豆咳得厉害，好几天了都不见好。我这里，有我娘教我的一个方子，专治小孩儿咳嗽。你拿去，用温水冲了，给小豆喝下试试。”

    她顿了顿，迎着周婶子那怀疑的目光，继续真诚地说道：“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有一个请求，如果，我是说如果，这药粉对小豆的咳嗽真的管用，我希望能用剩下的这些药粉，跟您换一样东西。”

    “换什么？”周婶子下意识地问道。

    林穗的目光，清澈而坦然：“我想换您家那罐，您丈夫生前从山里打回来的、一直没舍得吃的野蜂蜜。”

    周婶子家有罐野蜂蜜的事情，在村里并不是什么秘密。那是她男人还在世时，冒着被蜜蜂蜇的危险，从一棵老树的树洞里掏出来的，是她男人留给她和儿子，为数不多的念想。平日里，她宝贝得跟什么似的，只有在小豆病得实在厉害，或者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舍得用筷子蘸上一点点，给孩子舔舔，补充点元气。

    听到林穗竟然打起了她家那罐蜂蜜的主意，周婶子的眼神里，瞬间就充满了警惕。

    她半信半疑地，接过了林穗手里的那包药粉。

    她打开油纸，看到里面那黄绿色的、散发着淡淡草药香的粉末，心里的怀疑更重了。

    就这么点不知名的草药粉，就能治好连镇上大夫都束手无策的、儿子的顽固咳嗽？

    这林家大妞，不是又在耍什么花样吧？她以前那不着调的名声，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可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屋里，突然又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咳咳……”

    是小豆！

    那咳嗽声，像一把钝刀，狠狠地割在周婶子这个做母亲的心上。

    她的心，瞬间就软了，也乱了。

    她看着手里这包不知名的药粉，又听着屋里儿子那痛苦的呻吟，她的心里，开始天人交战。

    最终，那份属于母亲的、救子心切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怀疑和警惕。

    试一试！

    万一呢？万一真的管用呢？

    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好！”她一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看着林穗，重重地点了点头，“大妞，婶子就信你这一次！”

    说完，她转身就走进了屋里。

    林穗没有跟进去，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心里，也有些紧张，手心里，不知不觉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她对自己炮制的药，有绝对的信心。但她也知道，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交易，更是她在这个村子里，重新建立自己信誉和人设的、最关键的一步。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屋子里，先是传来周婶子温柔哄劝的声音，和冲水的声音，然后，一切又归于了平静。

    那令人心焦的、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没有再响起。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吱呀——”

    屋门，再次被打开了。

    走出来的，依旧是周婶子。

    只是此刻的她，脸上的表情，已经完全变了。

    那份怀疑、警惕和憔-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巨大惊喜和狂喜的、激动到近乎失语的表情！

    她的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但那不是悲伤的眼泪，而是喜悦的泪水！

    “大妞……”她快步走到林穗面前，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管用！真的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