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是下了血本的。

    身上穿的是一身特意请京城最有名的“霓裳坊”的师傅，加急赶制出来的芙蓉色广袖流仙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缠枝牡丹，走动间，流光溢彩，华贵逼人。头上梳着时下最流行的堕马髻，斜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步摇下方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衬得她那张本就俏丽的脸蛋，愈发地艳光四射。

    为了今天的诗会，她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戴出来了。她要的，就是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她微扬着下巴，像一只骄傲的孔雀，踩着小碎步，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了安平侯府的后花园——“晚香园”。

    晚香园里，早已是人头攒动，贵女云集。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处处都装点着盛开的秋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菊花香和各种名贵香料混合在一起的奢靡味道。姑娘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或赏花，或低语，笑声清脆，如环佩叮当。

    江文秀一出现，立刻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快看，那是江家的江文秀吧？她今天这身打扮，可真是……扎眼。”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的姑娘，用帕子掩着嘴，对身边的同伴低语道，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酸味。

    “哼，不过是个商户出身，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罢了，你看她头上那支步摇，俗气死了，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家有钱似的。”另一个穿着水绿色衣裙的姑娘，撇了撇嘴，满眼都是不屑。

    “不过，我倒是听说……她今天可是有备而来呢？”最先开口的黄衣姑娘，神秘兮兮地说道，“我听我娘屋里的丫鬟说，这江大小姐，偶然写出了一首绝妙佳作，宝贝得不得了，说是要在今天的诗会上一鸣惊人呢！”

    “真的假的？就她？她那点墨水，谁不知道啊？”绿衣姑娘一脸不信。

    这些或艳羡、或嫉妒、或鄙夷的目光，江文秀都感受到了。但她非但不觉得难堪，反而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怕什么？你们就尽情地嫉妒吧！等一会儿，有你们大开眼界的时候！

    她心里冷笑着，面上却端着一副端庄得体的大家闺秀的模样，领着江晚凝，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了下来。

    江晚凝今天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毫不起眼的丫鬟打扮，她跟在江文秀身后，像个影子，默默地为她整理裙摆，奉上茶水，将一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诗会，在老太君讲了几句场面话之后，正式开始了。

    主持诗会的是吏部尚书家的千金，王婉茹，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之一。她先是抛砖引玉，以园中的秋菊为题，作了一首七言律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这首诗气势倒也磅礴，引来了一阵喝彩。但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化用了前人的旧句，虽然工整，却少了些新意。

    接下来，几位在京中素有才名的贵女，也轮番上阵。

    兵部侍郎的女儿，写了一首《秋思》，感叹时光易逝，红颜易老；御史大夫家的孙女，作了一首《残荷》，抒发了一下青春伤逝的哀愁。

    诗倒是都还算工整，平仄格律也都没什么大错，但听来听去，都逃不出那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老套路，不是感叹自己是笼中鸟，就是抱怨命运太凄凉。听得在场的几位被请来当评判的老大儒，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江文秀坐在下面，听着这些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诗句，心里的信心，却是越来越足。

    就这？就这种水平，也敢自称才女？

    她低头，悄悄地看了一眼藏在袖子里的那张纸条，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券在握的冷笑。

    她觉得，自己的那首《望秋江》，跟这些比起来，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下一位，有请江清平江大人家的江文秀，江大小姐！”

    终于，在众人昏昏欲睡之际，主持人王婉茹念到了她的名字。

    来了！

    江文秀的心，猛地一跳。她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自认为最优雅、最高贵的姿态，缓缓地站起身，在众人瞩目的目光中，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场地的中央。

    阳光下，她一身华服，面若芙蓉，顾盼生辉，倒真有几分艳光四射的模样。

    她先是对着上首的老太君和几位评判，盈盈地行了一礼，声音娇柔地说道：“小女不才，偶感秋意，得诗一首，还请老太君、各位大人、各位姐妹们，斧正。”

    她这副做派，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说完，她清了清嗓子，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望向远方的天空，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用一种她自认为最优雅、最深情、最能体现诗人风骨的语调，将那首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的诗，朗声诵出。

    “落霞千帆舞，天涯共一舟。”

    她的声音清脆，第一个字出口，就带着一种不同于前面那些靡靡之音的开阔气象。

    全场的窃窃私语，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

    江文秀感受到了这种变化，心中愈发得意，声音也变得更加高亢、更加富有感情。

    “何处是归客，满眼尽乡愁！”

    当最后一个“愁”字，带着一丝悠长的尾音，消散在空气中的时候，整个晚香园，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落霞，千帆，天涯，归客，乡愁……

    一幅壮丽、开阔，又带着无尽苍凉和孤独的绝美画卷，仿佛就在所有人的眼前，缓缓地展开了！

    那磅礴的意境，那绝美的画面感，那字里行间透出的、浓得化不开的乡愁，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心！

    在场的众人，无论是那些自诩才情的贵女，还是那几位见多识广的大儒，全都惊得说不出话来！